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河藏秀》不辞归

4、梦醒

　　夜里，洪州城大牢内灯火昏黄，“啪！”皮鞭抽打声传来，伴随着咒骂。
　　太守李信随着狱卒走了进来，嫌恶地踢了踢脚边的枯草，瞥了一眼那个被吊在十字架上的女子，蓬头垢面，衣裙血迹斑斑。
　　“审得如何？”
　　负责审讯的狱卒放下沾了盐水的皮鞭，拱手向李信行礼，“回大人，这贱蹄子嘴巴紧得很，什么都不肯说。”
　　“哦？”李信挑挑眉，“打成这样，还什么都不肯说？”
　　狱卒摸了一把汗，他都审了一天了，把人抽的皮开肉绽，没有得到半点信息，唯恐大人怪罪起来。
　　李信瞥了一眼地上那根断成两截的白玉簪子，嗤笑一声：“呵！十两银子的簪子就能买你痴心不负，那我给你更多，如何？”
　　李信走上前，扯住阿秀的头发。阿秀痛吟出声，又紧紧咬住唇，被迫仰起头来。
　　李信瞧了瞧她的模样，脸蛋还长得挺好看的，只可惜左脸被鞭子抽了一道，毁容了。
　　“你不肯说？还是，你也不知道？”
　　李信阴鸷的神色在阿秀看来，如毒蛇吐信，令她冷得哆嗦。阿秀闭上眼睛，不去看他。
　　李信也不指望她回答，松开手，身后的随从立刻递上一块手绢。李信擦了擦手，“别傻了姑娘，你给人家买药治伤，但人家压根就不把你当回事儿。你连他身份都不知晓，还痴心妄想攀上枝头变凤凰。”
　　阿秀垂着头不语，指尖却颤了颤。李信眼尖的瞧见了，心中有数，冷笑一声，将手绢甩到狱卒脸上，“得了，别审了，没用的东西。”
　　狱卒颤颤巍巍地应了，将李信送了出去。
　　上官彦离开东洲走大运河的航道回京，在洪州城中了李信的埋伏，生死不知。
　　李信派人搜了上官彦亲卫的尸身，拿着上官家亲卫的腰牌浑水摸鱼，锁定了几个可疑人，才捕捉到上官彦的踪迹。但等他们追到红河镇，上官彦早就走了，只抓到这船娘。没有半点价值。
　　也是，上官彦就算看中了她，也不会蠢到将自己的行踪告知她。
　　在李信看来，这船娘在上官彦心中是没有分量的，但是折磨他的救命恩人，能够膈应他，让他不痛快就够了。
　　上官彦手中有证据又如何，区区小儿，便是再算上他背后的上官家，也撼不动他们一脉。到了京里，岳父大人自然会收拾他。
　　李信大摇大摆回后宅休息的时候，绝对想不到上官彦调转马头回了洪州城，为了区区一介船娘。
　　上官彦一行又奔袭一昼夜，顺着河道潜入洪州城，与先前留在阿秀身边的一个亲卫汇合。
　　“属下失职，请主子责罚。”他奉命在暗中保护阿秀姑娘，但对方人多势众，在自己被抓和阿秀姑娘被抓之间，他选择了后者。自己若是暴露行踪，那便连向主子通气的机会都没有了。
　　上官彦又悔又气。他想过多留些人保护阿秀，但实在分不出人手，更怕暴露行踪，适得其反。
　　说到底，他这趟差事本就危机四伏，九死一生。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夜里，被阿秀船上的火光吸引，爬上了阿秀的船，拖累了阿秀。
　　这夜子时，洪州城大牢走水，死刑、重刑犯被事先为了药，烧死在大火里，其余犯人趁机越狱，整个洪州城的官差包括太守府护卫守卫，全数出动，救火，抓捕逃犯。
　　太守李信从温柔乡爬起来，大发雷霆，在书房里摔了一套琉璃茶具，奴仆破胆不敢进去收拾，便没人知道，方才还大发雷霆的李信被人一剑封喉，血染琉璃盏。
　　阿秀被丢回牢房的时候，已经昏死过去。等到这天夜里，大火浓烟呛醒了她，却没有半分力气逃出去，心中不甘不舍，却只能趴在地上，绝望地闭上眼，呜咽哀泣。恍惚中，她感觉到一个温暖的怀抱，有人唤她——
　　“阿秀——跟阿爹走吧！”
　　“阿秀——阿秀——”
　　“阿秀，醒醒！别睡，千万别睡！”
　　阿秀费力地睁开眼，竟然看到那个人，“上、上官、彦……”
　　“对，是我，是我……”上官彦抱着阿秀，混入逃犯当中，逃出大牢。
　　阿秀呜咽着，泪水模糊了眼，她有好多话想问，想问他怎么回来了，想问他会不会有危险，还想问他，是不是要娶公主。
