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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四章 冀城突围(一) ...

  •   月黑风高夜,翻墙偷窥时。
      我在冀城城主的宅院里飞来寻去了几圈,终于找到了安置师傅的房间。送完了又一拨来人的师傅负手回到书桌前,一手执起刚呈上的军情查看,一手托肘,目光专注,沉思不语。橘色的灯光衬着屋内难得的静谧,在他周围胧出一圈光晕,又在墙上投下他清晰挺拔的侧影,一如下午在城楼上巍然屹立时,那样器宇轩昂。这喧嚣过后的宁静,反令我脑海中浮现起下午那必将难忘终生的一幕来:
      我后知后觉地随着人流来到城门下的时候,师傅正在一众将士的跟随下,一步一步踏上城楼。衣袍猎猎,风氅翻卷,长发飞扬,夕阳把金色的余晖镀在他身上,洒下璀璨的光芒。将士们目光如炬,炽烈而忠诚,紧紧追随着城楼上傲然独立的身影,他们视之为神祗的定南王,此刻正屹立在众人面前。
      师傅在城楼上巍然立定,眺望远处安营扎寨的晋谅大军,未己,又把目光移向城楼下的将士们,挺拔傲世,沉着坚毅,目光中闪烁的,是炽烈而豪迈的光芒:
      “轩楚的好儿郎们,城外的晋谅贼寇对我们的家园虎视眈眈,我们要不要赶走他们?”
      “要!”
      “轩楚的好儿郎们,我们的父母盼着儿子承欢膝下,我们的妻儿盼着良人凯旋而归,我们能不能赶走他们?”
      “能!”
      宝剑出鞘,龙吟激鸣,振臂一呼,豪气冲天:“有我许玉霆一日,定护得轩楚江山,不容他人染指!”师傅举剑直指苍穹,霎时银芒刺空,气势如虹。
      和着内力的高呼传入守城将士的耳中,振聋发聩,直达人心。
      “誓与冀城共存亡!”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呐喊。
      “誓与冀城共存亡!誓与冀城共存亡!誓与冀城共存亡……” 喊声震天,气吞山河。
      连绵不绝的呼喊声蕴藏着无穷的力量和信念,天空阴霾散尽,红日穿云,霞光万丈,洒在将士们连日疲惫却闪耀这勇气光芒的脸庞上,照亮了将士们的铠甲,映红了将士们的宝剑,映衬着将士们拳拳报国的赤子之心。那一刻,仿佛这个迟到的早春终于前来,料峭的春寒抵不住心中的暖意,长风猎猎,旌旗翻飞,晴空如碧,天地澄明,古树吐绿,飞鸟鸣春,在这小小的冀城,播下大大的希望。
      沉浸在这排山倒海呼喊声中的我激动得几欲落泪:这才是真正的师傅!这才是轩楚百姓心中的定南王!

