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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神仙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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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睡了两日。
云染虽眼睛睁不开,四肢不能动弹,脑子也昏昏沉沉的,像是被人抡了几砖头一般,但也还有一丝意识尚存。起码她知道顾尘那小子心眼还没坏透,竟难得给她请了大夫。
不过,那大夫的水平就一言难尽了。
这老头儿那糙如树皮的手随便在她的腕上捏了几下,再捋两把小山羊胡子,就着那一声声绵长的叹息,便敢有鼻子有眼的胡说八道——“这位姑娘脉浮甚紧,寒毛毕直,身体发烫,舌苔薄白,应是染了风寒,再加上过度劳累,一时昏了过去,不过也不打紧,老夫开几贴药就好了。”
“……”
唉。
庸医啊庸医。她分明是吸收了人家上仙那宝贵的灵力才昏厥的。
最后,那老头还跟顾尘要了一百两银子,还说什么“这个天气出诊,一百两真不算多……”
“……”
嗯?她堂堂云染小仙猫不仅白给人家摸了一下玉手,还顺带送出去了一百两银子?想顾尘当日从西市买她回来,似乎也就花了一百两。
啧啧。
再琢磨琢磨,这可不就是那“虎落平阳被犬欺”么,就连这堂堂仙界九殿下落了凡尘,竟还被人间这小庸医诓了一百两银子呢。这他日回天上,可得好好与人说道说道,好叫大伙都听个热闹,也不枉她知道这“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大道理。
话说回来,顾尘这两日对她倒还算可以。
一来,没再使唤她去厨房烧水添柴;二来,竟日日来瞧瞧她,只是回回来的时候,这脸冷硬的像他往日套在身上的甲胄,每一寸皮肤都森寒如玄铁。
这顾尘不苟言笑,也不怎么与她说话,叫她倒觉得这人不来还好些,一来她就得拉紧被子,那冷飕飕的眸光比外面的西北风还冻人呢!
不仅如此,顾尘每回来都两手空空,似是不太真诚地来瞧她。这一进屋子,便从袖中摸出卷书来,端坐在桌前,再给自己沏壶清茶,细品慢读,一声不吭,将她晾在一旁。
这要是一个人在屋子里,不做声就不做声吧,好像日子也能过的去。但两个人在屋子,却都不说话,云染就觉得很不得劲。
于是,她挨不过这寂寞,开始没话找话,先是将那晚做的梦说与顾尘听上一听。
顾尘似是听到了她的絮叨,眉头也还蹙了蹙,嘴唇也好似动了一动,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如此一来,便又成了云染的自言自语。
不得已,云染只得又想了话茬子找他说上一说,酝酿了许久,拿捏好了语气问道:“公子啊,您那心上人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是如百花仙子那般貌美,还是似玉遥帝姬那般才情碧落?”
顾尘这回倒是没辜负她的煞费苦心,给予了一点反应。先是搁下手里的茶盏,又偏过头瞥了她一眼,最后压了压嗓子,阴恻恻道:“只是个丑姑娘。”
听闻这话,云染也不觉得顾尘在诓她。一来么,就算那姑娘貌美如花、才情碧落,她身为女子,自也不会与他抢上一抢、争上一争,顾尘这番诓她实在是没甚必要。二来么,她又想到了姻缘府见到的那半块面具,戴面具见人的姑娘十有八九真是相貌有疾。
只是有些苦恼:“既然她是丑姑娘,公子为何还欢喜她?”
“本公子,”顾尘冷哼了一声,不咸不淡地说,“当时眼睛瞎了。”
云染又琢磨片刻,这话倒也不假,不然当初为何会毁了与那龙族公主的毁约呐?
如此一想,又觉得顾尘这眼疾也着实有些可怜,便道:“那公子如今可以悔婚否?”
“算了,”顾尘叹了口气,又拿起桌上的茶盏转了一转,慢悠悠地说,“她现在脑子也坏了,怪可怜的,这婚要是毁了,怕她也是难嫁出去,倒也是个罪过。”
云染听到这话,倒是有些不敢苟同。想你当日执意悔婚,将那非鱼逼到堕仙台边寻死觅活,眼皮子都不颤一下,倒叫她这做猫的看着那非鱼还有些于心不忍。略微再想一想,依着顾尘这性子,被他看上的姑娘,怕也是苦命的很呐。
思及至此,云染又咂了砸舌,甚有几分感慨道:“那也是个可怜的姑娘呦。”
顾尘抬眸睨了她一眼,语气幽幽道:“可怜之人亦有可恨之处。”
云染说了几句话,有点累的慌,遂就没再回话了。身体里的这股热流在她体内上蹿下跳了千百回,仍还没找到合适的位置停下来。不过折腾了这么久,云染倒觉得浑身的经脉都被打通了,通体舒畅。就是这吃了一晚的亏,见了这么大的效,也不知道到底是划算还是不划算。
但没过一会儿,又觉得全身发冷,冷的她牙齿都不听使唤地颤啊颤,顾尘闻见动静,快步走了过来,拧着眉问:“你怎么了?”
