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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舍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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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若诺的第一个抽屉里,都是贴好了邮票没寄出的信。每个白色的信封里,都是写给白清屿的情书。每封信的最后,都是以“纸薄意浅,甚歉”结束,没有署名。
白清屿觉得,许若诺是一个热衷于道歉的人。从他教许若诺怎么用洗衣机开始,许若诺就先说了一句“抱歉”,然后才是“谢谢”。真的很奇怪,不会用洗衣机有什么值得抱歉的?
搬到宿舍的第一天,许若诺因为打扫那张落满了尘灰的床铺,浪费了新换上的白衬衣。他问了好几个同学,才七拐八拐找到盥洗室。
白清屿中午打完球从操场回来,带着换洗衣服去冲凉。等洗完澡端着盆到了盥洗室才想起来没带肥皂。中午盥洗室几乎没人,白清屿把盆放到地上就往宿舍走。等他回来时看见一个人抱着衣服站在洗衣机旁,白清屿的盆夹在洗衣机和那个男生中间。那个男生就那样站着,盯着白清屿的盆。
白清屿的盆里,有一件T恤、一条短裤、一双袜子和一条内裤。
白清屿走到男生跟前,弯下腰端起盆,放到水槽里。他觉得有点尴尬,又往远处挪了挪,开始往衣服上打肥皂。
“你不用洗衣机洗吗?”那个男生问。
“不用。”白清屿继续搓着衣服。
所以刚才他是在排队,以为自己是前一个要用洗衣机的吗?嚯,这年头还有排队的傻子?这么想着,白清屿把搓得起了肥皂沫儿的衣服浸进水里。
许若诺有些为难,他把衣服放进滚筒里,按了开关键。
“怎么不动?”许若诺又按了一遍开关键,他只认识这个按键。
白清屿扭头看了一眼许若诺,面生。怪不得刚才排队现在又不会用洗衣机。
“你没投币。”白清屿收回眼神,打开水龙头冲了冲T恤。
许若诺摸了摸口袋,只有纸币。
“抱歉,我没有钢蹦儿,哪里可以换啊?”
“一楼。”
“谢谢!”
许若诺一下子就跑了出去,从三楼下到一楼,换好了零钱又往三楼跑。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扶住楼梯扶手把身一转,又跑回了一楼小卖铺。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可乐,付了钱匆匆跑回楼上,一把硬币在口袋里晃得叮当响。
许若诺气喘吁吁地回到三楼,听见洗衣机“咕隆咕隆”的响,心想坏了,有人来洗衣服了。等他一脚跨进盥洗室,白清屿正蹲在洗衣机旁,一只手搭在洗衣机上。
许若诺以为白清屿在洗他自己的衣服,刚才他还说不用洗衣机呢,怎么自己一走他又用上了?他有些生气,用力晃了晃手里的可乐,瓶子里的气体因剧烈晃动而膨胀,撑得瓶子胀胀的。这是一瓶许若诺打算送给白清屿的可乐。
“我衣服呢?”许若诺问。
“里面。”白清屿指了指洗衣机。
“啊?我还没投币啊?”许若诺有些惊讶,他掏出口袋里的零钱,十个一元硬币整整齐齐地躺在他手上。
白清屿站起来,从裤子里摸出一个钢蹦儿,对许若诺说:“我刚想起来我有多余的,就顺手投进去了。”
白清屿有轻微洁癖,总觉得洗衣机洗不干净,而且那么多人共用一台洗衣机,脏。所以他的衣服都是自己手洗。兜里的两个硬币是中午打球买饮料剩下的零钱。
他看着许若诺急急忙忙跑出去换零钱突然来了乐子,反正硬币带在身上也是麻烦,就拿了一个塞进了投币口。
所谓突然来的乐子,就像现在。许若诺满头大汗的举着一把硬币看着正在转动的洗衣机。白清屿笑了笑,他故意没有在刚才说出来他有硬币,就是为了看这个新来的白跑一趟,而且他知道新来的马上还会对他表示感谢。
白清屿是出于无聊,才想出来的坏主意。
