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卿等等我》浅雪轻寒

41、全凭演技

　　“你怎么还没走？”顾文韬语气淡淡，眼神却与掌心一般灼热。
　　“我……”
　　顾文韬随唐晚看向床头柜，当即愣住——一碗稠度适宜的粥正冒着热气，配上芦笋虾仁和酱黄瓜，看起来清淡可口。
　　“我看你冰箱里还有点食材，所以……我手艺一般，不过比外卖健康。”唐晚不知何处而来的窘迫，顾文韬手指紧扣，她没挣脱开。
　　顾文韬的嗓音喑哑却清晰：“为什么？”
　　“我又不叫十万个为什么……”唐晚贫到一半自动消声，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就算是遇上朋友生病了我也会照顾，何况你还是甲方爸爸。”
　　顾文韬果然一秒都没耽误地扔开她的手——气死他算了，还买什么退烧药。
　　唐晚讪讪的：“那你先喝点粥，我帮你买完药就走。对了，”她打开脚边的纸盒，“刚才你的学生送来了药包，她说你家有加热装置，需要我帮你拿吗？”
　　顾文韬有气无力：“书房角柜里的药箱，谢谢。”

　　唐晚如获大赦般去了书房，药箱有点沉，她使力一拽抱了个满怀，不留神撞开了旁侧的抽屉，只得又屈肘往回推，却瞥见半开的抽屉里有一只相框。
　　好奇心人皆有之，唐晚不免多瞅了一眼，结果就再也迈不开步子。
　　水曲柳木的相框已经上了年头，拿在手中有一种温润的岁月感，一尘不染的玻璃框面下，笑靥如花的女孩，正是闵希前不久才夸赞过的水灵模样。
　　顾文韬的书房一切都井井有条，抽屉里却满是些杂物，石料、锉刀，草稿纸、圆珠笔，甚至一本旧的政治习题册。斑斓光阴于眼前呼啸而过，令唐晚有些不知所措，颤抖的手指却仿佛有了自己的主张，准确无误地翻开其中一页，右下角有只水性笔勾画的小宫女，与此同时，书页里掉出两张电影票。

　　“咚！”
　　一头扎进卧室的唐晚猛地踢上床脚。
　　顾文韬听声音都觉得疼，没好气道：“后边有鬼追你吗？”
　　唐晚没理会，只将退烧药连同保温杯一同塞到他手中，然后又找电源接通了电热理疗仪，拎起药包问他：“这个怎么用？”
　　“你是不是不舒服？”顾文韬发现她额角竟然有汗。
　　“蹲下起身太快，差点摔着。”唐晚胡乱将药包裹上顾文韬的腿，立即告辞，“你好好休息，没我什么事就先走了。”
　　顾文韬目送她走到门边，忽然出声：“你就不问问我的腿是怎么受伤的？”
　　唐晚扶着门框头也不回：“我问了，你就会说实话吗？”
　　身后，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自嘲地笑笑：“过去的事就都别提了，你自己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大雨滂沱，模糊了天与地的界限，也让人难以分清脸上究竟是水还是泪。
　　唐晚漫无目的地走出很远，手里头只攥着一把车钥匙，浑身上下早已没一处干地儿。地铁口有流浪歌手在弹唱情歌，旋律悲凉。她怔然驻足，想起心理学书上提到过，所谓爱情，不过是后叶加压素和脑垂体后叶荷尔蒙作用的结果，总有回归平淡的那一天。可是，她的爱情，却连平淡的那一天都等不到，就像一株含苞的蓓蕾，未及盛放就被摧毁。她流离失所的狼狈和不甘，总庆幸还能以坚强来遮挡。可这份坚强竟是如此的脆弱，正如她自己那只逃避至今却又在顾文韬家遇上的抽屉，轻轻拉开来，一缕尘烟就能呛得她泪如雨下。
　　一辆路过的商务车减速停下，车窗降至一半，似乎也被歌声所吸引。待到一曲终了，唐晚回过神来，竟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茫然四顾之下，只见商务车门洞开，瘦高个的男子疾步朝她走来。
　　唐晚的眼睛被雨水浇得有点睁不开，对方一把握住她的胳膊，急切地问：“唐晚，是你吗？”
　　唐晚透过雨幕，努力辨认男子的脸，某一处记忆的影像逐渐贯连——他的五官似曾相识，他们不是第一次遇见，每一次相遇，他都不计较她的健忘，主动报上名字。
　　这一次依然如此。
　　“我是张昱，还记得我吗？”
　　她的大脑指示她应当礼貌微笑。然而紧跟着闯入脑海的，却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枪响，眼前的这张脸骤然放大，他将她护在身下，滚烫的血溅了她一脸……
　　“快走！离开这里！”
　　气息奄奄的催促似真似幻，失控的尖叫回荡耳畔，铺天盖地的血色转瞬洇染了视野。
　　唐晚不能自已地剧烈颤抖，男子惊慌失措的眼交叠了时空，雨声渐远，她的身体软绵绵地滑倒下去。

