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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癸卯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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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门,无双城四个城门之一,面南,是全城最寂寥的地方。然而,当古韶王琴心宣布要在这里举行血祭时,这里立刻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一个月来,不时会有城民假装漫不经心地走过城墙根,向围着黑色布幔的施工地点偷偷探看,揣测这个九阳村建村以来第一场活人血祭会使用怎样的场地。
当然,街市上三三两两对谈的妇人,茶馆里杯盏向交的闲汉,包括朝堂上手捧玉笏的大臣,谈论最多的还是举行血祭的原因和即将献出生命的祭品。
对于第一个问题,古韶王琴心给出的答案是:国祭师海琼子推断,今年将有叛国之乱,只有选择在合适的时间将合适的人奉献给众星辰,才可以免除灾难。
“祭日在台,祭月在坑,祭星在心。”九阳村是信奉星辰的地方,虽然多数人没有见过国祭师的真实容貌,他的话依旧让人不容质疑。但是第二个问题呢?谁是祭品?古韶王琴心坐在罗酆大殿冰冷的寒银椅上,目光含笑扫过众朝臣:“还有别的事情吗?”一句话轻轻巧巧地将问题遮掩过去,任凭堂下众人面面相觑,却再没有被提及了。
不过有传言曰,当天退朝后,琴心穿墨绿的礼裙独自去天辅堂见国祭师,两人灭了灯火,在黑暗的石室里秘密商谈了近三个时辰。之后琴心低着头出来,皱着眉,却似乎已经放下心头的石头。迎接她的侍女注意到,她的右手拳头紧握,指缝里隐约闪动着玳瑁的色泽。
这消息传出后,风言风语立刻在市井里平息了。因为大家都知道,琉璃代表丞相流言,玳瑁代表晷灵侯双儿,天子脚下,这些事情还是少谈为妙。
祭品之谜在癸卯日揭开。一顶绣着紫色水仙花的小轿抬出宫门,转道天辅堂,停留半晌出来,直达丞相府邸。是琴心的传令女吏紫眸。
丞相流言不在,管家木子带了一干家臣诚惶诚恐地迎在门口。
紫眸不下轿,寸长的灰噩色指甲挑起轿帘,一双浅紫色的眸子冷冷地从众人脸上扫过去:“谁是浊飘?”她的声音和人一样冷漠。
家臣浊飘被她吓得一怔,慌忙从木子身后闪出来,迈上一步。
清冷的目光将他上下一番打量,惊道:“天下竟有人和丞相如此相像!”她浅浅勾起唇角,对旁边人吩咐了一句:“去贴张告示,说祭品已经选定了。”
这句话晴天霹雳一样砸向众人,立时钻出两个宫廷侍卫,将浊飘反剪了双手就要带走。浊飘心知不好,挣扎着跳起来:“凭什么抓我?”
轿中女子把窗旁的帘子一掀,眸光妩媚得向他一瞟,却不说话,使了个眼色。脚夫会意,加快脚步,轻盈盈地走了。
浊飘知道这一去定是不活了。他虽容貌俊逸,性格却截然相反。本性粗鲁,大胆敢为。虽然臣服于流言,却嘲笑琴心是娇滴滴的女子,对她甚是不屑。这一逼迫让他怒气陡生,牙齿一咬,使出内劲,双手左右一分,将抓住自己的两人震得飞了开去。
“怎么了?有事慢慢商量。”木子虽也发现事态不对,却不想将事情闹大,慌忙闪身插在三人中间。那边,已另有相府家臣将侍卫扶起。
两侍卫嘴角沾血,狠力一抹,霍地抽了刀出来。一左一右绕开木子,上盘、下盘,俱向浊飘扑了去。
浊飘也不示弱,双手交错,在袖中一拨,已跋了两支判官笔出来,左右招式各不相同,看似向后漫不经意地一退,却恰恰逼开两人的攻势。左手手掌下翻,右手斜上挑起,只听铛铛两声,笔尖点到刀面上,竟戳出两个透明窟窿。
