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仙》加点醋

1、吾乡安处是故乡

　　（一）
　　七夕前夕，素色帷帐内，萧鹊小娘子推开身上的相公，安慰性地亲亲对方的眉眼，说：“别闹了，我明日有事。”

　　牛辰把可人儿揽进怀里问：“你明天一定要走吗？可否推迟一日。”

　　“早一日晚一日都不可，等我回来随你处置。”

　　与萧鹊结为夫妻已然有五年，平日里如胶似漆，琴瑟和鸣。然每逢七夕，他的小娇妻必一早出门，翌日方回，且从未透露自己的行踪以及要做什么。两人也算老夫老妻了不讲究过什么七夕，可这天也是他的生辰啊，哪有一到生辰就整天不见人之理。同枕人之间理因多一份信任，但有一个挥之不去的疑团在脑海盘旋难免会异梦。他暗下决心，这次要偷偷跟上她，故而他忍住睡意让自己保持清醒。

　　约莫丑时，萧鹊试探性地戳戳枕边人，见他毫无反应便蹑手蹑脚地下榻拿出一份贺礼放置床头，然后推门出去了。蓦地，一双炯炯有神的明眸在暗中睁开。

　　牛辰生性纯良朴实，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做这种跟踪人的猥琐之事。见萧鹊来到一处杨柳岸左顾右盼着，他立马藏匿好，再探出身时，萧鹊已经消失不见了。寂静空旷的黑夜，空无一人，唯有一鸟未归，扑腾扑腾地掠过如镜未磨的江面。这…人去哪里了？

　　牛辰坐在江边的石墩上，无心感受晓风残月之美景，一直坐到东方既白也没想出个明白来，便回府找自家表妹——九青。

　　九青正在厨房做巧果，听了表哥的心事后，眼珠一转生出一计，说道：“你直接问她，她自然不会说，不妨找个法子激她一激。”

　　“怎么激？”

　　“我要你——娶我。”

　　（二）
　　萧鹊拖着疲乏之身回去时，看到的便是九青坐在牛辰腿上喂他吃巧果的光景，好一副登对的狗样。她不可置信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九青勾住牛辰脖子趾高气昂地说：“我要成为他的妻了，我出身比你高贵，等明媒正娶后我就是正儿八经的牛少奶奶。”

　　萧鹊显然不相信：“这是真的吗？牛辰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九青抢着开口：“能不真的吗？表哥的生日你都不在，还夜不归宿，有何资格问，哪个野男人让你如此着迷啊？”

　　“行了，别说了。”牛辰顾不得怜香惜玉把人拉了下来，他起身说道：“鹊儿，你昨日去哪了？为何到岸边人就不见了？”

　　萧阙身体微颤地说：“你竟然跟踪我！既然你有了妻，又何必在意我的去向，我这人心眼小，见不得你们这般，我自行离开。”说罢，她转身离去。

　　牛辰追出去时，人早已不见踪影一如那天晚上般。他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怅然，他有种预感：他是找不到萧鹊的，萧鹊也不会再回来了。

　　一连七日，萧鹊都没有回来。牛辰早早躺下盖着还带有萧鹊气味的被子，却是辗转反侧。他拿出一枚书签睹物思人，这书签由一根色泽光亮的黑羽所制，乃萧鹊七夕所赠之物。他看着看着，悔从心来，不该听信表妹的馊主意，话没套出来，人还跑了。鹊儿啊鹊儿，你在哪里，为夫很想念你。外面打雷呢，你不是最害怕打雷吗，赶快回来吧。

　　这时，有人轻扣木门。牛辰心下一喜以为是媳妇回来了，鞋子都来不及穿上就去开门。见来的是表妹他脸都垮了。“表妹，大晚上的，有什么事啊？”

　　九青走进去合上门说道：“外面打雷我好怕，我要跟你睡。”

　　牛辰又把门打开说：“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成何体统？”

　　九青径直坐到他床上不以为意地说道：“怎么了，反正你要娶我了，我迟早是你的人。”

　　“什么叫我的人，你我明明是在做戏，算不得数。”

　　九青褪去薄纱，极其妩媚地划过肤若凝脂的香肩：“当初我们的话，在场的下人都听到了，这会全府上下应该都知道了，你若不娶我，我的清白何在？”

