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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破虏 ...

  •   其实早在半年之前,晋王等人就已经开始秘密筹备登基大典,此次不过是皇帝换了个人,晋王只不过命人按照少帝的生辰八字重新择了一个最近的黄道吉日,便把典礼安排在了章华台。

      刘定是华阳的侄子,按业朝公主制度,华阳被封为大长公主,封地依然是华阳国——虽然这地方早就被燕国人占了去了。她倒也不恼,仿佛从洛阳逃出来后,什么封地食邑,都不在她的关心范围内了。晋王亦是觉得,她一个女流之辈,护着少帝到建邺,算是一桩奇功,便打算安排她做少帝登基的礼官,也算是给她体面。

      照理说既然只是礼官,她便只等着礼服完成,背熟流程,到时在祭坛上好好待着就行。

      可是华阳却以曾在洛阳筹办过太子珉登基之事,为行监管之名,向晋王要来了近年账目,亲自过目。

      晋王本想糊弄,可华阳每天派人三催四请,他只得命颜光连夜“造”了一本账目出来,将此前已经用于准备他登基大典的账目一一抹去。

      至此,他才叫王珩把账本送去章华台她的住处。

      王珩抵达章华台时,恰逢晋王妃派了王府里头一众婢女嬷嬷们给华阳赶制礼服。

      她被人簇拥着,前前后后地量体裁衣,听人一口一个“大长公主”地奉承,她忽然觉得这称呼把她叫得有些老了。

      原先在长安城里,她父皇的姑姑,寿阳大长公主,就是个七十多岁,鹤发鸡皮的老妪,每天在她兴业坊的宅邸里头听曲看戏,还养了几个年轻的面首,但她依然不服老,喜欢给长安城的适龄少男少女做媒。华阳不大喜欢她,觉得她老气,但好歹是她的姑祖母,因此面子上的功夫还得做足。

      老太太后来薨在逃亡洛阳的半途了。父皇当时极为悲痛,华阳才知,当年父皇做太子时,寿阳姑祖母对他颇为爱护,她母后和父皇的大媒,还是寿阳姑祖母亲自做的。

      华阳叹了口气,寿阳姑祖母半生荣华,只是晚年仓促,她倒是双十才过的芳华,就已经把能经历的都差不多经历完了。

      刘定在她身边玩着一个漂亮的绣球。

      这孩子生逢乱世,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虽然是东宫独子,竟然连绣球都没见过,此刻正玩得不亦乐乎。她笑着对轻声唤刘定的小名:“破虏,喜欢这个么?”

      刘定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眸子,这眸子像极了她的兄长太子珉,也同她的那双杏眼承自一脉:“喜欢。”

      一旁王府拨来照顾刘定的乳母道:“若是喜欢,奴婢便再让人上市集上寻些来。”

      华阳听见了,问道:“建邺还开市?”

      乳母说:“回殿下,建邺离北边远着,倒没怎么受战火波及,每日开市不辍。”

      华阳笑了一下,开心道:“你们大王治郡有功。”

      她从王珩手中接过账本,翻开看了两页。

      手底下账目一条条过,她知道晋王偏安一隅的这几年,攒了不少本钱,“江南确实富庶。一郡之地税收,都快赶上宝应十四年全大业的三分之一了.”

      闻听此言,王珩心中蓦的一惊,她只看了几行便知晓赋税比例,颜光这连夜赶出来的账本,不知能不能糊弄过她去?

      华阳注意到了他的不安,发出一声了然的轻笑,当着他的面合上了账本。随手递给了一旁的侍女。

      然后,她朝着刘定招了招手:“破虏,姑姑带你上集市去如何?”

      乳母道:“今日恰逢上巳,集市上好玩的东西可多了,只是殿下身份贵重,只怕不好随便离开章华台。”

      华阳抬眼看了看还等着她示下的王珩,努了努嘴:“叔王不是安排了王中郎在此?”

      王珩留在章华台,不过是晋王下令,若华阳和圣人有何要求,他可随时奉命。到不成想,华阳下的第一个命令是叫他陪她去逛街。

      华阳坐在妆台前懒懒地打理着钗环,问他:“王六郎做了建邺的中郎将,倒是忘了从前在长安弘文馆里头的情谊了?”

      王珩一怔,弘文馆……他抬头偷偷看向镜中的华阳,七年过去,她脸上薄薄的婴儿肥褪去了,骨骼出落得越发精致立体,一双眼却还是当年在长乐门前惊鸿一瞥时盈满霞光的模样。

      她换了一身普通官家妇人的衣裳,梳了个干干净净的发髻,抱起拿着绣球乖乖等在一旁的刘定,对他说:“叔王既然将章华台的事宜全都交给你,看来是对你万分信任了,由你为我俩保驾护航,想必无需担忧。”

      她又看了一眼旁边垂首肃立着的老嬷嬷。

      王珩是晋王亲信,公主和少帝交给王珩自然不会出什么问题,那老嬷嬷便无甚异议。

      华阳抱着孩子凑近他:“怎么,不想和我逛市么?还是说,你是想着,每次同我出去逛市,都不会有好事?”