“劣刀!”浊飘打个哈哈,蓦然弃笔伏地,双手支撑,两腿横扫出去,将那两人踢倒,自己腾身反起,抄了半空中弹飞的双笔,更不答话,寻了东方就走。倒地的两个人急了,丢了刀不要,连起身也不,脚尖在地上一点,身子平平地顺街道滑出,端得是迅捷无比。看他们武功不行,轻功却甚是了得,只见得尘沙飞扬,一刹那,竟从地上滑到天上,贴着屋顶,以手代脚,在胸前拨动。两条灰黑色的影子,眨眼间追了浊飘去。
“这是怎么了,说也不说一声就打起来!”木子佯装诧异地摊开手,他嘴里说着,却把长衫一撩,腾身跃上墙头,不见风起,不见草动,形如鬼魅,消失得无影无踪。较之先前两人,他这一步“穿云”却又高明许多。
奔出不远就到生门。因为正对乡野小村落,附近赶集的人极多。与面西的景门相同,这里亦是无双城的闹市区之一。
正当辰末,街道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浊飘的突然闯入不免惊扰到百姓。他如风般窜进街市,在人群中寻路逃脱,却不小心碰翻了一个奁盒。满盒的珠子首饰哗啦啦落了一地,四散滚开。浊飘本不是有意,急得慌忙蹲了身子去捡。那卖首饰的老妇正为一上午没赚到银子而火气,被他这一搅和,索性坐到地上,拍着大腿耍起泼皮来。
浊飘一个大男人,手脚本就不利落,低着头捡珠子,哪里防到她这一着,顿时傻了,不知该如何去劝。众人都围观来看。那老妇四面一觑,越发得意了,哭得更大声,把几天的不爽快都喊了出来。
两条粗短的腿扑腾着,那老妇心里明明想的不是这件事情,嘴上却愣是叫道:“哪里来的天杀的啊,竟然把我这东西都弄洒了,让我怎么去卖?……一盒子玛瑙翡翠,老娘我就这一点值钱的东西,都叫你给摔碎了,我该怎么活啊!……”她大声数落浊飘的不是,仿佛自己几辈子的穷困潦倒都是他一人的错。
浊飘站起身,手足无措。最后只得将腰间的碎银子尽数拿出来送给老妇。老妇却是不依,一把抓了他裤脚不放。浊飘甚是不耐,又担心王府侍卫追了来,不想和她计较,便去掰她手指,不想那人虽身材矮小,力道却是很大,手指紧紧扯住了浊飘的衣服,怎么都不松开。嗓音杀猪一般尖叫,听来竟分外刺耳。
浊飘只觉三道冰冷的目光从头顶不同方位射过来,他激灵灵打个寒战,抬头去看,却见两个王府侍卫和相府管家木子分站三面,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将所有去路都拦截了。他心下一惊,再不和那老妇人纠缠,用力一扯,将人群一拨便窜了出去。
那老妇因用力过猛而反摔坐地上,正要再哭出来,却被屋顶上跃下的木子用脚尖当胸一踢,只觉得一阵气闷,几乎晕过去。她只得将那破布一扔,无声唾骂了一句,自认霉运当头,弯腰收拢首饰的时候,心里直把浊飘木子二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
那边相互追赶的几人却管不到这许多。只见木子身形一转,步伐如行云流水,在拥挤的人群中周转自如。别人连他衣角都没碰到,他已经在两人错身的一瞬间走了过去。而那两个王府侍卫仍是贴了瓦当横行过去,像扑食猎物的毒蛇,凶煞之气在周身熊熊燃烧,将衣衫鼓得饱满。
浊飘心知躲避不开,出了城门奔出几步就停下来,在不远的土坎上站定。他一停下,追逐的三人立刻就到身前,将他团团围住。
“请浊大人跟我们走吧。”左边侍卫拍拍衣服站起,不知从哪里寻了根铁链子,手腕一抖,哐啷一声,撞得人心底酸麻。
“想用这个吓住我么?”浊飘冷笑,一般人听见这样的声音也许会瘫软,他却不会,这声音纵然刺耳,之于他不过是春风拂柳,轻轻涤荡过水面罢了。
这句话惹怒了那侍卫,铁链一挥便要攻上。一旁站着的木子急了,伸右手一把抓住铁链:“别这样就打啊,说说理由!为什么让浊飘跟你们走?”
