《雪满长安道》陈皮二两

3、神仙曲

　　人间。
　　腊月二十三。
　　长安城刚刚下过一场瑞雪。
　　夕阳跃出，纯白的世界又被镀上了一层蜜黄。

　　.长安西市，人影疏疏。
　　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立着一位穿着褐色棉衣的老者。他身旁还站着一个戴着瓜皮小帽的少年，约摸十三四岁的样子。
　　这一老一小面前还摆着一个用毛竹编制的小笼子，笼子里装的是一只小花猫。

　　天刚拂晓，老者带着一人一猫便从乡下赶来了这里。
　　一天快要过去了，他的这两个货物还是无人问津，看样子是要空手而归了。

　　他叹了口气，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他家离这里还有十几里路呢。
　　刚刚提起笼子，便听见“哎呦”一声。
　　好家伙，这是今天摔在他跟前的第九个人。

　　“年轻人，身体虽好，但在雪上走路还是慢点好。”老人念叨了句。他走了十几里路到了这里，因为小心翼翼，竟也没摔一下。年轻啊，仗着腿脚利索，反而就不当心了。今天摔的，大多都是些年轻力壮的。

　　摔倒的是一个穿着蜜合色袄子的小姑娘，长着一张粉嫩的小圆脸，脖子上戴着着一个金灿灿的项圈，望着十分可爱。
　　但更让人挪不开眼的还是她身旁立着的那少年。
　　少年身着月白锦袍，面若冠玉，墨眉斜飞入鬓，眸子灿若星辰，望着器宇不凡。
　　只是瞥见这姑娘摔倒在地，却并没有伸手扶一下，还冷着眼、神色淡漠道：“小没用的，就这还非要跟来。”

　　姑娘在众人跟前出了丑，本就有些难看，这会子还被兄长数落，面子就更挂不住了，当即就红了眼。

　　瓜皮小帽见状，轻轻咳了一嗓子，轻描淡写道：“摔就摔了呗，今天摔的又不止你一个，说不定你身边这位待会也会摔呢……”

　　话未说完，就挨了老者一个白眼。
　　这长安城可遍地是贵人，这嘴巴没个把门的是怎么能行？他这孙女儿，以前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可突然有一天，这嘴就跟开了门一样，说来也是奇了。

　　“咦，老人家，这猫是您卖的吗？”坐在地上的小女孩，透过缝隙，望见了笼子里的小花猫，兴奋不已。
　　这是今天唯一一个关心他货物的人。老者有些紧张，话说的有些啰嗦，“是啊，家里的老猫不知怎么回事，这个时候竟然生了，穷人家哪能养的了这么多，但这天寒地冻地扔到山里冻死了也是罪孽。”

　　见这大户人家的小姐对猫有些兴趣，老者又跟着多说了两句：“今日上街买货，就看看能不能把它也给卖了，小姐心肠好，做个善事，花个几文钱，将它带回家吧。”

　　其实他早想把这猫丢了，这年头，人都吃不饱，冻死只猫啊狗啊算什么？就是身边这丫头死活不让，于是他就想今天连人带猫一起卖掉算了。
　　但也得找个好点的人家才行。

　　“哥哥，我们把它买回去吧！”小女孩觉得这猫和人都可怜，于是拽着兄长的袖子，央求道。
　　“不要，”她兄长净利落的拒绝了这个建议，“我讨厌猫。”

　　瓜皮小帽一听这话，眉梢不禁抖了一抖，想了想，还是得为这猫说两句公道话。于是吸了吸鼻子，带着点鼻音道：“它娘抓老鼠可厉害了，一晚上能捉好几个，它长大了肯定也不会差……”
　　说着说着，这瓜皮小帽还又伸手从笼子里将这小花猫抱了出来，好叫那小女孩看个仔细。

　　少年却并不看那小花猫，反而一直盯着这瓜皮小帽。
　　这小帽身上有蹊跷，似是有点仙气的样子，他今日就是循着这仙气来的。
　　仔细看了看，这小帽明明是个女娃，却做男孩子打扮，看岁数应该比他妹妹大些。
　　最主要的是那贼兮兮的小眼神儿，他可真是太熟悉了。
　　不对，就算化成灰，他都能认的出来。

　　思及至此，他低头一笑，又朝那小帽抬了抬手，“你又值多少钱？。”

　　瓜皮小帽：“……我、我……”
　　我可贵了呢！

　　“你，本公子今天买了。”少年又勾了勾唇。

　　老者见状，心中欢喜，没想到都快回家了，这一人一猫竟还有了着落。老者搓了搓手，“我这娃也不贵，您给个十两银子就成。”

　　瓜皮小帽难以置信，指了指自己：“我就值十两银子吗？”

　　老者揪了揪她的耳朵：“肯买你就不错了，行行好，少说两句吧！”

　　瓜皮小帽吃痛地捂着被揪疼的耳朵，嘴却还不怂：“……我不同意，起码得十一两！”

　　“……”老者气的胡子都歪了。

　　少年也觉得有点意思，“这卖的钱，你一分都赚不到，何苦呢？”