      王珩摇摇头:“不敢。”

      以前在弘文馆的时候,华阳也总是怂恿他出宫逛市,可由于宫规森严,一共就成行过两次。其中一次甚至还拉着他去了平康坊的妓寮,连累他受了好一顿罚。

      那会儿两人都还不过十几岁,哪里能想到没过几年,世道能艰难至此。

      他跟在华阳的后头,看着她抱着刘定,走过几家摊贩,用那些漂亮的小商品逗刘定,逗得不亦乐乎。

      刘定一手还抓着那个他喜爱的绣球不放,另一手又不知道该伸向那琳琅满目的玩具中的哪个,纠结万分。卖玩具的摊主见两人衣着不凡,料想是对贵族母子,殷勤地献宝:“瞧着这小郎君玉雪可爱,长大定然是位英武不凡的少年郎。看这木剑,小郎君定然喜欢。日后长大了,领兵去江北,将那些外虏统统驱逐回蛮荒之地去!”

      华阳闻言,愣了愣,便接过那木剑逗刘定:“破虏喜不喜欢?”

      “原来小郎君叫破虏,那可是更配这把剑了。”摊主连忙说道。

      刘定抓住了木剑的剑柄,咯咯笑个不停,手里一直拽着的绣球也松了开去,滚落在一旁。

      原本只远远缀着两人的王珩见状,上前一步捡起绣球,正要递过去,却见华阳抬起眼来,轻松地道:“破虏喜欢这个,付钱吧。”

      说得极其理所当然。

      摊主见了,以为二人是夫妇,见王珩生得英武,衣着更是华贵,眉开眼笑地迎上去:“这位郎君,瞧令郎多喜欢这个呀,不过两钱,小老儿这儿还有其他有趣的玩意儿,郎君不妨看看?”

      王珩见摊主将刘定错认为他儿子,刚想解释,却被华阳打断:“六郎,愣着做什么?难道你出来,也没带钱么?”

      她唤得亲昵,眼底一派的促狭笑意,她怀里的刘定也冲他笑,露出白生生的乳牙,王珩只得从腰间掏出钱袋子,无奈地付了帐。

      从前在长安的时候,她出宫也从不带钱,不是他处赊了,记在东宫账上,就是拿着原来东宫几个伴读家的牌子,挂人家那儿,让太子给她收拾烂摊子。

      她见他付了钱,便又有些责怪的语气催促他:“做什么?跟得紧些,以免一会儿冲散了。”

      王珩连忙上前几步,站得离她近些。

      今日上巳,建邺的集市是人多了些,却也比不过当年长安的上元,他记得曾同她逛过一回灯市,那时人摩肩接踵,竟可被人群裹挟数十步而足不点地,那天他便丢了她,站在朱雀街上一直到天明。

      华阳抱着刘定,闲散地逛着,刘定年纪小,见什么都新奇,不一会儿,便又被一处绢花铺子所吸引,咿呀吵着要看那花。

      “娘子真是好眼力,此为洛阳上阳牡丹,小老儿早年曾在洛阳行商,有幸见过御园里的牡丹,这绢花便是照着那御园姚黄所扎……”

      听到“洛阳”二字,王珩心下一紧,连忙观察华阳的神色,可华阳脸上全无愠色,凑头瞧上了两眼,倒像是喜欢的样子。

      “殿……”他凑上前去,华阳见他靠近,不由分说,便把怀里的刘定塞进他的手中,王珩忙不迭地接过了,华阳便愉快地转身,在那堆牡丹中挑挑拣拣起来。

      刘定很安静,一手握着那柄新买的木剑,一手捏着绣球,乖乖地窝在王珩的怀里,他不禁低头去看,那孩子的眉眼像极了华阳,他抱着他,三人正仿佛是上巳来逛街的一家三口。

      这念头烧得他浑身发烫,再看华阳,已经挑出了一朵绢花,正找店家要了铜镜,在自己的头上比划着,还转过脸来问王珩:“好看么?”

      王珩看着她手里那朵盛放的花,喃喃道:“好看……只是……殿……不,我记得十五娘从前是喜欢玉兰的。”

      那店家听了,立刻鸡贼地从摊子下头抽出另一盒绢花,一边又大声地恭维:“娘子长得美,配合这姚黄牡丹,可是再合适不过了,只不过娘子若中意玉兰,小老儿这儿也有,都是江南的生绢扎的,同鲜花瞧不出半分区别!”

      华阳却只扫了那盒玉兰一眼,不痛不痒地赞道:“确实活灵活现。”但还是拿着铜镜在照自己鬓边的牡丹,接着道:“从前我觉着牡丹俗气,这两年倒是发觉,我还是喜欢牡丹多些。”

      王珩便只能说:“你簪什么花都好看的。”

      华阳将那牡丹绢花拿下,叹息了一声:“只是今天梳的发髻不够富丽,撑不起这朵牡丹。”

      店家怕她不买,连声道:“怎么撑不起?娘子姿容出众,就算是素发簪一朵牡丹,都是天仙一样的人物!”

      华阳笑了起来,把那朵牡丹拿在手里,又从王珩怀中接过刘定,笑着对他说:“人家都这么赞我了,六郎还不付钱么?”

      王珩见着她那样的笑,只觉得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他飘飘忽忽地便把钱给付了,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华阳抱着孩子已经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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