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契子 ...

  •   漫天的大雪已经下了半个月。

      我靠着窗。雪光隐隐约约通过明纸糊的窗透进屋来,本来被炭炉熏的暖和的內间也多了几分清冷。手里拿着绣了一个月都没成型的手帕,只觉的好笑。

      我不喜欢女红,手也只用在用针抓药探脉这些方面才有那么几分灵巧。如今为了打发漫长且难熬的时光也拿起了这绣针。

      可心这么乱,连着针也乱,什么都绣不出来,却也不想停下来。

      随着轻轻的“吱呀”一声,呼呼的风声一下子传了进来,我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转头看向门的方向。

      是二姐来了。

      她在我旁边轻轻坐下,语气有些犹豫:“那边将你的东西收拾了全送过来了,是丢了还是留着?”手上的针又是一偏,锋利的针头一下刺进了手指,血点点的冒出来,沁到了白色的手帕上。这抹红一下成了这手帕上最喜庆的颜色。

      手应该是疼的吧,我却是没有任何感觉。

      二姐忙拿了绢子捂了我伤口,说道:“我就不该来问你!那些东西,丢了就丢了!再重新置办就是了。”见我仍是木木的,二姐半是坚决半是疼惜,“若这有碗孟婆汤,我定灌了给你!”她捂着我伤口的力度加重了几分,问我:“都这样了,你还是不肯死心吗!”

      死心?怪不得我感觉不到疼。

      大抵心死之人,都是如此。

      造化弄人,让我心死的人也是曾让我无比心动的人。造化,造化,真是可笑。

      偏偏我要在那日上山采药 ,偏偏是墨玉替我挡下那不知哪来的流剑,偏偏皇帝竟派了我去治他的伤,偏偏我对他日久生情,偏偏他还许我一世,偏偏也是他在我房里搜出边防图,偏偏是他下令将我赶出了将军府。

      这么多偏偏,促成的却不是良缘。

      我不怕触景伤情,只怕与他断的不够彻底。于是我淡然的开口:“我的东西,自然是要留着的。”二姐有些担心:“那你收着可不许伤心。”我将手中那绣着的帕子放下,说:“不会的。我再不会为他掉一滴泪。”二姐欢喜的说:“这样最好。这样最好。以后会有更好的。会有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从此戒了“情爱”,滚滚的只会是别人的红尘。

      木兰在三日后来了安府。当时大哥正在陪我捣药,听了丫鬟通传后,狠狠的剜了丫鬟一眼大声说:“撵她出去!能找个由头打她一顿再撵出去就更好!”那丫鬟忙答是,就小跑着出去通告了。我一昧捣药,只装作没听见。

      木兰是右丞相之女,墨玉亲自承认的意中人。

      她今天来这,要么是向我炫耀;要么是装作关心,实际嘲讽。就算她突然转了性子,真意的来看望我。我也不想见。

      见她一面,只会提醒我,我竟是一个傻子,听了几句墨玉兴起的甜言蜜语,便真以为可以和他白头偕老生死相依。

      却忘了这世间本就没有旧爱敌的过新欢,况且是木兰那种娇靥如玉的新欢。

      不多时,那丫鬟又回来了,将一张红色帖子呈了上来,语气愈发的战战兢兢:“木兰姑娘给三小姐下了帖子,说让三小姐去参加喜宴。”她话正说着,大哥便从药柜后急步出来,一把拿过那帖子,利索的撕成了两半,“啪”的扔在地上,愤愤的说:“去什么去也不怕送他们加了麝香的花圈!”说完好像还是不解气,又吼那小丫鬟:“这种喜帖你也敢接?!你不担心折了自己的福气,我还担心呢!”那小丫鬟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只将头低着,浑身抖的像筛子一样。

      大哥一向活的随性,性子直,有什么就说什么,但很少对人发火,常说“医者仁心,温和些”。如今的频频发火多半是在为我出气。

      他和二姐都觉得我受了大委屈,而这委屈的根源就是薄情的墨玉。

      可再怎么做,一切都是过去了,什么都不能挽回。

      不可结缘,徒增寂寞。

      心重重落下,手中的捣药动作放慢。眼里是地上刺目的大红色喜帖,那方红色让我想起那没绣完的手帕上的那一抹红。

      都是红色,一个是燃料染成,一个鲜血沁的。

      我想离开了。

      我家在云城有个医馆,只不过山高路远,过去得八、九天。二姐和大哥嫌我心性不定,多次提过要将我送过去独当一面,也多些稳重。而我向来最讨厌约束,只想靠着大哥和二姐这两棵大树整日逍遥,所以极力回绝。后来遇见了墨玉,更加不想离开,成天就在将军府呆着,也不着家,因此这事也渐渐被搁置了。