      耳畔传来轻微的茶盏声,师傅目光不曾移开,取杯欲饮才发现杯中水尽,只得放回原处。我恍惚忆起,多年前那些青山月夜,我替师傅泡上一壶新鲜的花茶,托着下巴静坐一旁,听他弹琴奏曲,饮酒赋诗,日子安详的仿佛潺潺流过的山涧,淡淡涟漪,丝丝甘冽。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在无意识间到了师傅房里。我在师傅戒备疑惑的眼神中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捧起桌上的茶壶,故作俏皮地一笑:“师傅这些年独自一人,没人替您泡花茶喝了吧?”
      师傅疑惑的脸上,终于慢慢浮起一抹微笑。
      我立即化身孙悟空隔着书桌对师傅作势欲扑,无限哀怨地念白:“师傅——”末尾一个上扬的颤音,绕梁三日。
      师傅抖了下眉毛。
      我鼻子一酸,拿出猛虎下山的气势地绕过书桌攀上师傅的胳膊来回晃悠:“一别三年,师傅你好狠的心呐!”余音长长久久,音调反反复复。
      师傅连嘴角都开始抽搐了。
      我继续一脸无辜双眼含泪满腹委屈地注视他。
      师傅轻轻叹了口气:“徒儿顽劣,让城主见笑了。”
      我暮然回首,只见灯火阑珊处,金鸡独立着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在晶莹的泪光里,我看见他一脸惊讶双眼圆睁满腹狐疑地注视我。
      我立刻有了正形,礼数周全地向城主行礼。
      冀城城主继续僵硬了进门抬脚的动作数秒,一个踉跄后终于恢复过来:“王爷的徒弟,实在是……特立独行啊。”
      我的王爷师傅收起方才略显外露的情绪,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城中的将士们都安排的如何了?”
      “下官已安排三分之二的守城将士歇息了,不知王爷还有何吩咐?”
      师傅略作思量,径直发问:“眼下城中还储有多少余粮?”
      城主面有难色:“恐怕……不出三日,城内就要……就要断粮了啊。”
      “如此……”师傅负了手,在屋里来回踱步。
      城主的目光,紧紧追着师傅左右移动,脸色从期待,转为不安。
      师傅忽然转过身来,扬起的衣角带出一道风尾,橘色的灯光跳跃了一下,墙上的侧影几番明灭摇摆,又回复清晰。
      “城内请城主挑选百来个兄弟,要身体壮实身手矫健反应机灵的,明日晚上随我去闯一回敌营。”
      我猛地抬头:师傅他,要独挑城外的五万大军?
      “王爷?”城主也颇为惊讶。
      “眼下当务之急,不是对敌之道,而是克己之法。城内缺粮,人心惶惶,不待晋谅攻城,就已失了先机。”师傅直视城主,目光坚定,似跃动着志在必得的火苗,“我们不妨走上一趟,向离放那小子借点粮草来!”
      “下官明白了,这就去办!” 城主拱手行礼,恭敬退下。临出门时,仍不忘对肃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我投来崇敬一瞥。

      “独闯敌营何等凶险,师傅当真要去?”顾不上和师傅叙旧,我焦急问道。
      “三年不见,语丫头信不过师傅了?”师傅安然落座,执起茶杯。
      我立刻捧了茶壶为他满上:“语儿看晋谅军营守卫森严,单潜入就已难如登天,还要运出粮草,岂不凶多吉少?”
      师傅不紧不慢地抿上一口茶,缓缓道来:“离放那小子刚愎自用,狠辣多疑,知道定南王助守冀城,定以为我们会有所行动,打探清楚前他绝不敢仓促进攻。这两日制些假象迷惑于他,那小子免不了疑神疑鬼,注意力全放在城门口,顾不上其他。”
      我似乎摸着了点门道:“所以师傅故意把城楼的守将撤去大半,一方面借着定南王纵横三国的威名让紧张多日的将士们好好休息,一方面让离放摸不着头脑,以为我们欲擒故纵,不敢贸然行动?”
      师傅对我投来赞许的目光。
      “但是等离放发现了粮草被盗,一定会大举攻城,眼下城内只八千守将,如何能赢过去呢?”这样一来,偷粮岂不是激化矛盾,让敌军攻得更早吗?
      师傅放下了茶杯,笑得高深莫测:“你师傅我既然来了,自然是有所准备,这仗打不了一日,便会有高人相助。”
      我瞪大眼睛:“都有高人相助了,还九死一生地从敌营抢粮食来干嘛?”
      “兵荒马乱的,城外运粮远水解不了近渴,此其一。其二……”师傅起身,双目灼灼地看着我,“丫头你看冀城的将士们,眼下最缺的除了粮食,还有什么?”
      我恍然大悟:“是斗志,是信心!若能抢粮成功,势必能点燃将士们的斗志,加上师傅的登高一呼,将士们一定会士气满满;而晋谅军队,粮草被盗,军心不定,虽不至于溃不成军,但肯定不如前几日成竹在胸。”
      “正是!若没了士气,冀城怕是半天都守不住,若有了士气,冀城,便有望了!”师傅踱开几步,走到窗前,夜幕中的冀城沉沉入睡,暴风雨前的安宁悄悄到来:“明日我还要让这冀城,灯火通明,歌舞升平!叫他们再乱上一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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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甫一入夜,冀城的城楼上挂起了一溜大红灯笼,整座冀城霎时灯火通明,丝竹曲乐、觥筹交错、欢歌笑语之声连绵不绝,尘土飞扬中断断续续飘来的饭菜酒香,让晋谅的将士们原本擦着刀枪铠甲的手,一个个不自觉地抚上半个多月没好好吃上一顿的肚子。一时间整座营帐都有些蠢蠢欲动,大家纷纷站起身来,前前后后地探出脑袋打量张望,想要分上一杯城内的美酒佳肴,用那融融暖意驱散城外的春寒料峭。
      头一回穿上夜行衣蒙上面罩的我跟着师傅伏在晋谅营地后方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将士们人人心不在焉的景象,而那个生性多疑的太子离放,早就跑到营前远探城门疑神疑鬼去了。
      粮草存放在营地的后方的一个大帐子里,前面是几个高大宽敞的炊事和用餐的帐子阻挡住了视线,再往前才是大军的宿营帐篷,晦日无星无月,这一片区域尤显黯淡。眼下过了吃饭的时候,稀稀拉拉几个巡逻的守卫,个个都仿佛得了歪脖子病,侧着脑袋遥望城里的万家灯火,毫无意识地来回踱步,盔帽上的红缨,歪歪斜斜地随风飘荡,仿佛挥着手绢随时恭迎我们的背后突袭。如此松懈的防备倒是让我们惊喜不已,想来这个刚愎自用的太子,大概也是个自大轻敌的主。
      师傅一马当先,放倒了几个沿途的守卫,身后的几个兄弟立刻手脚麻利地换上了他们的衣服,盔帽上的红缨立刻竖了起来,精神抖擞地向我们指明粮仓的方位。
      跟着师傅的一个魁梧大汉相当利索,仿佛拿着镰刀的农民伯伯走进了杂草丛生的庄稼地,一路前行中左刺右砍,酣畅淋漓。就在他打算给下一个晋谅士兵野草般的头颅切一刀的时候,不是真猛士的我,勉强能直面惨淡的人生,却万不敢正视那淋漓的鲜血。
      “各为其主,身不由己,大家都有父母妻儿,吴大哥能留他们条生路吗?”我闪到农民伯伯面前,护住已被敲晕的某棵飘摇小草。
      农民伯伯砍在兴头上的镰刀高高举起,对着眼前护卫杂草的田间害虫犹疑不决。
      走在前面的师傅轻叹了声,传音入耳:“吴兄弟,敲晕了就罢了吧。”
      蒙着脸的农民伯伯看不见脸色,望向我的虎目中写满了鄙夷。
      鄙夷就鄙夷吧,我不是真猛士,只是个假小子。