“……冷、冷啊,”云染将被子拉至下颚处,掖的紧紧地,“能、能给小、小的再添两、两三个碳炉吗?”
话音刚落,只见顾尘甩袖而出,似有怒气?也是,做猫的使唤主子干活,主子是得给她点脸色瞧上一瞧。
不一会儿,几个丫鬟便走进来,一人手里捧了个碳炉。
顾尘让人放下东西后,便抬袖让她们先出去候着。
如此,这热热闹闹的屋子里,便又剩下了她和顾尘两个人。
又见顾尘忽地脱下自己的衣袍,接着摘下了靴子,后又脱了一件……直到周身只剩下一条亵裤。
“……”
云染看着看着,忽觉得鼻子有些痒痒。
顾尘径自走到床边,一掀被子,钻了进去。
“……”云染觉得这鼻子更痒了。
顾尘刚抬手,准备将这人拉近些,却不料——
“阿球~”
“阿球~”
“啊、啊、啊球~”
云染打了三个喷嚏厚,觉得身体舒畅多了,但偏过头,觉得顾尘这身子似是出了点问题,脸黑的跟太白星君丹炉里的碳灰一样。
她为表忠心关切之意,赶紧颤颤地开了口:“公子,您身子也不适么?”
闻声,顾尘一手握成拳形,面无表情起递至她眼前,而后倏地一打开。
她一瞧:“……”
咦!
掌心里竟全是她的口水?
忒、忒不体面了。
顾尘拉过幔帐的一角,黑着脸将口水擦了干净,而后又偏过头看她:“还有吗?”
“……啊?”云染有些困惑。
“喷嚏,”顾尘冷着脸,又问,“还有么?”
“没、没了。”云染缩了缩脖子,又摇了摇头。
顾尘听闻这话,脸色似是好了些,抬出一手便从她后颈穿过,伸至她左肩,微微一使力,将她揽了过来。
于是,她这脸便贴在顾尘的脖颈处了,贴了一会,觉得这顾尘身上可真是暖和的很,又将手脚全挪了过来,最后便紧紧地抱住了这个“大火炉”。
抱了一会儿,她抬眸瞥了一眼顾尘的神情,没有不悦之色,但这脸却变的通红,像那滚热的烙铁一样,她不禁又关怀了一下:“公子,您可有不适啊?”
“睡你的觉。”顾尘哑着声说。
“……”
她本想说“公子,您这声音都变了,要不找个郎中来瞧瞧”,但听着顾尘这语气,算了,她还是继续抱紧“大火炉”睡她的觉吧。
.又过了一日,云染彻底好了。
她现在似能完全掌控“花仙子”这身体了,但却也习惯了白天做人、晚上做猫。她在这凡间待了快一月,倒是琢磨出一点门道了:在这里,做猫可比做人舒坦多了。
况且,做猫还有点好,她可以光明正大的知道许多秘密。对于爱凑热闹的人来说,她还是有点喜欢做猫的。
所以,这晚上么,她还是会遁到胖球的身子里。
.这天,她在屋顶上思考了一晚上的猫生,破晓时分才回到了悠然院。
刚没歇下多久,顾尘就起床了。
阿晚呢,非说今天日头好,屋子要出出尘,透透气,便将还热乎的被褥全给搬到外面了,云染也被抖落了下来。
不过不打紧。
天一亮,她就是两条腿的花仙子,滚出去的是四条腿的胖球。
胖球朝阿晚“喵呜”了声,便耷拉着脸,找个地方去睡觉。
早膳刚摆上桌,顾葭就风风火火的跑到了顾尘这里。
“哥哥,问你一个问题?”顾葭的语气里有着一些苦恼。
“嗯。”顾尘哼了声,态度很是傲慢。
“哥哥,你觉得胖球知不知道自己是只猫?”顾葭坐到顾尘对面,支着肘子盯着顾尘,眼睛都不眨一下。
“……”
云染倒茶的手一顿,心道:“她不仅知道自己是只猫,还是只大仙猫。”
顾尘本来不想理这个有些弱智的问题,但看着顾葭百转千结的样子,又起了点逗弄的心思。于是,抬眸瞄了眼那像坨烂泥一样瘫在院子正中央的丑猫,唇角一勾,扯出一抹冷嘲:“我以为,它可能误以为自己是头猪。
“……”
看着顾尘不当回事的样子,顾葭心里有些不舒服了。
这可是苦恼了她好长时间的问题呢!
他这般轻描淡写不当回事怎么行!
