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御墨(天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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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了些风，河畔的几艘船只渐渐远去，行人渐少。她这才低下头小口地啃咬着手上的热包子。
男人摸摸她头道：“女儿啊，千万别恨爹，爹也是希望你过得好点，才想把你送给唐家千金做贴身侍女，虽是寄人篱下，倒也好过跟着爹漂泊，你娘又过世了……都是，都是爹没用啊！爹对不住你……”
娘死了，爹病着，所以爹要将自己卖给唐家当丫鬟，自打出生起她就没饱过肚子一天。这是头一回爹买了热包子给她吃，想必也是最后一次。
“你慢点吃，吃完了爹再送你去唐家。”
“这是你家姑娘？”有人走了过来。
“……是。”爹看了对方几眼，有些瑟缩的回答。
“你可知琼华是何地？”
“琼…华…是那修仙的对方？我有听人说过。”
“我看她是极有天分的人，不如由我带上琼华，我收她做弟子，教她修仙之事。如果你愿意的话。”
爹愣了很久，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的人生就此起了重大的改变，由她人膝下之仆的命运变成了人人惊羡的琼华弟子。爹不用说自然是高兴，师父给了他一笔钱只说让他安心养病，便牵了她的手离开了俗境。
师父的名字是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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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琼华山时才不过十一岁的年纪，她见人怕生，连话都说不出来，师兄们也不大爱逗她玩。师父上午教她认字，下午叫她抄袭经书。经过这般练习，字写得倒是越来越好看了。师父说过段时间再教她学习剑法。师父安排的课程很满，连同着冲散了她的寂寞，这并不是一件坏事情。
某天傍晚，一位师兄替她带了根糖葫芦回来，渐渐地她的名字才为大家所知道。
御墨，是师父为她起的名字。师兄们一开始是一板一眼地叫她‘师妹’，后来渐渐演变成‘小鱼’。她是很爱吃鱼没错。师父说不可这般轻浮，她不明所以。
不知道她是本性顽皮还是来了琼华以后水土不服，总之她开始异常顽劣。比如偷师兄们的夜壶，将其中的污秽倒入茶杯里然后偷看某师兄喝掉，又或者是喜欢偷他们的内衣藏在某处。师兄们拿她也是没辙。
十二岁那年，师父正式教她心法与剑法，她听不大明白，师父原本就很严肃的脸色更为可怕。闲暇时分她还是会找师兄们撒娇胡闹，或是缠着他们要糖。
十五岁那年的某一日，她依然在师兄们洗澡的池子里冒出小脑袋，手上举着两条红鲤鱼大声问：“这里怎么会有两条鱼呢？”
众师兄们看她一眼：“废话，不都是你放进去的。”然后人群里有爽朗的笑声传出来，她看看对方，好像不认识。
“琼华原来还有这样可爱的姑娘啊？怎么师兄们一开始都没告诉我呢？就单单告诉我洗澡时要穿着裤子，真不厚道啊！”
姓云名天青，刚入门还没多久。
师兄们这样对她介绍。
她脸上飞升起两朵红云，最终红鲤鱼也忘记拿，就这样落荒而逃。师兄们洗澡时都会穿着裤子，因为知道她会来。
她无法忘记自己离开时，背后的笑声有多爽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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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的责罚总是很严厉，但大家都说师父真是疼她，竟然没将她逐出琼华。她就理直气壮道，我又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师父当然不会将我逐出师门了。师兄们齐声问她偷看男人洗澡算不算是过分的事？她指他们鼻子大骂下流。
天青比她晚入师门，按道理是该叫声师姐，可他只叫她小妹，还将她偶尔辛苦抓到的鱼拿到别处去烤，大不了事后分她半小杯蜜酒。可以说天青的出现只能算是助纣为虐，她的行为更为过分。
师姐妹们不大喜爱她，或者应该说是都看不起她，谁让她净做些让人脸红心跳的事。不过鲜少有人欺负她，她知道那都是因为师父的名望。师父身为正法长老，人人敬仰畏惧。
她不喜欢玄霄，但是喜欢在他之后来到的夙玉。夙玉虽性情冷淡，对她还算不错，两人偶尔也会交谈上几句。师姐们当她是怪物，夙玉因跟她的亲近也曾被人厌恶，大家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她不再同夙玉说话，只理会天青以及疼她的师兄们。十六岁时，她终于认真地梳理长发，穿衣之道逐渐明了于心，步行有礼。终，不再像只野猴子一般。师父未曾问过她改变的原因，就算问了，她也不会说。
其实什么原因都没有，只是因为自己身体日渐成熟，所以不能再像男孩子那样随性胡来。师兄们的衣服她不再往身上穿，师兄们的夜壶，她也不再拿起。
天青看到她的新改变，只一句，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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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霄跟夙玉相约时常赏花。天青偶尔就在他们旁边，看似漫不经心，他人则是觉得不以为然。她却跑到他面前问他痛是不痛？天青依然请她喝酒，她说只有我喝，你不能喝，我怕你醉了胡言乱语惹人笑话。