“理由?”右边侍卫将链子晃荡地脆响连连,冷笑道,“看不出来吗?紫眸姑娘已经传令,浊大人是国祭师选定了的祭品。”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见这句话,浊飘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抿紧唇再不说话,闷哼一声,判官笔左右劈下,各攻两个侍卫的面门。右边侍卫偏头避开,铁链攻浊飘腋下。左边侍卫链子在木子手中,被牵制了躲闪不得,只得侧过脸去,张口咬下。
木子知浊飘这一招灌注了内力,那侍卫若咬得实了,定然满嘴鲜血,门牙都被震断。他迟疑了一下,松手放了铁链,错身在浊飘面前一挡,口中笑道:“话还没说完呢!怎么就动手了?”他曲指在浊飘判官笔上一弹,手肘在他胸前一撞。浊飘被他撞得后退一步,正避开了两个侍卫的攻击。
浊飘急怒攻心,不管木子的眼色,又是柔身攻上。王府侍卫也不示弱,红了眼睛一样扑过来。木子无奈地摇头,穿梭在三人中间,先前还尽力阻挠,后来索性不再多话,只是努力周旋,避免造成伤害。
浊飘的武功本不是很高,但求生的欲望让他杀气蒸腾;那两个宫廷侍卫又都是尽职之人,此刻尽全力拼搏开来,当真势不可挡。木子被夹在这炽烈的搏斗气息中,将一副衣衫长袖舞得英风微渺,以柔克刚,化解着炽人的戾气。
那戾气何等了得,木子在其中左右周转,眼见判官笔朱红色的笔尖向一侍卫的眼睛扎下,慌忙伸指一拨。尚未明了丞相流言的心意,他不愿意侍卫见血,惹大了事端。不想正是这一分神,竟没有留意另一人飞来的拳脚,只听“砰”的一声,木子胸口一窒,被击了个正着。紧跟着,两条乌龙一样的铁链子倒卷向他双腿,浊飘的两支判官笔也向他招呼过来。
木子倒翻筋斗,凭腰力拿住马步,旋身扑地,趁隙反踢。想他炼过绝顶轻功“穿云”,腿力自然不凡,连环踢出,只是一搅一带,不但化解了三人攻击的力道,还将他们拉了个东倒西歪,撞在一处。
木子抽了这个空子站起身后退几步。原本他内力深湛,这种拳头之于他根本是轻如鸿毛一拂。但那两人拳力虽是不重,却将时间方位拿捏得正好,击在血气转换之时之处,竟也让他头昏眼花。
木子一让开,那边几人向他抱歉地笑了一笑,又酣斗在一起,只见四周沙尘枯草被劲气激荡地悬空而起、漫天飞扬。不远处,有城民发现这边的异样,三三两两聚集过来。木子身为相府管家,虽不负责府外事宜,仍惊觉不该惹出大乱。他调顺气息,提起中气,喊浊飘的名字,劝他不要反抗,跟了去了,相府里自会有人讨个说法。
但木子气息不稳,那里浊飘又正斗到性起,全身心都投在打斗中,哪里能听见他的话?倒是两个侍卫听到了,向这边各各看过一眼,无暇分心,将手中链子舞得游龙遇水,长啸风吼。
木子心中焦急,提了口气,一手摸到腰带,就要抽出奔上去,却被一只手按住肩膀。他此刻正自戒备,被这气息一撞,本能地抬左手去抓,右手手形一变,自腰间后探,击身后人的小腹。
身后人右手翻掌握住木子的手腕,不闪不避,任他右拳打上来。木子只觉得拳头打得敦实,贴到那人皮肤的刹那却如石沉大海,一下子虚无了,软绵绵棉花堆一样,毫无着力之处。
他惊道不好,慌忙收拳,拳头却被那人小腹吸住,奈何他脸涨得通红,却是拔不出。而左手手腕落在那人手里,如同被铁箍箍住,也是分毫转动不得。木子本也算得高手,但此刻在那人眼中却如三岁顽童,这样两只手一上一下被困在身后,姿态极其狼狈。他怒上心头,转头狠狠瞪来人一眼,眼神触到那人脸上,却再说不出话了。
来人身穿素色锦裳,笑容温和,皮肤白皙,长发高束。容貌和浊飘相仿,却多了一分潇洒大度、风流倜傥,不是流言是谁?古韶王琴心的丞相流言,就这样不着车马信步而行,在生门外温柔地戏弄了自己的属下。
木子这辈子最不服气的就是流言,因为那人武功深若大海,探不到底。他无奈地收手回来,揉着酸麻的手腕,准备向流言禀告事件经过,流言却向他摇了摇手,皱眉道:“她是冲着我来的。算是给我们一根导火索吧。”一句话已经清楚地表明了他的态度,他说着,眼神凝望浊飘。木子知道他凝了内力向浊飘传达命令,不便打搅,躬身退到一旁。