“对不起。”许若诺把发胀的可乐瓶放在了身后,“让你破费了。”
许若诺是因为无奈,才收起了对策。
“没事。”
白清屿说了句没事就端着盆走了,这么小的事儿,没必要道歉吧。
等他走回宿舍晾好衣服,才发现上铺有人住了。颜色鲜艳的床单被子,枕头底下漏出来半截手机,角落里是一堆还没收拾好的零食。和白清屿灰色的床单,灰色的被子,灰色的枕头以及这件空落落的宿舍格格不入。
白清屿走进看了一眼,床边上贴着新室友的名字。
他念出了声:“许若诺。”
拗口,是白清屿对这个名字的第一感觉,不过也好,空了半年的宿舍,终于有点人气儿了。
之后白清屿坐在床边上,盯着对面的空床铺发呆,他想做点儿什么,可是直到许若诺拿着衣服走进来,他也没能做什么。
白清屿看见许若诺走进来并不奇怪,他看见那个名字的时候就想到了站在盥洗室里乖乖排队的男生,男生女相,名字也软软糯糯的。
倒是许若诺先开口了:“哇,这么巧,你也是这个屋!”
白清屿“嗯”了一声,看着许若诺走到窗户旁。
“听说这个宿舍只有你一个人住?”许若诺放下手里的两瓶可乐,把衣服挂在衣架上。
“以后就是两个了。”
许若诺笑了笑,递了一瓶可乐给白清屿:“给,谢谢你的硬币。”
“小事儿。”白清屿接过来,拧开瓶盖喝了两口。瓶壁上还有冰凉的水珠,渗入他的掌心。
许若诺打开了另一瓶,气儿真足,这是他刚才打算送给白清屿的可乐。可是谁知道他会说是在帮自己洗衣服?
两个少年都不傻,对方的小把戏都能互相看透。许若诺站在盥洗室门口看见蹲在洗衣机旁嘴角上挑的白清屿时,就知道被耍了。白清屿无意间瞥到站在门口的许若诺卯足了劲晃着瓶子,就知道自己的把戏被发现了。于是编了个借口,说刚好有硬币,让许若诺酝酿了半天的可乐没能送出去。
白清屿躺在床上,觉得好久没有遇见这么有趣的人了。两个人的恶作剧对方都明白,可是没人说出来,也没人在意。就像认识了很长时间的朋友开了个玩笑,即使再无聊,我也能接住你的梗,你也不害怕会尴尬。
八月底暑气未消,宿舍里没有空调,老电扇嗡嗡打转。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们俩的衣服上,许若诺的衣服没有白清屿的拧得干,湿嗒嗒地往下滴着水,水珠一落到地上,就蒸发飘走了。
许若诺也脱鞋上床,梯子硌得脚有点疼。他打开一包薯片,从上铺递给白清屿,却看见白清屿头枕着双手闭目养神,许若诺只好缩回手,自己拿了一片放进嘴里,他小声地嚼着,尽量不打扰到他的新室友。
距离开学还有几天,此时的宿舍楼还没有很多学生搬回来,楼道里没有打斗打牌打游戏的声音,只有窗外那几棵树上的蝉鸣,很安静。
许若诺躺在他那张颜色鲜艳的床单上,他想睡觉,可是身子里下不再是自己家的床了,他有些不习惯。轻轻地翻了个身,手不小心碰到了枕头下的手机。金属感传来,许若诺的手有点痒痒。以前多少个无聊的日子,他都可以打开手机和同学开几局游戏。
他有些犹豫,再开学就是高二了。身为一个半道儿转学的高中生,从有自己命题的城市转到一个高考大省,压力可想而知。
幸好自己选了文科,不至于像物理大题那样一道题只能写个“解”,然后写下一个“解”。但是不管多努力,都学不过那些被学校压榨一年的同学了吧。他做过一些H省的高考题,比S市的灵活又复杂。
这种绵绵的无力感从头顶传到指尖,许若诺眨了眨眼,最后还是把露出来的半截手机塞进了枕头下面。
他闭着眼睛,鼻尖有些发酸,他还挺想在H省考上个本科的,虽然以他的成绩在S市足够上一个不错的一本。
生而为人,就得随遇而安,稳住了心才能踏实地向前走。许若诺一直记得许妈的这句话。只是住宿的第一天真的还不太适应,他有点想家了,想家人,还有那群一起吃吃喝喝的狐朋狗友。可是这些离他太远了,隔着几十公里的铁路,跨着四分之一的时区。
“你叫什么?”下铺的声音。
白清屿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听许若诺自己亲口说一遍名字。
“许若诺。”许若诺张开眼,“你呢?”