“天青，你觉得妖都是坏的吗？我不要你言不由衷的答案，只要你诚心对待。”她坐在草地上，问他。
“哎呀，这样的问题问不得，当心我挨骂。”天青笑笑，从身后拿出一瓶酒继续喝。
“看来你的答案一定是‘非’，我明白了。”她回头，背景苍翠欲滴，琼华好风景。
“小妹啊，你现在变化很大。哈，这样就一点都不好玩了。”他依旧是玩味的调调。
“昨天晚上梦见我爹过世，梦境异常真实。我知道上了琼华就意味着要舍去俗境里的一切，但到此时此刻我才真正舍去。很多事情并不是因为想放弃就能放弃，这种事没办法学会，只是它真的离你而去了，你就能习惯。习惯了以后就会渐渐忘记。”
“小妹，你想得这么开？”他认真地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无聊，所以发出些感叹。不碍事。”
她匆匆离去，心里升起无限悲凉。双手，寒冷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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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是未有辱师命，她的剑法造诣炉火纯青。掌门对她夸赞有加，师父也正式认可了她。师兄们与她渐行渐远，唯独剩下天青，与她在琼华的缝隙里胡闹为伴。
她身上多了件不离身的宝物，一只竹笛。闲来无事就会坐在卷云台吹奏一曲。小师妹说好听极了，都问她曲子叫什么名字，她自己也说不知道。
她跟在师父身边的时间越来越长，几乎是形影不离。她为人所赞赏，天青的行事作风则是为门派中的一些人所鄙夷。
她就笑着告诉师父：“近墨者黑，想来是我的黑全都赠了天青，他才这般讨人厌。”
烛火摇曳，师父的眼里一片苍凉，像是平原上的夜风。
“师父，是真的觉得御墨很有天赋吗？御墨却最怕自己让师父失望，因为师父对我给予的期望实在是太高了。”
“万般事皆顺应天命。”
“师父，想念自己的家人吗？”
“你若思念父亲，大可明天回去看一眼。”
“我忘记了他的存在，御墨只是御墨，不再是那船家的小女姜豌。如若不是师父的恩情，想必我已为他人之仆。师父养我，教我读书识字剑法，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只好以此命作为偿还，如若需要，随时献上。”
她跪地行礼，最后离开房中。
天上的月很圆，光圈边的淡黄好似溢出来的汁液，看上去无比柔和随性。
她拿出竹笛，吹奏一曲，最终还是不知它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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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可爱又可怕，它不曾眷顾过任何留恋它的人。
深夜里，天青在卷云台请她喝上好的蜜酒。她喝了数杯，饮最后一杯时说：“送君千里终须别，我明日早起还有重要的事做，这一杯后就此别离，你保重。”
天青笑笑，眉宇间的神情还是不甚庄重。
“一定要好好的，大家或许还有再见面的一天，那时我说不定已经成了剑仙，又或者成了一普通的姑娘。你，可要帮我寻觅我的意中人啊，我要嫁进有钱人家。”
“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
花落杏残鸟惊声，胭脂落泥难觅香。
多情即是无情者，无情即是多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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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阳长老几次都因心软所以放过了云天青与夙玉，掌门过世，琼华上下大乱。最终，资质平平的夙瑶接任了掌门一位。师父跟长老合力冰封了玄霄，最终离开琼华山上。
她见了被冰封的玄霄一眼。
“天青真是可怜，夙玉性绝，但必定是对你念念不忘。这场无血的战争，没有人是赢家。”
她去见了师父一面。病体日日沉重，师父想尽了法子终究无用。她跟师父说无妨，万般皆由天命，我命由天不由我。
她喜爱看师父小屋外的花，但并不能完整的叫出它们的名字。
师兄们大多都在跟妖界一战里死去，或者剩下的几人也都已经离开了琼华，曾经的热闹记忆突地冷却了下来。师父从不跟她多交谈些什么，她觉得这让她有些遗憾。
“师父，你是什么时间来到琼华的？可还记得？”暖暖的阳光照得人很是舒服，让她像猫一样慵懒。
“我曾经有一个妹妹，也像你这么顽皮，不过夭折了。”
“我想见天青，他就如同我的亲哥哥一样…不过亲哥哥也死了，接着是娘，然后是爹，现在才是我。对不起，师父，我来世再修仙。”
天边的云漂移的很快，她低头，看自己苍白的容颜。果然，我命由天不由我。
纵使还想再见某些人，也不可能了。
风里有花的香味，浅浅地呼吸，然后闭上眼。
来生再见。
【完】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御墨(天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