　　生活在经历一些或惊或喜的意外后，又会逐步回归正轨，依然日出日落，依旧各自奔波。
　　接近年底，很多项目都加快进程开始验收，设计师们也迎来了一年一度的KPI考核，唐晚忙成了连轴转的陀螺。身体累到极致，精神就会让步，刘芸为她调整过两次用药后，她对安眠药的依赖开始逐步减少。
　　吴逸之述职归来，情绪也整理得无懈可击，依旧是一位进退有度的合格上司——情商超群的高管必然精于权衡利弊进而公私分明，何况唐晚手上还握着来年的大项目。
　　开完周五例会，他单独留下唐晚，和颜悦色地问：“天水湾那边有什么进展？”
　　唐晚想起Jonathan昨天鬼哭狼嚎的抱怨，斟酌道：“这个项目的运营方式比较特殊，中标的投资方有两家，鑫飞地产您知道，还有一家不在本地，我也不太了解。目前来看，两家聘请的设计团队尚在磨合，但我没有接到任何通告。”
　　吴逸之点点头：“不用管他们，谈谈你目前的构思。”
　　“我……”唐晚犹豫了一下，“我想申请退出这个项目。”
　　吴逸之一时没能接上话。恰好唐晚的手机振铃，他示意唐晚先听电话。

　　短短数秒，吴逸之的神态已恢复如常，戏问：“男朋友又来接你了？”
　　唐晚只好笑了笑。全公司的人都知道，那辆阿尔法商务每天都准时停在大楼前等唐晚——张昱的约饭电话准点得就像闹钟，理由是“初来乍到一个人找不着吃的而且人再忙总要吃饭”。唐晚对他总是不好拒绝的，也就随他去了。
　　好在吴逸之紧接着直奔主题：“你既然知道天水湾项目的特殊性，应该不难明白它的重要性，不止是对公司。做我们这一行，人脉比能力还重要，何况这次还由官方运作专家评审，对你个人的意义非同一般。”话到此处顿了顿，吴逸之看着她，“虽然小季总对你十分看重，但人和事你总该分清楚。”
　　唐晚心里一咯噔：“您误会了。小季总他……”
　　吴逸之打手势制止了她：“这不是我关心的。我虚长你几岁，欣赏你的才华，所以才告诫你，人生其实是个加减乘除法，算好公式才能收益最大化，该装傻的时候别太较真。”
　　唐晚很快调整好面部表情：“谢谢吴总，我受教了。但我还有个小小的请求。”
　　高跟鞋有规律地敲击着光洁的大理石地砖，唐晚走出ENE的大楼，看着不远处的张昱，想到的却是另一个人。吴逸之的话很有道理，人生如果真的只是加减乘除法，那么她就是顾文韬最应该做的减法。