      借着夜色和前面大帐的阻挡,加上换了晋谅军服的兄弟们的掩护,我们转移粮草的工作非常顺利。按早先的部署,几个将士在炊事帐外铺上厚厚一排干草,天干物燥粮仓失火,那个太子发现了,怕是要气得头顶上也飘起炊烟袅袅了吧。
      “王爷,左边帐子里发现几个被俘的兄弟……”吴大哥低声来秉。
      师傅闻言,看了眼已经被我们搬得剩不了多少的粮帐,命我好生看顾着,救人去了。
      我等了一会儿,眼看大家都收拾妥当准备撤退,左等右等之下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也掠身往左侧营帐而去。
      还没查探几个帐子,就看见从一个帐子里闪出一个魁梧的人影,身形像是吴大哥,肩上似乎搭着个人,我赶忙上前接应。
      “搭把手。”吴大哥说着不等我反应,就把肩膀上的人整个往我身上一卸。我眼前陡然惊现一个突然放大的昏迷脸庞,电光火石间只剩下闭眼偏头的下意识反应。结果猛然压来的脑袋是险险地避过了,可那人的嘴唇却不偏不倚,响亮亮在我因侧头而送货上门的脖子上“啵”了那么一下,那时间角度掌握的刚刚好,配合得无懈可击仿佛导演过一般。我脑中划过一道闪电,始作俑者却犹不自知,整个脑袋埋进我颈间,似乎还舒舒服服地“嗯”了声。
      这迷醉般的一声哼哼终于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肩膀上硬生生承担着和这人正面拥抱的重量,我在经受了一番猛烈撞击之后,四仰八叉地往地上倒去。
      而我肩上的人也随着我缓缓倒下,原本胡乱披着的晋谅兵服因下落而散开,隔着中衣只觉他紧实的胸膛在倒地的一刻贴在了我身上,也不知是摔舒服了还是摔疼了,那人又嗯哼了一声,继续向我的脖际深处探索,这回那嘴唇,停在我的锁骨上。
      拂面的微风很凉,我的心灵却喷薄着满腔怒火:想我英明两世,今天居然被一个活死人便宜占尽!
      吴大哥惊讶万分地看着眼前一幕,终于回神,继续之前对我的鄙夷:“这么点力气,跟个娘儿们似的!”用着气声低语的他,音调也有些怪异。
      我愤然推开覆在我身上的沉重身躯,正要起身,被吴大哥接下来的话惊得又差点倒回地上。

