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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三八 掉马之后 ...

  •   君玄劝他还是尽早向胡说坦白的好,毕竟纸包不住火,主动解释总好过等那人自己发现。

      否则,追悔莫及。

      听君玄说这些话时,白执还能云淡风轻的。等人一走,他却只剩下了苦笑。坦白。他又何尝不想对那人坦白。

      若能坦白,谁也不想像现在这样,整日小心遮掩,患得患失。

      可他对胡说太过了解。

      依对方的性子,相爱时,轰轰烈烈义无反顾,而一旦决心抽身而退了,同样也决绝得不留一丝余地。

      正如三百年前,那人从他的世界中彻底消失,彻底得仿佛从未出现过。以至于在过去的三百年里,他曾不止一次怀疑,那场劫数是否只是他睡着时做的一个梦。

      若不是梦,为何当他醒来,连一丝痕迹都再捕捉不到。

      捧着只精巧的紫漆木匣,用衣袖轻轻擦拭,打开,里面静静躺着只小狐狸形状的泥塑。银灰色,做工不甚精致,粗糙的尾巴,长短不一的四肢,看上去奇丑无比,却又憨态可掬。

      指腹轻轻磨蹭着小狐狸圆圆的鼻头,视线放空,思绪穿越流年又回到了当初。

      “给我看看你捏的是什么?嚯,好丑的狐狸,难道你在捏你自己?”

      “哪里丑了!本来我还想捏好了送你的。现在看,还是扔了算了!”

      “别扔别扔!我又没说不要。不丑,挺可爱的。可我觉得它还不够像你。”

      “嗯?哪里不像?”

      “你看啊,这里应该是这样的。嗯,还有这里,这里也要再捏一下……”

      “啊陆离!被你一弄现在更丑了好吧!哎你别碰我脸,你手上都是泥!”

      于是嘴边不自觉地浮起一抹笑意。回神时,白执将泥塑攥在掌心,轻声低喃:“胡悦,我不是刻意瞒你,而是我不能冒险……”

      ……冒险,再一次失去你。

      直到朱槿送来了晚膳,白执才注意到天色已经很晚了,而胡说还没回来。心里开始不安,起初只是稍微有点心神不宁,随着夜色渐深,君玄的话不断在耳边回响,令他越来越坐立难安。

      “帝君,您今天是怎么了,才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您进进出出已经四五趟了。”

      月光下,扶桑正与几头小雪狮在院子里嬉戏,好几次做游戏时都被突然拉开门的白执打断,这才忍不住说。

      白执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常。敛了神色,他尽量用平淡的语气问:“今天下午,可曾见胡悦回来过?”一顿,眉头下压:“本帝是说…君玄在的时候。”

      “没见他回来。”扶桑抱起一只小雪狮,边逗弄它边说:“胡悦不是回巫云山找鹰王玩了嘛,兴许他玩得高兴,一时忘了回来的时间呢。”

      “嗯。”白执点点头,舒了口气。想来是他多心了,哪儿这么凑巧,他与君玄的对话正好被回来的胡说听见。

      于是交代扶桑让朱槿热好晚膳等胡说回来,正要转身回屋,余光却无意中看到对方怀里的小雪狮正在用爪子撕扯着一团花花绿绿的丝线——上次去人间时,他买给胡说的长命缕。

      此刻,那条五色斑斓的手链脏兮兮沾满了灰尘油渍,已经被小雪狮蹂|躏成一团。剪不断,理还乱。

      白执只觉得脑海“嗡——”得一阵长鸣,上前一把夺过,捏得用力,指骨隐隐发白。

      “哪儿来的?”他问,语气勉强算和善,但脸色却凶得有点怕人。

      “应……应该是从地上捡的。”扶桑不确定地说:“我把它从圈舍抱出来后,一直在门前玩,没去过别的地方。可能就是不久前捡的…不过,我怎么看着这绳子有点眼熟呢?”

      怎么可能不眼熟!从人间回来后,胡说一直戴着这条手链,从未离身过,甚至今早出门时还见在他手腕上系着。现在又出现在院中,只有一种可能——胡说一定回来过。

      “呵——。”将长命缕一点点攒入掌心,白执仰头轻笑。心道:胡悦,你听到了,都听到了,对吧。

      扶桑愣愣地站在旁边,觉得自家帝君这笑真的比哭还难看。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白执变得这样。

      可还没等着问出口,就见对方急急地往门外跑了两步,突然化作一道银光,消失在了去往巫云山的方向。

      .

