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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听雨 ...

  •   又一次,又一次败在他手下。
      不服,也没办法。谁叫自己技不如人呢。
      唉——下雨了?她会给我送伞吗?

      我想从地上爬起来。谁知,一动就浑身的疼,那种刺骨的疼痛,伴着雨水,毫不留情地蔓延。仿佛在耻笑我,笑我的不自量力。尽管我听不见。
      视线开始模糊。我缓缓地闭上眼。眼睛将闭未闭的一刹那,我又看见了她。撑着一柄画有青荷的伞,依旧默默地,款款地。原本安静的世界里,传进了雨声,不大,淅淅沥沥的,只是格外的繁密绵长。
      我忽然间清醒了些。看见她向我走来。
      她走得很慢。在我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时,绿色的裙摆在我面前一晃而过。那是一种浓郁得化不开的绿色,层层叠叠,一如暗夜中轻舞的荷影。缥缈而沉重,决绝却又怜悯。
      我闭上眼。冰冷的雨水淌过眉梢眼角,那是真实的存在。雨声清晰起来,是雨打油纸伞的清响。
      她,缓缓地将伞放下,正好遮住我头顶的那方天空。耳边似乎有她的叹息。我没有睁眼也可以想象,她轻轻地起身离开,临走前,对我福了一福。疏淡的眉眼在雨中更显模糊。雨水濡湿了她的头发,水珠在眼睫间坠落。随着他的背影远去,绿如暗河,依旧是默默地,款款地……

      为什么——为什么要跟着他——他——根本就不能——给你幸福——

      我姓施,名字并不重要,也极少有人知道我的本名。名字太书卷气,不适合现在的我。凡认识我的人都叫我“方痴”。“痴”可以是“吃”,亦可作“蚩”。只要念起来一样皆可。
      我是出了名的不自量力。才出道一年,就已连续向“他”挑战十次。每次都以惨败告终。他是名声响当当的武林前辈,十五岁时,武艺就已臻化境。十几年来,全无敌手。我这个无名小卒,果是自不量力。
      他脾气很是古怪,交手十次,却是一句话没说过。每次见他,皆是神色漠然,毫无生气。即便如此,他依旧如第一次,从来没有见过我一般,冷然地,眼皮也不抬一下。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正是我的写照。
      他的手下留情,他的淡漠古怪,我向来不稀罕。对这个武林神话般的人物,我从来只有敬仰的份儿。但——不知从何时起,我注意到了那如古莲般清幽的女子,不时在他身后,垂目静立。长久,寂寞地在他身后,不说一句话。
      或许是那次我伤重倒地,她给我送来伤药;又或许是那次,她送来清水食物……总之,我开始稀罕她送来的点点滴滴,同时,我也在猜测,她与他的关系。夫妻,情人,朋友,主仆……
      渐渐地,我从她的眼里捉到了一丝哀愁,那是千丝万缕纠结的愁绪,那是望着他的背影,才会流露出来的,难掩的伤心情痛。
      我突然间嫉妒他起来,他凭什么让她伤心!又在一瞬间开始鄙视他,他根本不能给她幸福!心念千回万转,末了,我竟可怜他,也可怜她……

      雨还在下着。雨水顺着伞面滑落,泛起轻小的涟漪。

      我没跟她说过话。不知道说什么好。是要问她是他什么人,还是说我反复挑战他的理由?都是些无所谓的,我不在乎,她怎么会在乎?

      雨似乎开始小了。我挣扎着爬起,一不小心将伞翻倒。素洁的青荷顿时被溅上了泥水。我踉跄地站起,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细密的雨丝铺天盖地。努力地睁开眼,猛然回头。白亮的雨帘,模糊了过往。未来也很快成为过往。眼前的景物断断续续,时清时迷。地面上肮脏的雨水将我整个人浸过一遍。再睁开眼,眼前只剩下那绘有青荷的伞,孤独地对着天空。
      雨声一时之间,振聋发聩。我几乎被这雨声吵得癫狂,手却下意识地握住了那伞柄。一感受到那冰凉的触感,眼前的世界便开始摇晃。我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神思又恍惚起来。
      我还没有问她,这伞什么时候还。

      反复地打开,收拢,那伞面上的青莲一次次地绽开,一次次地凋敝。已经被我擦干净了。轻缓地转起它,仿佛眼前出现了江南六月满塘碧荷,密密田田,没有边际,直向四面八方延伸。满眼碧绿丛间,我竟看见了那抹静滞的暗绿。青丝随风轻扬,回过头,如幽潭般的的眸子深不见底,偶尔荡漾的是湖皱似的柔情,更深的,却是什么也看不见。蓦地,她盈盈一笑,满塘碧荷皆是被风吹低了头。我心里一惊,手一松,伞轻飘飘地跌到了地上。我真正看见的只有伞而已。
      我弯腰捡起它,缓缓收拢。决定了。下次就还她。

      随着我的剑的碎裂,第十一次的惨败来临。他依旧如以往的任何一次,不屑地拂袖而去。然而,隐隐地,我觉得不一样了。他的冷漠带上了绵绵的倦意,连那唯一的生气也消失殆尽。
      我的心一阵狂跳,环顾四周,手里不禁紧紧地抓住了那伞。她——她竟然没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望着他萧索的背影,我突然害怕起来,没来由的恐惧,逐渐啃噬我的心。
      “等,等一下。”我第一次对他说话。
      他丝毫没有停留。
      “她,她……她为什么……没来……”我眨着干涩的眼,感到自己的指甲,都已陷入伞面。青荷开始扭曲。
      他忽地顿住了。好像时间在他身上停止了。我感到自己四肢无法动弹,呼吸却急促了起来。在这瘮人的寂静里,我为什么会听见雨声?明明没有下雨。细细密密,铺天盖地,伴着雨打枯荷的疏响。
      我害怕,真的害怕。
      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恐惧已将我的心给麻痹的时候。他说话了。
      “死了。”我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冰凉空洞,毫无起伏。
      死了。非常简单的两个字,非常简练地叙述了她的现状。我脑中一片空白。死了。她死了。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她的伞,永远也回不到她手上了。
      说完这两个字,他就走了。目无余子,衣袂飘尘,依旧。

      只是,那个默默的,款款的,勾勒着愁思的身影不见了。
      我缓缓地打开手中的伞。雨声大了起来。是那种雨打枯荷的疏响。素洁的青荷上有五个指印。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死,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不知道她死时说了什么,不知道她还惦着这把伞么,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此后,我再也没见过他,和她。不知诀别和永别,有什么区别。
      我是方痴。“痴”可以是“吃”,亦可作“蚩”。只要念起来一样皆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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