　　瓜皮小帽一边揉着耳朵一边嘟囔道：“我听着不高兴。”
　　这要是让人知道，她堂堂仙猫就值个十两银子，那还怎么混啊？
　　得十一两！一个子都不能少！

　　少年又走到老人跟前，盯着瓜皮小帽细细看了看，忽而又大笑了起来。
　　他本生的出众，此时脸上还映着夕阳的余晖，更是耀眼了，来往的姑娘不免多看了两眼，有的看的呆了便忘记了走路。
　　一时间，这个不起眼的犄角旮旯之地竟然热闹了起来。

　　“……”
　　瓜皮小帽看着场景，觉得很是熟悉。

　　“老人家，我出一百两，将她卖给我吧。”少年唇角一勾。

　　“？”
　　一百两？
　　她值这么多钱？！但心里又泛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老人做梦也没想到这丫头能卖这么多银子，顿时大喜，连忙就将瓜皮小帽推了出去，深怕跟前这贵人反悔，又将扯了扯瓜皮小帽的胳膊，敲了敲她的腿：“公子您看着好胳膊好腿的，齐全着呢，丫头很能干活，公子尽管使唤！”

　　“哦，”少年懒洋洋地应了声，“那本公子回头可得好好使唤使唤了。”

　　“……”老人又看了看这瓜皮小帽，似有些不忍，“公子也莫将她当做牛马使唤，也是条性命。”

　　少年拂了拂袖，沉声道：“这饥荒之年，小儿确也不好养活，想必老丈也是无奈，但我将军府饿不着她，要她做牛做马当也是不会，只要她乖乖伺候本公子，别搞些幺蛾子，本公子自是会好好对她。”

　　老人顿时大喜，拉着瓜皮小帽就要给少年磕头，但瓜皮小帽却一甩袖子，“要磕头你自己磕头吧，我才不磕头呢。”

　　老人：“……”

　　但很快，这瓜皮小帽又似想起什么来，“你刚刚说将军府？你们是什么将军啊？”

　　少年抬头，眉梢一扬，一字一句道：“辽、远、将、军。”

　　瓜皮小帽大惊：“那你是？”

　　“姓顾，”少年薄唇一勾，“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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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尘？
　　瓜皮小帽想起天上那位上仙的话——“祈风在人间，叫顾尘，是那辽远将军的儿子……”

　　顾尘取出一张银票递给老者，又抬手朝瓜皮小帽一招：“过来。”

　　“……”
　　她想起雨神的话，将头上的瓜皮小帽拨正了些，便赶忙跑了过去，冲着顾尘就是龇牙一笑。
　　内心还期盼着，这人日后回天能在他娘面前说几句好话。

　　见兄长买了个人，这做妹妹的想买个猫不过分吧？
　　于是顾葭又壮着胆子道：“哥哥，福伯说粮仓里有很多老鼠呢，我们把它抱回去养大，抓老鼠不是很好吗？”

　　“是啊，是啊，这小猫可会抓老鼠了呢！”云染也帮着附和。
　　这能不帮腔吗？这小猫身上可是有她的一魂一魄呀！
　　那日她被雨神猝不及防的抛下来，吓的魂魄分离，一部分进了这猫的身体里，另一部分又进了这女孩身上。

　　顾尘睨了眼这猫，长的那真叫一个奇丑。
　　这猫左眼四周是一圈黑色的毛发，而右边呢，却又是一圈纯白，鼻子附近又是一大圈的黑毛……大概就是怎么丑怎么长。

　　云染知道要买这猫，还是得哄好顾尘，于是又开口道：“公子呀，这猫真的很厉害的……”

　　不待她说完话，顾尘先偏过头问道：“你刚说这猫很会捉鼠是么？”

　　云染连连点头。

　　“那它，”顾尘凑到云染跟前，压低声音，阴恻恻一笑：“若是抓不到，该当如何？”

　　云染：“……”她可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就你去抓吧。”顾尘不咸不淡道。

　　云染：“…………”

　　片刻，又听顾尘道：“行啊，既然妹妹喜欢，就把这猫一道带着吧。”

　　“真的吗？”顾葭没被还是不敢相信，毕竟顾尘平日里可是最讨厌猫的呢。

　　“为兄想了一下，”顾尘摸了摸鼻子，“你这回说的倒是对，府上最近不是闹老鼠闹的厉害么，这粮食得来不易，怎么能叫那些个老鼠、臭虫糟蹋了呢。”

　　“好呀好呀！”顾葭连连拍手叫好。

　　顾尘又睨了眼呆愣的瓜皮小帽，心情愉悦道：“再说，后面这个捉鼠能手，怕也需要个帮手。”

　　“十两银子，”顾尘从锦囊里掏出了银子，递给了老者，“这猫，本公子也买下了。”

　　“这、这……公子，要不了这么多，”老人家望着这银子，惶恐道，“送与您都成。”

　　“无事，年关将近，多买点东西吧。”顾尘拢了拢袖子，淡淡道。

　　老人千恩万谢了后，将云染推至顾尘身边，“好好跟着公子，少说点话，多干点活。”

　　顾尘睨了身边这人一眼，心道：“那你还不如叫她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