      “赶紧脱下来!”
      见我半天没反应,吴大哥指了指活死人腰间的金属革带。
      “脱这个干嘛?”怕抱不动,减轻自重?
      “将计就计,忘记了?”
      将什么计啊?
      在吴大哥一双灼人虎目又焦急又鄙夷的眼神中,我把这句话吞回了肚子,颤颤巍巍地沿着活死人的腰际一路摸索,半天也没研究出除下革带的法子。
      “发簪也忘扯下了。”吴大哥拍了下额头,蹲下来一把扯开活死人挽髻的发簪,而后转过头,继续焦急而鄙夷地看向我。
      我被他的目光盯得不敢再多问一句,穿过活死人的黑发的我的手在他的腰际继续探索,仍然不得要领。
      吴大哥终于忍无可忍,推开我到一边,飞快地除下金属革带和佩于其上的印章玉玦之类,转身又往帐子里去。
      “小子先撤,那些杂碎老子一个人对付的了!” 在身形隐入帐前,他再次瞪着虎目对我吩咐。
      我决定把所有的疑问憋到回去的路上,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把睡得正酣的活死人拉到了背上,扯住他两条胳膊,施展轻功离开。
      没离开多远,我惊觉吴大哥进入的营帐周围突然亮了起来,不知何时出现的众多持剑握刀的兵士,把整个营帐围得水泄不通。
      “太子早知道你们会来夜闯救人,早吩咐了我们等着瓮中捉鳖了!”营帐门口站着一个首领模样的人,趾高气昂地嚷嚷。
      肩上的活死人气息平稳,睡得正酣,带着这么个大包袱,我只能先行离开,心底期望着吴大哥说的对付得了,不是信口胡诌。

      筋疲力尽地回到粮仓处,师傅一行也已经扶着十几个披上晋谅军服御寒的兄弟回来了,我把活死人交给身边人,急切地向师傅汇报:“吴大哥被困在帐子里了!”
      师傅不明所以,直愣愣地看向我身后。
      吴大哥正一左一右夹了两个救回的兄弟,神采奕奕地飞身而来。
      我瞪大眼睛:“吴大哥,你的功夫,真神了!”
      吴大哥挑挑眉毛,表情得意。

      站在灯火通明的城楼上,盗粮成功的我们心情舒畅地望向远处营帐的一片烟火海。
      “师傅,冀城里有密道通向城外,怎么城主自己不知道?”想起师傅说可以通过密道潜入敌营时,城主那惊讶的神情,实在令人费解。
      “那密道是当年师傅一时意气用事命人挖的,未曾告诉别人。”师傅手扶围栏,神情悠远,目光久久停驻在火光冲天的晋谅营地上,仿佛越过流年,落在飞扬年少的某个时光。
      我略过师傅脸上转瞬即逝的苍凉,故作轻松道:“离放他现在,一定气急败坏了。”
      师傅回复了沉稳之色:“嗯,明日他定会集结大军一举攻城。到时,免不了一场恶仗。”
      我心里沉重起来:“明天这战场上,就要真的杀声震天、热血飞溅了?”
      “青山埋忠骨,马革裹尸还。为国捐躯的,都是轩楚的好儿郎!”
      我低头不语,片刻之后,一个念头在脑海里渐渐成形。
      “明日是不是我们只要守住半日,就真的会有高人相助?”
      师傅点头:“一日之内,离放那小子必定打道回府。”
      “离放是不是特别刚愎自用,生性多疑,还忌惮师傅的名声?”
      师傅闻言颇为受用:“那是自然。”
      我眼珠一转,对师傅笑得别有深意:“那兴许,我们明天不用硬碰硬地打上一仗,不用让将士们血溅沙场,照样能退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四章 冀城突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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