　　饶是牛辰再愚笨也看穿了九青的小算盘，冷哼一声：“你就没想要帮我，分明是要拆散我和萧鹊。”

　　“表哥，我从小就喜欢你，一直想嫁给你。可我也没想拆散你们，共事一夫也不打紧，是她执意要离开的，说明她对你的爱薄如蝉翼。”

　　牛辰怒而拍桌：“你简直是一派胡言，你给我出去……你不走是吧，我走。”

　　他踩上鞋在庭院踱步，突然想到一号人物。城东月老庙旁有一位月半仙，精通五行八卦，会算命看星象。不如找他问问萧鹊的踪迹，或许有用呢。想法一敲定，他片刻不停留，立马出门去找月半仙，深怕他这会要羽化成仙了。

　　柴门闻犬吠，一名小童子提着一盏小灯前来开门，不问缘由就把人引进了里屋。牛辰进入屋内，见到了传说中的月半仙，满面红光，心宽体胖，确实挺月半的。他弯腰作揖，准备措辞。

　　月半仙点上倒流香说道：“直接说事，赶紧的，老夫要睡美容觉。”

　　牛辰把措辞完的繁文删掉，开门见山：“晚辈想请仙人寻一人，此人名叫萧鹊，丁酉年三月十一日所生，是我的夫人。”

　　月半仙心里乐呵着：这老牛可真行。他正色道：“你说这些没用，可有她的物品？”

　　牛辰从怀里拿出书签双手奉上：“这书签是她送我的礼物，不只是否可行？”

　　月半仙没有接过书签，而是轻触他的指腹，让他回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第一次见面是在六年前城外的一棵黄藤树下，牛辰救下了被捕猎器夹伤的萧鹊。他还记得那天的黄昏特别美，他踩着夕阳一步步把人背下山丘。萧鹊很轻盈，背起来十分轻松，就像背了朵云似的，声音也好听，说话时气呼在牛辰脖子上，痒痒的……

　　“咔咔咔，那不是你们第一次见面。”月半仙无情地打断了牛辰的美好回忆。

　　牛辰抬眸问：“仙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很早前就见过了？”

　　月半仙捏了个诀，催出一股灵力通入牛辰眉心，解开他尘封已久的前世记忆。还是那个山丘，那颗黄藤树，只是时间已经追溯到一百年前了。

　　牛辰看到自己一副仙人之姿在腾云驾雾往下飞，同行的正是月半仙，比现在的还要瘦上几圈。两人落身于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他侧身看到下方的枝干上有一个鸟窝，一只鸠正在和一只小喜鹊厮杀，孱弱的喜鹊哪里是鸠的对手，身上好几处羽毛都被啄了下来，血肉模糊。但小鹊儿不肯认命，誓死保卫她的巢穴。

　　牛辰见此于心不忍，手指一划弹走了正在用力踩的鸠。他飞落下去，把奄奄一息的小喜鹊捧进巢里，温声细语地说：“小鹊儿，到家了，振作点。”

　　喜鹊回到舒适的小窝，身心一放感觉两眼一黑药一命呜呼了。正如一个人提着一口气坚持着，一旦这口气松下来这人就废了。突然间一股甘霖灌入她的喉咙，渐渐地恢复了意识。原来是牛辰摘叶引了一些仙露渡给她。

　　月半仙看着牛辰叹气道：“生死有命，自然法则，你不该管的，何必给自己扯出一段因果来呢。”

　　牛辰轻柔柔地抚顺喜鹊的毛说道：“凡人做此事为行善，仙人做此事却有错，这是哪门子道理。”

　　月半仙：“你偷看我的姻缘簿，违反天条，被贬为牛，不如就去牛郎家吧，若是促成他和织女的姻缘，也算是天命了。”

　　喜鹊身上的暖源化成一道白光飞走了，她心中默念着牛郎织女这两个名字。伤好后，她舍弃了用命守住的窝，去找那位救过她的仙人。其间飞过沧海高山，落足于王孙百姓家。因为喝了仙露，平白多了百年修为，再加上吸收各地的天地精华，已经修炼成妖可幻化成人。看着水中的模样，她甚是欢喜，想着：等我找到仙人，就不用小小的一只落在他的掌心，而是和他并肩同游。