      可现在,我确定我再不会占据墨玉的篇幅,正是去云城的好时候。

      离开前,我要去将军府还一样东西。

      将军府门口挂满了红绸,迎来送往好不热闹,一箱箱的礼品不断的被小厮抬进去,人人都笑着贺墨玉与木兰百年好合,举案齐眉。

      真是不巧,今日是他们的大婚之日。

      我没带贺礼,还穿了一身月牙白的衣服,想来墨玉看到了会恨我扰了他的好日子。

      果儿看见了远远站在宾客之外的我,面色有些惊愕。

      她原是墨玉的贴身护卫,功夫很不错。后来墨玉被派去镇压南边叛乱,临走前把她指给了我,让她确保我的安全。

      我还记得墨玉出发前执着我的手又盯了我好一阵,却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就翻身上马,扬鞭启程,再不回头。

      当时我只觉得墨玉不愿伤离别,也没多想,只日日盼着他回来。如今看来,他当时就已经存了离开我的心,所以连多余抒情的话也不愿对我说。

      “安姑娘,您怎么来了?”果儿的话将我从回忆的泥沼中拉了出来。我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她:“你现在是不是在木兰身边了?”她怔了一下,才低低的回道:“是。”鹅毛大雪仍在絮絮的下着,这天地间寒气逼人,连着我的心也热不起来了。‘那就好好保护着她,要是磕着碰着了,墨将军怕是要心疼了。’我冷冷的开口,心里有几分厌恶。又将手中檀木盒子往她手里一塞,说了句‘这簪子麻烦你替我还给墨将军,以后我与他就两清了’果儿握着盒子,扬起头看看我,面色有些不忍,说‘安姑娘,将军他是有苦衷的’说完,又只觉失言,便又将头低了下去,再不说话。

      我不想去追问果儿那是怎样的苦衷?反正得到的都是精心编造的假话,而这样的假话,墨玉对我说的已经够多了。

      用些假话就骗了我三年,如今又想用一个虚无的“苦衷”骗我用余下的一生去等他,等到他与木兰举案齐眉,等到他儿孙满堂,等到他与木兰合葬。那我呢?只凭这个不能述说的‘苦衷’去熬过那漫长且孤单的岁月吗?

      死后埋在他们合葬的墓旁,奈何桥上看着他们执手走在我前方。

      我还要微笑的去谅解,去祝福,因为他的“苦衷”!

      想到这,我心中的厌恶更增几分,转身就走,离将军府每远一步,就离过去就更远了一步。

      远了,就能忘了吗?

      看着一路上的纯白雪色,突然想起我还回去的那只白玉簪子。

      那时我老是嫌墨玉不解风情,与自己在一起不像那些寻常情侣那般腻歪,听大哥一脸荡漾说他替湘仪姑娘绾了发后,我是再也坐不住了,对墨玉说要他帮自己绾发,墨玉当时正在看一本军书,他听我说了这话,只轻答了句:“好。”也没放下书。我惊喜的很,迫不及待的坐到他旁边问他:“多久呢?”他放下书,看着我,拿书敲了敲我的头,笑了笑,说:“还是这么性急,也罢,明天怎么样?”

      当天晚上我失眠了,半是期待又半担心他绾不好,伤了他的自尊,以后更不愿与我开展这些亲密小活动了。

      终于等到第二天早上,我兴冲冲的坐到梳妆镜前,墨玉绾发绾的很好,我却有些笑不出来。他像是读懂了我的心思,说:“这个绾发的手艺是果儿教我的,簪子我原准备当你寿辰的贺礼。”我微微松一口气,下意识的去摸那根簪,不觉微笑,心里暖的很。

      那样的日子,就如同黄昏的云彩,风可以吹走它,雨可以打散它,黑夜可以掩盖它 ,脆弱的很,过去也就过去了,就算我记得,但墨玉肯定早忘了。

      雪纷纷扬扬的下了这么久,却在我走的那天停了,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入目都是孤独的雪。

      马车慢慢的驶离了盛京,来到通往云城的小道上。本来安静的小道却不知从哪传来的一阵急促且杂乱的马蹄,那“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接着就是破空声响,几乎同时“噗噗噗”三下声响,我又听见马夫大叫一声“啊!”然后就是“砰”的一下,像重物落地的声音。