      仙界星空万里,妖界则乌云密布,狂风骤雨。

      白执赶到巫云山的时候,差不多已是深夜。除了帝君府,他所能想到的,胡说唯一可能去的地方,就只有云察的无启殿。然而——

      “帝君深夜到访,所为何事?”云察挡在门前,淡淡地说。

      黑色丝绸的内衫松松系着,外面披着件同色的外袍,看样子是就寝之后又被白执的声音给吵起来的。

      白执身上被雨淋的湿透,平时仙光万丈瑞气千条,此时却只剩下了狼狈。紧盯着云察,不放过他脸上的丝毫表情,质问道:“胡悦呢,我要见他。”

      “他午膳过后就回去了,你没看到他……”话未说完,意识到什么,云察的目光沉了几分:“白执,你把他怎么了?”

      看白执急切的样子,胡说一定出事了。或者说是,他们两人之间一定出事了。

      白执不语,似银非银的眸子亮得骇人,直直逼视着云察,像是要望穿他的身体看透整座无启殿。

      突然,他伸手扳住了云察的肩膀,往旁边一拉。云察反扣住他的手腕,一个旋身,借势卸了他的力道,但同时也让开了一条路。他趁机往殿中走了两步,云察的乌金铁爪又从后面绕过来,深深掐进他的琵琶骨。

      白执一顿。鲜血从肩膀涌出来,与雨水混在一起,将白袍氤氲成浅浅的粉。

      云察眯了眯眼,冷声说:“怎么,帝君觉得我在骗你,非要进殿中搜查才肯信?”

      白执双手松了又握,脊背微颤,眼光忽得又暗下去,轻声说:“若他真的在你这儿,你,让我见他一面吧。”

      他声线压得低低的,有几分请求的意思在里面。

      云察放开他,“怕是要让帝君失望了,狐狸真的不在我这无启殿。”

      看得出白执只是一心寻找胡说,并没全力与他缠斗,才会轻易被他占了上风,所以他也没刻意刁难。

      而且白执越是这样,越说明问题严重。

      于是将衣服收紧,先走一步在前面带路,说:“不过,如果能找的地方帝君都找遍了的话,还有一个地方,我想他可能会在。”

      .

      云察说的地方是狐王墓。白执自诩最了解胡说,却还是抵不过云察。

      当看到蜷缩在狐王墓碑前的那个小小身影时,白执的心口开始抑不住痉挛般的抽痛。

      他又想到三百年前那天,当他匆匆赶到东篱山时,看到刚受完雷劫的胡说,遍体鳞伤,也是这般脆弱又凄凉的蜷缩成不大的一小团,好像是要藏起来,藏到某个让黑暗和痛苦都再找不到的小角落。

      白执看到地上歪倒着几个空了的酒坛,胡说手中还抓着一只,但只是无力地虚扶着,再也拿不起来。

      他醉得不省人事,已经睡着了,躺在滂沱的雨幕中。乌发红衣皆被冷冷的雨水打湿,连轻颤的睫毛上都挂着水珠。

      “胡悦,”白执有点不大敢靠近,但又无比迫切地走过去,俯身欲将他抱起,竭力克制住发颤的声线,轻声说:“……我带你走。”

      雨打在脸上有些凉,不过并不难受,只是让胡说觉得有些冷。他尝试着收紧怀抱取暖,却感觉怀中拥着一团热气,带着梨花白淡淡的冷香。

      “嗯……”半梦半醒间,他发出一声轻微的鼻音,微张双眼,看到的是一张眉与唇都极温柔的脸。

      头疼得好像要裂开了,雨水流进眼睛,又顺着眼角慢慢滑落,视线变得模糊,让他一时分不清身边是谁。缓缓捧上对方的脸,他目光迷离地唤了声:“……陆离?”