顾葭皱着眉头喊了一声:“哥哥!”语气里尽是埋怨。
顾尘连忙热乎的应了一声:“唉,妹妹!”眼皮子里尽是戏谑。
顾葭站起来,跺了跺脚,大声道:“顾尘,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顾尘抬手一巴掌拍在她脑门上:“你这小丫头片子,现在还敢直呼你兄长的名讳了?”
“……”
望着顾葭脸红脖子粗一副要干架的样子,顾尘摇了摇头,语气竟难得软了几分,觑了一眼那丑猫,淡淡道:“你去问问它,不就知道了么?”
听闻此话,顾葭觉得有些道理,便放下筷子,起身向胖球走过去,先揪了揪它的一对小胡须,又提了提嗓音,大声道:“胖球胖球,你知道自己是只猫吗?”
闻声,胖球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睨了眼前人一眼,便又缓缓合上,似是懒得理她。
顾尘这时也跟来了,一脚抵在胖球的屁股后面,这猫动都没动一下,任由他用脚将起推了好远。
云染淡漠地看着这一幕 :“……”
不知这一大早的,那二位又抽了哪门子的风?
顾尘觉得身后似有异样,倏地转身,对上了云染那一言难尽的眸光,继而又睨了眼云染那只握着小茶盏的手:“拿稳点,洒了茶水,这手就别要了。”
云染被他看的一激灵,手不觉一颤,紧跟着这茶水就泼了出来,见顾尘神色一凛,忙将手缩回了身后,讪笑道:“公子,您眼花了、眼花了……”
顾尘:“……”
.这边,顾葭又拽了拽顾尘的袖子:“你说胖球觉得它自己是什么呀?”
顾尘不得已,又看了眼丑猫:“……”
他觉得这货肯定觉得自己是猪,但顾葭又不这么想,一来二去吵得他头疼,于是便将想换个话题——“好端端地怎么问了这么个问题?”
顾葭拍了拍胖球的脑袋:“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顾尘淡道:“梦见这丑猫了?”
顾葭应道:“我梦到它变成人了,比那赵半夏还好看。”
“咳咳……”
顾尘没忍住,有失风度的咳出了声,缓了好一会儿才将笑意逼退下去,淡淡道:“那可不就是梦吗?还能有赵半夏一半好看?”
顾葭不满:“梦里,我们胖球就是比楚国姑娘好看多了呢!”
顾尘见状,侧过身扫了眼某个朝天挤眉弄眼的女人:“姓花的,你来说说,这猫要是成了人,容貌该是如何呢?”
顾葭觉得也该让外人评评理,连忙道:“花仙子,你可得说句公道话!”
云染搓了搓手,斟酌片刻,沉声道:“……大概正如小姐所言吧。”
顾尘:“……”
他怎么忘了,此猫脸皮素来很厚。
顾葭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看吧,花仙子都说我讲的对!我们胖球肯定不是一般的猫。”
云染连连点头:“小姐慧眼。”
顾尘不为所动,神色依旧不屑地很:“全长安城能找出能和它比丑的猫?你要是能说出来,为兄定将它买下送你。”
“……顾尘!”顾葭双手叉腰做茶壶状。
顾尘不理会她,只抬脚又踢了踢猫的肥臀,阴恻恻道:“再看这么歪着脖子看本公子,本公子就把你叉出去烤着吃。”
“哼!你以后不许欺负胖球!”顾葭咬牙道。
“为兄我就欺负它,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能怎么样!”顾尘显然是没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冷笑道。
云染在一旁看着,倒觉得有点意思。
这兄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很是热闹,想起祈风以前在天上可不是这样的,对于他的几个哥哥姐姐可没什么好脸色,当然他的哥哥姐姐对他也生疏地很,毕竟不是一母所生。
到这人间,看上去竟好像有了兄妹之情谊。
顾葭想了半天,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的实在是不能将她兄长怎么样。
人们常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反正自己是个小女子,这句话也就是个屁话了,便一脚踩在了顾尘的脚背上。
“哇……你这个小丫头!”顾尘没想到这猝不及防的来了这么一下子,捂着脚,痛的大叫。
“胖球,跟我走,去我的风眠阁。”顾葭见好就收,赶忙撤退。
云染喜不自禁,立马就跟着顾葭前脚走。
但顾葭却回头看了她一眼,似是很不解:“花仙子,你跟着我干嘛?”
“……我、我、”云染想起眼下自己的情况,她现在是花仙子不是胖球,只得做恭敬状:“我送小姐出去。”
话音刚落,又听后面一声冷喝,“你敢送?!”
“……”
闻声,她脖子一缩,迈出的两脚又往回撤了几步,终是回到了原点。见顾葭还看着她,便声音怯怯道:“……小姐,你自己出去吧。”
胖球也被顾尘这一身冷喝吓跑了,溜到了院子的某个角落躲了起来。
顾葭只得跺跺脚,一个人气呼呼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