　　“多吃点，医生说你中度贫血，平常没少犯晕吧？”张昱让服务生撤走餐前汤，将自己切好的牛排换给唐晚。
　　“其实还好，那天只是个意外，就心情不大好，女人的心情很随机。”唐晚一笔带过，“你现在做哪一行？打算来江城发展吗？”
　　“我回国后一直帮家里打理生意。我爸年纪大了，不愿意出远门，省外的业务就交给了我，这次来和一家公司谈合作，我得知己知彼，先收集一些信息。”
　　“也包括，美食信息？”
　　张昱悠然停下手里的刀叉：“所以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游手好闲，对吧？”
　　唐晚轻松以对：“我记得你以前想当一名拿手术刀的医生。”
　　“你都记得。”张昱目光炯炯。
　　唐晚未置可否地笑笑，开始专心对付盘中的食物。
　　张昱有些怅然：“理想与现实总有千差万别，我不如你，至少你还坚持了自己的选择。”
　　唐晚吃相文雅，速度却很快，逮到间隙才说：“我和你不一样，只能选择相对适合的方式养活自己。”
　　张昱犹豫着还想说什么，手机屏幕亮了，他扫了一眼，继而一哂。
　　“发现什么新鲜事了？”唐晚问。
　　“发现大户人家的玩法真不一样。”张昱的语气略带讥讽，“鑫飞地产声名远扬，他家公子隔三岔五却会上一次八卦头条。”
　　“你是说季尧？”唐晚也开始摆弄手机，漫不经心道，“花边新闻里看不出真相，别被误导了。”
　　张昱不动声色：“听起来你和他很熟？”
　　“必须的，我和所有甲方爸爸都自来熟。好了！” 唐晚笑吟吟地看向他。
　　张昱愣了愣，与此同时，手机提示邮件信息。
　　“我给你做了份攻略，我所知道的，吃喝玩乐的地方都齐全了，导航定位就能到。”唐晚的措辞滴水不漏，“你千万别误会，我刚接到一项紧急出差任务，不然的话蹭吃蹭喝我还是乐意的。”
　　张昱哭笑不得：“你真当我是纨绔了？”
　　“怎么会？你当我是怎么熟知这些去处的？”唐晚满脸真诚的世故，“交际成本博大精深，既要品质也要品位，打通人脉可不是见一面聊一聊就成的。”

　　接到紧急出差任务的唐晚早早回到住处，将自己扔到了床上，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假期，其实都没想好要去哪里。她在国外疗养院度过的那一年，无比配合医生，更学会了巧妙地隐藏自己。出院以后，她还一丝不苟地执行多运动、多旅行的医嘱，经常假借和同学出去玩，独自买上一张票，天南海北，走到哪儿算哪儿，不时自拍或是请路人帮忙拍几张笑容灿烂的照片给姑妈，让她放心。久而久之，她也喜欢上了一个人的风景，肆无忌惮的喜怒哀乐，不需要遮掩，更让她觉得安全。
　　她决定先收拾行李去车站，和以前一样，看心情买票，哪里都好，只要能让她缓一缓，回来之后就能继续精致的假面生活。
　　于是，当她站在售票大厅的巨幕显示屏下，望着成串滚动着的班次信息时，依然有点举棋不定。
　　好在闵希的来电暂时拯救了她，虽然电话那头依旧咋咋呼呼——
　　“小晚啊，我才知道，你那未婚夫居然还是个博导！我这正好有个朋友打算考他的研究生，能不能约出来吃个饭啊？”
　　唐晚被雷得焦头烂额，不得不吼回去：“你说什么？”
　　闵希在一片嘈杂声里捕捉到了车站广播，嗓门立刻高了八度：“你又出差？你能长点心么，哪个男人愿意娶个工作狂回家？你对得起我妹夫吗？你要不好意思，我去和你老板打商量……”
　　“别别别，我不是出差。”唐晚深信闵希真有闲功夫干点儿石破天惊的事，索性心一横，“我这不正和你妹夫出去度个小蜜月嘛，拜托你不要打搅我们。”
　　闵希笑不可抑：“我就说吧，你有什么能瞒过我？实话告诉你，我给人发过好几次短信，他说你俩相处得挺好。人还特别有礼貌，就考研这事，他主动给我提供了往前几年的真题，外边高价都买不到。我可警告你，这么好的妹夫，你得把人看牢了，别……”
　　“喂，喂，你大声点儿……我信号不好！”
　　唐晚果断挂线，全身血液好像都涌进了脑子里，搅得她晕晕乎乎。
　　手机再度振铃，她才想起应当关机，可来电显示已抢先跃入眼帘，令她动作一滞。铃音振完一轮，不折不挠地继续下一轮，振得人手心发麻。
　　她终于摁下通话键。
　　“你在哪？”
　　满世界的喧哗在顾文韬一贯冷静的声音中沉寂下来，唐晚不由握紧了听筒。
　　“公司安排出差，有事吗？”
　　“去哪儿？”
　　没等唐晚随口报出一个地名，对方已经更为笃定地接话——
　　“等我。”
　　“我的车就快开了……”
　　“我二十分钟就到，不会耽误你任何行程。等我，听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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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个故事是因为自己喜欢，而且相信能把这篇写完写好，即使遇冷，总归是第一次写现言，还是很值得自我肯定哈哈~~题目我又改了，偶尔会修修前文。真的很感谢一直默默的或者留言陪伴我的读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