      白执一震,他维持着俯身的动作,肩膀肉眼可见的颤抖着。良久,他勉强压下情绪,轻声说:“……我不是。”

      许是伪装的太久,早已变成习惯。直到此刻,他还抱着一点儿侥幸心理。

      “不是……?”胡说扳着他的脸,突然凑近,与他鼻尖对着鼻尖。白执呼吸一促。只见胡说趴在他脸上和颈间仔细嗅了很久,醉醺醺的,又带着点儿认真说:“分,分明就是。”

      白执在心中长叹一声,或许他真的没法再瞒下去,只得苦笑:“……好,我是。”

      “……”胡说将他推开一点,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歪歪头,突然轻笑一声:“呵——陆离早就死了,魂飞魄散,所以——你不是。”

      “……我是。”这次,反而是白执认真起来,他轻轻拂开黏在胡说脸颊的湿发,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是。”

      “不是不是。”胡说摇头,转身搂着他的脖子,脸埋在他颈间。乌黑湿亮的眼眸中清明一闪而过,又缓缓阖上,轻声说:“白执,你怎么可能是陆离呢?别骗我了,你若再骗我,我真的没法说服自己……原谅你。”

      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颈窝。白执抄起胡说的腿弯打横抱在怀中,似有什么堵着,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才哑声说:“你醉了,我带你回家。”

      “陆离!”这时,身后传来云察的声音,响在雨夜中,冰冷彻骨。

      白执一顿,停住脚步。

      “呵。”云察冷笑,铁爪再次扣上白执的肩膀,“我果然没有猜错,你就是陆离。我说呢冷情冷血的白执帝君竟也会动情。”

      “这是本帝与他之间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白执淡淡地说,眨眼便已经脱开他的钳制站到数尺之外,动作快到不可捉摸。

      云察追了几步,“白执,你玩弄他一次还不够吗?如今还想玩弄他到几时?我不会允许你再……”

      “本帝知道你与他关系要好,但有些事你理解不了,有些位置,你也替代不了。”白执打断他,将怀里人抱紧了几分。

      顿了顿,语气稍缓:“不过本帝可以答应你,终有一日,会还你一个原原本本的胡悦。”

      .

      胡说这一醉,整整睡了十三日。白执亦在床前守了他整整十三日,甚至一度以为他再不愿醒来。

      醒来时,垂眼看到白执正拉着他的手,累得趴在床边打盹儿。胡说怔怔出神,下意识就要把手往回缩。

      这一动,就惊动了本就睡得很浅的人。

      “唔……”白执抬头,看他醒来,充满疲惫的银眸中眼光一亮,再次捉住他的手攥在掌心,声音哑哑的,“醒了,头痛不痛,我让朱槿送醒酒汤来。”

      说罢便转头招呼朱槿送汤,又交代他将早就备好的清粥送来。也不知他在怕什么,根本没给胡说开口说话的机会。

      胡说面无表情地看他忙前忙后,眨眨眼,眼皮像是越来越重,翻个身又重新闭上。

      白执一愣,在床边坐下,抚着他柔顺的散发,刚要开口,就听他用没怎么起伏地语气说:“狐王府出事之后,这些年狐族犹如散沙。我是时候回去认祖归宗,承起该承的责任了。”

      “好,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都依你。”白执温声说,胡说不提那天的事,他也不敢主动提。也许是他想多了,胡说并没听到他与君玄的话。否则依对方的性格,不可能会这么平淡。

      胡说没再说话。没一会儿朱槿送来醒酒汤,白执将胡说扶起来,本想喂他,被胡说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我自己来就好。”

      虽然胡说决定回去继承君位,但白执以为他会隔几天再走,不曾想他服过醒酒汤用罢午膳之后,当日下午便回了巫云山。

      白执不大放心,于是亲自向狐族的几位长老修书一封,又将胡说送到祖宗祠堂,看着他被诸位胡子花白热泪盈眶感叹他们狐族终于后继有人的长老们,前呼后拥众星捧月般迎接走,这才安心回府。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胡说一去数月,竟半点儿音讯也无。

      也不是完全毫无音讯。他不曾往帝君府传过消息,但白执自有消息的来处。知道胡说回去后一直忙着重建王府,重建法制,还要为认祖归宗和登基等一系列事情忙得不可开交。

      所以,没空往仙界传消息也情有可原。

      那人不来帝君府,他倒是可以主动去狐王府看对方。于是,咱们白执帝君实在忍不住相思之苦的时候,便踏祥云挽长风,亲自驾临了妖界。

      狐王府三百年前被烧毁过一次,目前尚在重建中。长老们觉得王府之前出事,跟风水不好存在一定关系,于是一致决议重新选址,将新王府建在了一个超级偏僻的小山坳里。

      到底有多偏僻呢?