　　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上太疼了，她一张口语不成调，除了痛吟，发不出别的声音。
　　阿秀身上的湛蓝的衣裙被血染成暗紫色，左脸更是又一道狰狞的鞭痕，皮肉外翻。上官彦抱着她的手不停颤抖着，恨不得将李信千刀万剐。
　　阿秀感觉有人在触碰她的伤口，她疼晕过去，复又痛醒。上官彦看着阿秀身上的鞭痕，喉头一哽，鼻尖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他身上没有上等的药材，止痛效果不佳，他一直能感觉到阿秀痛得颤栗，不停的冒冷汗。更糟的是，这些伤处，会下留疤。
　　上官彦给她上完药，换了柔软锦缎做的内衫。这里是洪州城最繁华的烟花巷，最是鱼龙混杂的地方。
　　上官彦跟老板说，心上人同他私奔被家里人抓住，受了罚，如今藏到这里来避风头。老板乐得见人为情所困，最重要的是，见钱眼开。
　　阿秀半夜发起烧来，老板不辞辛苦地熬了一剂退烧药。这是非之地，闻见药味也不打眼。楼下寻欢作乐的客人，只当是哪位姑娘又病了。
　　那碗药是上官彦一口一口给阿秀灌下去的，但他却没有时间等到阿秀退烧，他必须尽快离开洪州城，李信被杀的消息传出去，不知是追兵来得更快，还是圣旨来得更快。
　　第二日阿秀醒过来，看着眼前的香炉床帐，只觉似梦似幻，好一会儿才从周身的刺痛中清醒过来。
　　她一动，外间就有人进来，是一个高大的男子，皮肤黝黑，身上气势有些骇人。
　　“阿秀姑娘，主子已经走了。”
　　“上、上官彦？”
　　“对，主子待在洪州城不安全，已经离开了，阿秀姑娘安心养伤，属下几人回保护姑娘的安全。”
　　阿秀不知为何，眼睛酸酸涨涨，泪就落了下来。原来昨夜不是梦啊……
　　上官彦留下了四个亲卫保护阿秀，一人大张旗鼓地在渡口搭上了运粮的官船，回京复命。
　　大运河上行船一日半，追兵未曾见，接到了京都传来的圣旨。被抄家的是李氏一族，左丞相一族，安然无恙！
　　上官小将军作为破获东洲水军通敌贪污案的大功臣，被圣上的禁卫军迎回了京都。
　　一个月后，涉案官员被抄家处斩，洪州城新太守走马上任。阿秀离开烟花巷，搬入了上官彦派人买下的宅子。
　　宅子里有一个煮饭婆子和一个伺候阿秀的小丫头。阿秀没过过这种日子，十分不习惯，但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她羞于见人，更不要说回到红河镇摆渡。
　　上官彦派人送了祛疤的药膏过来，交待等处理完京中事务，就来接她。
　　阿秀惶惶不安，又无处倾诉。她给上官彦写了很多封信，写她的不安和期盼，写她的爱意和渴望，却始终没有让身边的亲卫送出去。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有资格，做关于他的梦。
　　煮饭婆子和小丫头不知道宅子主人的来历，从集市回来后，谈论着外头盛传的消息。
　　“原来咱们大齐最漂亮的宝珠公主，要嫁给上官小将军啊！”
　　“听说是宫宴上宝珠公主对小将军一见钟情，请圣上赐的婚。”
　　“要不说呢，只有那个打仗很厉害的小将军，才入得了宝珠公主的眼！”
　　“说书先生说，这叫美人配英雄！”
　　阿秀只觉一道闷雷当头劈下，将她的心事劈得七零八落。
　　阿秀叫来上官彦留下的亲卫，说自个在这住的不习惯，要回红河镇去。
　　主子说，一切听阿秀姑娘吩咐。回红河镇待着也没甚要紧，过不了多久，主子便会来接她走了。
　　留下那一封封没有寄出的信笺，阿秀回了红河镇，回了阿爹留下的那艘旧船。她不摆渡了，每日捕一条小龙鱼，给酒叔拿去卖。
　　她常常坐在船头发呆，阿爹，你看，他们总是骗我，说喜欢从来都不作数。他们总有理由弃我而去，丢下我一人，阿爹如此，他也不例外。
　　船身随着河水荡啊荡，泪水晕开在红水河里，不见踪影，汇入那泠泠的水花，不知奔往哪个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