果然,浊飘向这边看了一眼,似乎在聆听,手下动作渐渐缓慢,最后垂手身前,完全停止了反抗。那两个侍卫也不再打,将浊飘反手缚了,上前向流言请安。
丞相流言随意挥了挥手,和浊飘四目相对,赞许地点点头。浊飘用敬畏而决断的目光看他,狠狠地点了头,挣脱侍卫的挟持,慨然而去。两张相似的面容就这样越行越远。跟随多年的爱将即将死去,晶莹的泪珠子在流言的眼角闪现,流言抬头望向炽烈的阳光,让太阳的热量将泪水蒸发了去。
他转身对木子嘱咐了几句,将一个锦囊交给他。木子接过,不敢稍作停留,道了声安好,自城外绕去城北开门。行到转弯处,他向身后瞟了一眼,看见自己又爱又恨、却不得心服口服的男人寂寞地站在灼灼晴空下,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大家心里都很明白,浊飘是第一个牺牲品,是古韶王琴心对丞相流言的警告。那么,流言的反应到底意味着什么呢?谁将会陆续流血?谁将会在刀尖上歌唱?政治的旋涡里,血腥气蓦然腾起。
时长平四年六合季癸卯日,五天后的凌晨,血祭开坛。
癸卯日入夜,星光灿烂,明月当空,无比美艳。然而小巷位处偏僻,被天辅堂的高墙一遮,更显阴森可怕。此处离巫医叶前水的住处不远,前水间外飞舞的吸血流萤铺展蓝色尾翼,散出星星点点的光彩。一个暗紫色的身影从前水间里闪身出来,挑了个小巧剔透的灯笼,沿黑黢黢的巷道走来。
她碎步唏嘘,低眉敛首,看不清容颜,只见一绺发丝如云垂在额前,被灰噩色的长指甲挑了开去。走出几步,空中惊显猫头鹰的叫声,凄厉而惨煞。行走的女子一惊,慌忙吹灭了灯火,贴近墙根,快走几步,到了一扇小门前。
“咚咚咚”,女子曲指敲门。
等候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一个老妇人低声道:“在右边最下层的牢房,顶上有天窗,姑娘小心了。”
紫衣女子点了点头,将灯笼递给老妇,迈步进去。高墙里面仍是高墙,缝隙狭宰得只能容人侧身站定。老妇人闪亮的目光朝紫衣女子看了看,紫衣女子微微颔首,脚尖点地,腾身如燕,已然落在内墙的墙头上。
她一落下立刻借力跃起,抓住院内的枝条荡飞开去。好在动作够轻快,没有触动机关。老妇人在夹缝里拍着胸脯,长长舒了口气,蹲下身子准备打个盹,等待那女子回来。不料她刚蜷缩起来,就看见面前有一双脚,穿着黑色绣花鞋子的脚,鞋面上鲜红的髑髅狰狞可怖。
老妇人惊得大气不敢喘一口,颤巍巍地抬头,只见身前几乎没有空隙的地方站着一个人,身材颀长,全身被玄色篷氅包裹着,上下一条影子,似乎是虚无的梦幻,只有遮住脸面的那块布上凿出两个窟窿,窟窿里含笑的眸子反应出这是一个活人。
“主……主人……”老妇的语调颤抖不已。
玄裳里的人笑了笑,用温和好听的声音问了句:“这么晚了,在这里做什么?”
老妇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哪里还有睡意?她将灯笼丢在一旁,趴到地上拼命叩头。
“老人家不用这样。”玄裳里的人依旧是笑,嘴里这样说,却任由那老妇人磕头,她眼光向那灯笼一瞟,笑道:“原来你放了眸子进去。”
这一笑不打紧,老妇人惊骇得嘴唇都颤抖,“啪”地一下坐到地上,嗫喏道:“紫姑娘她……”她嘴唇动了动,却终于没有力气说出话来,瘫在那里如一滩烂泥。
玄裳里的人也不再说话,只把脚尖一抬,在老妇人额头上一踢,顿时头骨尽碎。可怜那女人已经上了年纪,却连哼都没来及哼一声,就这样一命呜呼。玄裳里的凶手对那尸体微微冷笑,捡起灯笼,抬头看了看内墙,纵身跃了进去。
巫医叶前水的身影没一刻钟就闪到死人面前,叹息着把了把脉,摇着头将一粒化骨的丸药碾碎塞进死者嘴里,不消多久,那老妇人就化作一滩昏黄的血水。叶前水取了个白玉瓶子出来,把血水都吸进去,贴上标签拧紧,塞进怀里。又到城里另外的地方去了。
她不仅是个大夫,还是个仵作,对死人的味道有特殊的敏锐。她是国祭师海琼子的属下,从九阳建村时就来到这里,许多年来,村里人的生老病死都由她处理,有条不紊。