      偏僻到,若不是白执抽出一丝灵力仔细探查,寻找到胡说的气息,可能都没法找到王府在何处。偏僻到,附近的村落破败又封闭,家家户户都穷得叮当响,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所以,白执一去,纷纷出来瞻仰。而且由于白执忘记收敛周身灵力,震塌了不少村民的屋子。村民们有苦没处说,又纷纷聚集起来,跑去王府向胡说告状。

      王府也塌了一个角。实际上,这些年狐族因为没人管,经济与政治双双荒废,根本没什么钱可以用来再盖一座金碧辉煌的王府。长老们说小山坳里风水好是假,小山坳里的地皮便宜才是真。

      买了便宜地皮还不够,盖新房用的材料也都是最便宜的——茅草。所以,尚在建设中的新王府实际上是一座比较大型的茅草屋。此时才只盖了个篱笆院,房子只改了三间。

      大门外悬着一块木牌,牌子上写着:众筹建府。牌子前有个捐款箱,里面稀稀落落丢着几个铜板。狐族地偏人穷,大家即使有心捐钱,也拿不出钱来。

      见此,白执哭笑不得。想到胡说就住在这么个地方,又很心疼。正要进去看看他,谁知却被拦在了门外。

      “我家少主正在与长老们议事,不便见客。”狐族生来貌美,连小门童都十分清秀。

      白执报了名讳,微微一笑:“本帝不是客。你去告诉你家少主,他会让本帝进去的。”

      小门童摇摇头,“我家少主交代了,即便是帝君您,现在也不大方便。您也看到了,我们狐族现在……啧,一言难尽,他真的没空儿。”

      白执一怔。站在院外,深深往那三间草屋看了眼。默了会儿,说:“那好,本帝改日再来。”

      改日,便是第二日。这次,白执不仅来了,还带了十几箱奇珍异宝。

      小门童还没见过这些宝贝,瞪直了眼睛。本来找胡说告状的百姓也瞪直了眼睛。白执取出一些珍宝分给他们,让他们拿去修缮房屋,免得再来惹胡说心烦。

      “剩下的这些,给你们少主拿去建王府吧。”白执说:“麻烦你再去通报一声。”

      之前胡说只交代不见客,没说清有人送钱来该怎么处理。于是小门童急忙跑去通报,没一会儿又出来,盯着几箱财宝,十分舍不得地说:“对不住了帝君,我家少主说,这些钱我们不能收,还是请您拿回去吧。”

      一顿,表情为难:“我家少主还说,最近一段时间又要建王府又要处理三百年来堆下的政事,实在忙得很,没工夫招待您,叫您以后都别再来了。”

      如是,一连数月,白执每次来都被拒之门外。

      在这些日子里,狐王府倒是一日日的建起来了。数十间茅草屋,在小山坳的夜风中摇摇欲坠,怎么看怎么不稳当,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日后的狐王该住的地方。

      但小门童也没夸张,胡说的确与长老们日日都在议事,士、农、工、商,百废待兴,每一项都得新修制度,往往一商议就到了深夜。

      而等长老们走了之后,他依然不能睡,还要继续奋斗一会儿,将会议的内容进行总结。这一总结就没个准确时间了,往往通宵到了天亮。

      这日,长老们走了没多久,胡说如常伏案疾书,写着写着发现没墨了,心里不仅埋怨底下人服侍不周到,正要喊人,旁边突然伸出只手细细为他研着磨。

      胡说也没抬头,又继续写了一阵。彼时已经深冬,茅草屋里四处漏风,深夜更甚。觉得有点冷,打了个哆嗦,肩上又多了件还带着体温的披风。梨花白淡淡的冷香萦绕鼻尖。

      胡说一愣,回头见是白执。

      “你怎么进来的?”

      “就你这小破屋,又没个禁制,我若真想进来,你以为拦得住?”白执笑,“现在知道冷了吧,当初我出钱给你盖房,你还不愿意。”他抬手为胡说系着披风,手指不经意触碰到他的下颌。

      胡说一缩,偏头躲了过去,垂着眼淡淡地说:“这是我狐族自己的事儿,不劳帝君费心。”

      注意到他的称呼变得与以往不同,白执动作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打好最后一个结,笑了笑,“才几月不见,怎么跟我如此生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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