      马儿受了惊,一声声尖利的嘶鸣起来,不受控制的东撞西闯,马车也跟着左摇右晃起来。

      我心里大惊,忙掀起车帘去看,车夫却已不在车厢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后,我一手紧紧的抓着车厢门缘,小心翼翼的探出身子,用另一手去够那拉马的缰绳,想要重新稳住马。

      我手刚碰到缰绳。

      “飕飕飕”又是三支羽箭射至,一支恰恰射中正高高扬起的的马蹄。

      我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甩到了马车下。我的耳朵里传来“嗡”的一声,脑袋也昏的厉害。

      一人将我一把拉起,下一秒脖子上就有了冰冷的触感,那是一把锋利的刀,身后人微微用力,脖子便有了被压迫的痛感。

      恍惚中,有不少的人朝我涌来,等我完全清醒过来时,身边不远处已密密的围了一圈拿着弓箭的人,而站在我正前方的正是墨玉。

      他的目光没有在我脸上做任何停留,,而是盯着我身后那人。

      “木兰,你父亲与关外勾结,意图谋反,皇上念你毫不知情,只叛你流放,如今,你却不知悔改。”他语气冷静而凛冽,带着十足的威压,让木兰架着刀的手有稍时的微抖。

      “是你!是你!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木兰眼眶微红,语气恨然道“你不爱我,娶我不过是为了方便收集证据打击我父亲!”我脖子上的刀刃又向里进了几分。

      那现在是如何?木兰难不成是想用我来威胁墨玉好还他父亲自由?若是这样,她就是太傻了,现在的我对墨玉而言与匆匆过客并无两样。

      我与她,实质上也是一样的人。

      “娶你?”墨玉漫不经心的反问到,说出的话却是字字诛心“大婚当日还未拜堂我就晕了,你说什么娶?”

      木兰的身形有些微晃,她面色刹那间变的惨白,须臾,她静静的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眼中闪过一丝凄厉狠决的光,眼眶似要滴出血来,她历声说:“墨玉!你步步算计,毁我全家,我也要让你痛失所爱!”她手中的剑一下就快要划破我的颈。

      墨玉连忙上前几步,牢牢将剑握紧,口中大呼道“不……”

      木兰停住了,她冷冷一笑,语气里尽是狠决与恶毒:“如何?这心如刀割的感觉好受吗?”

      墨玉生生停住了前进的脚步,将手中之剑指向木兰。

      他看着木兰说:“她,你说她是我的所爱?”他停了停,又将剑握紧了,然后淡淡的说“可惜了,你猜错了,她不是。我对她好,也不过因为她救过我。如今我救她,不过不想你滥杀无辜,再铸大错。”

      我突然很想笑,笑自己傻,笑只有自己旧情难却,独自伤神。

      木兰屏息片刻,重重道:“是不是?你后不后悔?我马上就知道了。”

      须臾间,剑刃从我脖子上快速滑过,一下颈部便有了温热的触感。

      墨玉脸色大变,随即向我冲过来。

      木兰可能是被血惊到了,拿着的剑从手中脱落,人也踉踉仓仓的后退了好几步,士兵们涌过来,将她一下扣住。

      我脱力的重重倒下,人躺在冰冷冷的地上,眼眸里尽是那一方清冷蓝天,心里也是空空的。

      这就是结束了?我有些疑惑。我救人无数,现在却救不了自己。

      耳边是木兰疯狂的笑声和她连声大叫的:“痛快!”二字。还有人踩在雪上急急跑发出的“啪啪”声。

      什么都不用想了,什么都不用在意了,一切就快要过去了。

      墨玉却将我抱起,一边急匆匆的跑向不远的马,一边一个劲让人去叫大夫,他的手将我勒的那样紧,面上惊慌失措的模样与他平时冷静的形象完全不同,让我有一种他还爱我的错觉,错觉,只是错觉,我们到底回不去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墨玉,只当这一刀是我早该受的,你替我受了,如今我还给你,我们两清了”他红着眼睛歇斯底里的吼道“我不要你还!你不许死!你不能死!”我感觉全身都没什么力气,眼皮沉沉的,可我话还没说完,于是我不去想他为什么不要我死,只接着说“我死了,便一了白了;如果我没死成,我就重活了一世,而这一世,我不想记得你”一别两宽,皆大欢喜。

      他跑的这样快,也不知道听清楚了没?可我没力气重说了,我好累,我要睡了,眼前是一片黑暗,黑暗中,有湿湿的东西滴在我脸颊上,又下雪了吧。这样的雪,我也不想再看第二次。

      好像有人在急切的喊我的名字,是墨玉的声音,墨玉,墨玉,墨玉是谁?我已记不得了。

      既然放不下,不如全忘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契子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