天辅堂的院落里,紫衣女子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惨事,按老妇人的指示,直向牢房奔了去。她显然经常出入这里,对堂内机关设置十分清楚。由于天辅堂是极其神圣的所在,除海琼子之外并没有人常住这里,夜间也没有侍卫值班,这倒让她的行动方便许多。
紫衣女子小心躲避着各处机关,凭借花草枝条之力前行,不敢在任何一个落脚点多耽误一分,几个起落,已经到堂子最东面的建筑前。
这建筑通体玄铁,造型十分诡异,如镇压妖魔的铁塔,分了地上七层,地下两层,总共九层。每层都设有八角回檐。普通浮屠的勾角多铸狮虎、挂铜铃,而这塔却铸造了怪异的鸟儿,形如猫头鹰,鸟嘴中坠了两条细铁链下来,微风一吹,叮当作响,刺耳难听。
紫衣女子此刻没有心情在意这许多,悄然挪步,绕着塔旋转几周,终于找到底层牢房的天窗,望进去,相府家臣浊飘正呆坐在墙脚,身前摆放着美食佳肴,一口未动。
紫衣女子心里心疼,却知道无法救他出来,索性席地抱膝坐下,隔了天窗看那人。她选择的地方极好,浊飘感受到这柔和的目光,抬头去看,却只见月凉如水,星光璀璨,看不见被墙壁遮挡了的紫色身影。
窗外女子想了一想,从怀中掏出手帕子,寻笔写了几个字,折成一只布老鼠丢进监牢。浊飘被老鼠砸了个正着,莫名其妙地捡起去看,女子清秀的字迹写着:“你吃饭,我会想法救你出去。”这话让他心头一热,跃起身抓住窗槛向外探看,除了遍植的花草,哪里有人影?他松手落回地上,心中有了寄托,就真的吃起饭来。
无双城的规矩,即使是囚犯也绝不虐待,这饭菜味道竟不比相府的差,浊飘吃了几口,早将关于血祭的事情抛到脑后。
紫衣女子见他吃了东西,心里宽慰一些,就放心离开。她心里盘算着如何救人,走出几步,转过铁塔,不防差点儿撞到别人身上。对面那人伸了手指戳她双目,她惊得躬身避过,双手一动,已各拈了三根银针。乌亮的银针斜刺出去,她的对手变指为掌,击她小臂。
紫衣女子并不抬头,向旁侧迈出一步,堪堪避过。反手一勾,用银针在敌人袖子上划下一道。那袖子显然不是一般布料,这么锋利的东西划过,竟没有一点痕迹。她倒抽一口冷气,心头一慌,终于被那人握住手腕。
女子这才定睛去看敌人,这一看不打紧,脚下顿时软了,她深吸口气,如玩劣的孩子,执拗地与那人对视。
“眸子的胆子越来越大了!”玄裳里的人微笑着放开女子的手腕,玩弄着手中的灯笼。
紫衣女子定了定心,将头一扬,碎发飞起漂亮的弧度:“我只是想要来看望故友,难道祭师还要责怪吗?”
“这样说倒像你有理似的!”玄裳里的人抿唇而笑,“探望故人找我说一声,我会不许么?而且……”他停顿了一下,语气转得犀利,“紫眸姑娘,你怕是今天第一次见到浊飘吧?”
女子紫眸被她这话问得一惊,知道隐瞒不过,心念如电光一转,咬了咬嘴唇,做出忸怩状:“祭师,我……”她这样说着,红着脸低下头去,似乎想为自己的心思拢上薄纱,遮掩住什么,一不小心,却将纱后的东西都显露出来。
玄裳里的人哈哈笑起来,不再问话,牵了紫眸的手向正厅走去:“我们聪敏的眸子姑娘对他一见钟情了不成?”他不无调笑地问道,却又正色道:“眸子,我允许你这些天每晚去看他,但是……”他的眼神颇有深意。
紫眸知他想要说什么,收敛了笑容,正经地点头承诺,心下却在盘算怎样把浊飘救出去才是最好。她当然不会对那笨拙的武人一见钟情,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天生心地柔软,不想琴心因此而染红双手,被世人唾骂。虽然知道这是政治中无言的宣战,但是她担心这样的战书会引起天下人的不满。倘使万民都归属于流言,还有谁来保护他们的古韶王?
穿着玄裳的海琼子自然也是看穿了她这小小心思,所以并不戳破她的谎言,就台阶下了。却把手中的灯笼抖动几下,抛出去,灯笼随风旋转,落到草丛深处,再寻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