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为谁春》王美雪

5、就当是我睡你

　　周一，裴双双八点半准时到公司，其余人都是九点之后陆续到，蓝海规定的上工时间也是九点，可她习惯了，从前还在做执行时，她为了比旁的人更好地完成工作，每天早到半小时，看各种资料，研究各种行业数据和新资讯，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
　　天道酬勤的道理，她素来是信的。
　　她在办公室喝黑咖吃可颂，一边查阅前一晚整理的季度报表。助理Amy拿账单进来给她签字，这是蓝海的规矩，每一笔付出去的钱，不管哪个部门经手，都要所有部门的负责人一一签字。
　　裴双双草草签完字，脑筋飞速运转，报表显示，他们和某大汽车品牌的合约就要到期，那里的市场总监原本跟她关系很好，可今年换了人，这就代表广告合作方有可能会转会，她自然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立马让助理联系了品牌方，借着汇报本季广告收效的由头，去拜会那个新总监。
　　爱尝鲜是人类的通病，一个新事物出来，莫管好与坏，所有人趋之若鹜，新总监今晚请客吃饭，地点就定在长乐楼。这回裴双双学聪明了，换了一条长裤才去，万无一失。
　　事先自然已经打探好敌情，新上任的总监叫谢榆，男性，年龄四十出头，未婚，之前一直在国外，前两年刚调回来。谢总监有可能是处女座，一个中年单身男子，穿着打扮比小年轻还体面齐整，根据他们公司内部线报称，连他的办公室都布置得光洁素净，所有文件资料按照日期名称码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这个新任总监还对审美有过人追求，去年那拨广告虽及时借助热点，覆盖率也不错，但他认为品味太次，不足以树立品牌高级形象。若说流行火爆和小众高冷是横纵两个指标，那么谢榆应该属于那种毫不犹豫选择小众高冷的人群。
　　基于这些先行资讯的垫底，裴双双未见其人前已基本对他有了个初步猜测，就是那种龟毛有洁癖看不出哪里好却又极难伺候的傲娇老男人。
　　结果，谢总监的表现依旧大大超乎她预期。谢总监跟客人的晚饭约在八点，跟裴双双约在七点半，餐前留半小时跟她说话，结果她和助理为了买礼物而迟到五分钟，对方就不太乐意，完全不因为她是美女而网开一面，自顾自给即将到来的客人布起菜来，将她晾在一边，任裴双双怎么好话说尽、媚眼抛得眼睛都快抽筋，愣是不为所动。
　　裴双双行走江湖这些年，这种铁血的角色还是头一回见，尽管心里脏话骂尽，面上还是只能陪笑，乖乖和助理Amy挑了个无人的地方等待，等他老人家用完饭再过去赔礼道歉，没辙，甲方是爸爸，甲方最大。
　　期间，Amy一直在看表，裴双双问：“干嘛，着急走啊？”
　　Amy说：“双双姐，我今晚约了男朋友看电影的。”
　　裴双双手插腰，“Amy，男朋友是塑料饭碗，工作是铁饭碗，孰轻孰重你搞搞清楚，那么大个人了还以为谈恋爱能当饭吃啊，打电话取消约会。”
　　Amy委屈地扁了扁嘴，却也不好说什么。
　　等了一会，裴双双也饿了，她和Amy都没吃饭，现在也算工作时间，压力在身，自然无法施施然点菜吃，长乐楼一层有法式面包坊，她便叫Amy下去买些三明治回来充饥。
　　夏夜燥热，裴双双走去三楼栏杆处抽烟，不知何种花束的香气飘来，甜香馥郁，她闭上眼睛，随香气一同袭来的，还有阵阵熟悉的音符，是约翰帕赫贝尔的《卡农》，场中有人现场演奏，悠扬轻快，一起一伏，如海浪翻涌不断。
　　裴双双往乐声来处望去，露天花园中央的白色钢琴畔，有人正指尖起舞，曼妙旋律自手下流出，而比音乐更曼妙的，是他演奏时那专心致志的模样，双唇紧抿，眼神专注，都说认真的男人最美丽，连挑剔的裴双双都觉得，此刻的他，仿佛在发光。
　　他连续弹了三曲，都是西洋乐曲，裴双双就着音乐吃三明治简餐，等到他中场休息，放下咖啡就追了过去。
　　他在收拾乐谱，见是她，也不跟她打招呼。
　　裴双双说：“舒望春，原来你上次……”
　　她本想说，原来你上次不是来兜客，想想觉得措辞不对，改口说：“原来你在这里上夜班。”
　　他轻轻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实际上，今天是他头一天上班，上次是来应征的，被录用了，一周弹奏三天，薪酬每小时两百元。
　　裴双双记得头一回见面翻他包，里面就有琴谱，还有一张星河音乐学院图书馆的阅读证，看他弹奏的架势相当专业，问道：“你是学钢琴的？”
　　他这次连嗯都不嗯，只微微点头，拿起琴谱走人，裴双双跟了上去，他看着她，没有说话，但眼神会说话，他在说，你想干嘛？
　　他右颊上还有点红印，是被她用手机砸的，她事后有些内疚，人家小伙儿也没说什么过火的话，全因她心情不好，拿他撒气了。
　　裴双双拿出手机，“上次忘记付你钱。”
　　他淡淡说出两字，“不用。”
　　裴双双眉头微皱，“不用是什么意思？”
　　他驻足，看着她，“就当是我睡你。”
　　他的语气还是淡淡的，眉眼间却分明染上一丝反击的挑衅，连那颗小小泪痣都显得骄傲起来。他今天为演奏故，穿了合身的黑西服，打了领结，头发也梳成整齐的西装头，配上那清风霁月的气质，倒像个高贵的少年绅士。反观忙碌了一整天的裴双双，妆也半花，口红褪色，一身疲惫，两人之间，高下立见。
　　裴双双怒了，她知道舒望春是有意激怒她，而且这种场合下，她如何能当众发脾气，于是强压怒意，扬头迎战，笑着说：“把钱收下吧，你挣点辛苦钱不容易，别赌气。”
　　他云淡风轻，“谁不容易谁知道。”
　　“舒望春！”
　　他看着她，凤眼已经隐隐噙笑。
　　她指着他鼻尖，“你给我等着。”
　　“嗯，我等你。”
　　然后他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
　　裴双双吃瘪，先是气结，随后她好胜心起，越想越觉得这小子蛮有趣，事情开始好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