　　皇天不负有心人，小喜鹊终于找到了一户有牛郎有织女有仙人的家了。在仙人所化的牛的帮助下，牛郎成功藏起织女的衣服然后娶了她，并且诞下一儿一女。

　　织女出门听到喜鹊在叫，大喜：“相公，你听，喜鹊叫为大吉。”

　　牛郎把牛牵出来，撒了把豆子给喜鹊，满是欢喜地说：“喜事到家，咱们啊一定会越来越幸福的。”

　　喜鹊心心念念的仙人如今变成了一头老牛，她也没心思化成人在人间晃荡，就在牛棚那做了个鸟窝，终日与牛相伴，倒也快活满足。

　　好景不长，老牛寿终正寝，还来不及伤心欲绝，就噩耗连连。织女下凡与凡人私通的事情被天帝知道了，命令王母娘娘押解织女回天庭受审。牛郎披上老牛临死前让他保留下来的牛皮，担起两个小孩去追织女。

　　这个家没了老牛，没了牛郎织女，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喜鹊跟着牛郎一同上天。眼看就要追上织女了，王母娘娘心中一急，拔下头上的金钗向银河一划，清浅的银河一瞬间变得浊浪滔天。两人在银河两岸，隔岸对望，失望决绝。

　　喜鹊想为两人搭起一座鹊桥，只是凡鸟不能上九重天，也没有各路仙人帮她，唯有一招——引天雷渡劫，飞升成仙。

　　飞仙需受三道天雷，第一道劈来时，喜鹊浑身颤抖，羽毛焦化，五脏俱损，啼血哀鸣。还有两道，你促成的好姻缘，我一定会好好守护。她煽动骨裂的翅膀继续引雷。

　　三道天雷过后，喜鹊神识进入混沌，身体一直在往下坠，似乎要落入无尽深渊，往事云烟随风而去，一切变的虚无，这次没有甘霖唤醒她了。

　　依稀间喜鹊想起老牛临死前和她的对话，牛仙人对着哭哭啼啼地她说：“别哭了，我能促成一桩好姻缘，也不虚此行了。”

　　喜鹊想擦干眼泪却也无济于事，哽咽道：“你不要走，你走了我去哪里，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我会让牛郎剥了我的皮，到时我皮毛不复，势必要投胎做人重塑肉身的，我想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对，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喜鹊忽的一下睁开灵眸，涅槃重生，一挥翅膀发现自己羽翼丰满光亮，轻轻一扇就可以上穷碧落。她在空中盘旋鸣叫，响彻云霄，引来无数喜鹊。他灵力大增的她在前施法，一路向上，冲破九霄，筑起鹊桥，让牛郎与织女相会。

　　后来的事大家也都知晓了，天帝和王母娘娘被他们的这份情所感动，准许鹊仙在每年的七月初起在银河为牛郎织女搭桥。

　　（三）
　　牛辰睁开眼，恍如隔世，眼前月半仙的面容也愈加清晰，他再次作揖：“原来是月老。”

　　月半仙回礼：“久违了，金牛星君。当年你救下小喜鹊，因果轮回，你俩缘分未尽断不了，回去静候佳音吧。”

　　“静候？不，我要去找她。”

　　“鲸向海，鹊归巢，你等便是。”

　　下人也不知道少爷怎么了，总在庭院中仰望天空，一仰就是一个早上。时而一个人默默去郊外看落日，归期不定，还大晚上的坐在杨柳岸那呆呆的杵着，搞得情人都不敢来这里私会了。许是他病了，相思病。

　　这日，牛辰从窗外看到一抹娇小黑团，赶紧跑出去，前世朝夕相伴了那么久怎么会认不出。那鸟扑腾扑腾地往外飞，他便出门追，边追边喊：“鹊儿，回来吧，我和九青没有什么的，那不过是为了激你，我知你是去搭鹊桥，我不该这么对你的，对不起。”

　　那鸟儿闻声停止动作，落在屋檐，久久凝视着他。牛辰伸出手：“鹊儿，九青我已经送回姑母家了，你回家吧。”

　　萧鹊仰天啼叫，婉转动听，尔后平飞下来，化为人形落入牛辰怀中，喃喃道：“本来想一走了之，眼不见为净的，但发现没有净，只有苦。”

　　牛辰紧紧抱着她说道：“人生五味，喜忧参半，你苦了这么久，我保证你的余生尽是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