软诺诺的人软诺诺地说着软诺诺的名字,软到心坎里了。白清屿笑了笑,张口说:“白清屿。”
“哦。”
两个人闲聊了起来。
“记得把手机藏好了,学校管得严。”白清屿说。
“哦,谢谢。”
白清屿坐在上铺点了点头,他拿起刚打开的那袋薯片,从上铺递过来。他很喜欢给别人分享零食吃。
白清屿正举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看,看见一截胳膊伸了过来,把书放到一边,手伸到包装里拿了一片。白清屿已经好久不吃薯片了,刚才他就闻见了味道,此时清清爽爽的黄瓜味入口,在味蕾上打转。
气味是最能藏在回忆里的,很多年后想起一个人,相貌模糊了,声音模糊了,可他身上的味道依然清晰深刻。哪天偶然闻到的一种无限接近他身上的味道窜入鼻腔,压在心底积了尘的入骨相思就飞出来了,然后眼泪也出来了。
白清屿拿纸擦了擦手,又举起书,想压住心里的躁动。
“躺着看书对眼睛不好。”许若诺嚼了薯片,扒着床沿对白清屿说。
“嗯。”白清屿胡乱答应着,翻身下床。
“去哪儿?”
“厕所。”
白清屿走到盥洗室洗了把脸。凉水冲到皮肤上,让他清醒了不少。他拍了拍脸,对自己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下午,白清屿从操场回来,看见许若诺坐在椅子上做题。他放下篮球,找着换洗的衣服。每次打完球就得换一身衣服,白清屿也觉得麻烦,但是黏腻腻的穿在身上,又太恶心,汗水的味道,并不好闻。
白清屿洗完澡,顺手洗了衣服,回到宿舍看见许若诺还在冥思苦想那到数学题,连页都没翻。中午洗的衣服已经干了,白清屿拿了下来,把新洗的换了上去。旁边许若诺的白衬衣散发着佛手香的味道,自然的就像衣服本来的味道。
佛手香的味道清清浅浅,站在一边的白清屿的心有些沉静。
他走到许若诺身边,看着那道题。
许若诺感觉边上有人影,抬头正好看见白清屿认真看题的目光。他把书往白清屿那边推了推,也不说话。
白清屿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算算,最后落了一个1/e,然后往后翻了翻答案,把笔放下。
“H省的题也太难了吧。”许若诺看着纸上的过程,只觉得脑壳疼。
“你学文学理?”
“文啊。”
白清屿撇了撇嘴:“这是理科的题,公式你都不学的。”
许若诺:“……”
白清屿又看了一眼题号后面的字,湖北2016高考一模。
“许若诺,你听没听过一句话?”
“什么?”许若诺把书合上,笔帽咔的一声合在笔杆上。
“我没去过你的城市,但我做过你那里的题。”
白清屿的声音低低的,轻轻弯着腰,许若诺扭过头来对上白清屿的眼神,宿舍里有点儿热,两个人离得近了,更热。
“听过了听过了,我去买水。”许若诺从椅子上站起来,趿拉着脱鞋逃出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