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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遗落的魂儿 ...

  •   从滚水中夹出早已备好的针线递给花叶。她跪在床的里侧,像一个真正的外科大夫那样,在狐狸胸前穿针引线,那下针的速度、娴熟的手法,一看便知绝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我屏住呼吸,照了她的吩咐关门、开窗、撩起床帐、烧热烈酒,水烫针线,再一次次的夹给她。那一条裂开的伤口缝合了多长时间我没计算,只知花叶剪断最后一个结口,从床上翻下来时,腿似乎已经麻的站不直了。

      当第一针穿过狐狸皮肉时,他就昏了过去,事先准备好给他咬口压痛的手巾也没有派上用场,我不时擦擦他的额头,握握他的手腕,感觉着他的脉搏时强时弱,心情也随之高低起伏不定。

      缝好的伤口裹了层薄纱布,轻轻覆好被子,狐狸的呼吸却一直不太平稳,手心热的发烫。花叶担心道:“今夜可能要起高热,我得去为他煎点柴胡水。”我忙道:“今夜还由我来看着他。”花叶擦着手,眼睛未看我,直接道:“今晚你得离开。”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犹豫着摇头:“不…不行,他不好起来,我不会走的。”花叶抬头望我,口气仍然淡淡:“这么说,他若好起来,你便会走了?”
      我顿时噎在那里,怔怔望着她,无言以对。

      她靠近我,右手食指弯曲,勾起我的下巴,那狐媚的眼睛,略带了一丝狠厉之色的眼神,与狐狸惊人的相似。她冷然问道:“黄毛现就在金莲阁,阿楠躺在这里,你,想怎么做?”
      我张张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她嗤笑一声拿开手,将手巾扔进盆里道:“阿楠早上再三交待我,今夜必要将你与黄毛送出大同,一阵去把你的东西拿着,待云风过来,便让他带你去金莲阁!”
      我垂眼盯着地面轻道:“那王大人来查看过了,知道我是华楠的未婚…未过门的娘子,如果我走了,他会不会起疑?”
      花叶冷笑道:“你以为现在他就没有起疑么?他已经信了腊八堂的话,怀疑到了我们身上,你走,或者留,他也不会减消半分疑心。况且…”她斜着眼睛睨我,“黄毛一定要走!我们只保得了他一时,这里还是大人的地方,留在大同早迟会被抓到,阿楠要你必须和他一起走,你们若不想死就只有这条路可行!”

      我想走吗?不想走吗?还是没有答案。我只能呆呆望着狐狸无知无觉的昏睡模样,望着他颈子处露出的一小截纱布结口,望着他的黑发散在枕上,望着他没有血色的皮肤,突然觉得心底又泛出了疼痛,细密而尖锐的疼痛,夹带着一丝末世来临前的惶惶。

      天黑透之后,云风来了,与花叶躲到外面园子里说了会话,便进到狐狸屋子里准备带我离开。没东西可拿可收拾,只不过住了几天,包袱还是原样,拆也没有拆开过,花叶替我拎了来。
      晌饭晚饭都没有吃,我一直坐在狐狸身边,握着他的手,探着他的脉搏跳动,想着空泛的心思,坐到浑身冰冷。那饭,放在桌上早已凉透。

      花叶催了我两遍,见我没有反应,便伸手过来拉我,被她拽起身,放开狐狸手掌的一刻,狐狸的手忽然抽动了一下,我忙俯下身子看他,他却没有睁开眼,也没有说话,半晌静静,手,再也没动过。
      花叶又开始扯我,口道:“快走吧,再拖延时辰难免多生事端。”

      我说不出心里的滋味,无抓无挠,虚浮空落,嗓子眼像堵了团棉花,眼前恍恍惚惚,杰森还在等着我,他平白无故的受了这许多罪,我怎能丢下他不管?可狐狸,他为我救了杰森,身入险境受了重伤,我又怎能一句话也不和他说就这样走了?陷进这样的两难境地,我真的选择不了解决不了,除了恍惚还是恍惚。

      挪了半晌的步子,还没挪到门口,花叶急了,上来一把扯住我:“别磨蹭了,马车外院大门口候着呢,再晚城门就出不去了。”
      被她一催,我咬咬牙,甩开花叶的手,回身跑到狐狸身边,俯在他耳上轻道:“我走了,你好好养伤,千万莫再逞强,我…我不怪你了,待你伤好了,我还…我还会来找你的!”

      说完话,再也不敢看他一眼,掉头飞快的冲出门去,冲进黑暗的园中,眼泪哗哗流下,心中自责内疚巨浪滔天,这样一个爱我的男人,我在他最危险的时候抛下了他,接受了他的成全,即使这成全,带给我钝刀割肉般的痛苦。
      捂着自己的脸,却触不到自己的灵魂,它躲到黑暗里,承受着良心的谴责。

      云风追出来,见我捂着脸嘤嘤哭泣,叹了一声,拍拍我肩膀道:“嫂子别难过了,楠哥也是为你好,有花姐照顾他你可以放心,我们快走吧。”

      听着这不知内情的安慰,我泪如决堤,难过更甚,可脚步,终于还是走向了园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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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少见的没有下雨,云风驾车一路急奔,不多会儿就到了目的地金莲阁,他嘱我在车上稍等,自己便走了过去。我掀开车窗帘子一角观望,这里不知是大同城的哪处,四周街巷交错,前方五十米处有几幢小楼林立,内里一片灯火通明,人声吵嚷鼎沸,看起来像是酒楼之类的所在,云风将马车停在离那些楼较远的一处大宅院墙拐角,隐在黑暗里,想是为了不引人注意。

      一刻功夫,其中一楼的侧巷子里走出了两人,一高一矮,都垂着脑袋,脚步极快的朝马车方向走来,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那高个子的身形是那么熟悉,分明就是杰森!
      眼见着他们走到了车边,我忙弯腰过去打了厢帘子,高大的身影一步窜进车厢,扑面扇进来一阵凉风。

      看着来人,泪盈于眶,拉着他坐下,名字到了嘴边未叫出口,我已被紧紧拥进了暖暖的怀抱。面颊蹭到了粗布衣上,双手攥着拳头放在他的腰侧,两个人没有交谈,坐在那儿就这样抱着,今天,是我的泪腺彻底失去控制的日子。
      他的脸不停磨蹭着我的头发,手臂拥得愈发用力,嘴里喃喃:“三三,三三。”那声音就如一只刚刚寻到家门的呜咽的小兽。我闭着眼睛默默流着泪,心中黯然一片,是孤独、恐惧和不断的分离使他有了这样强烈的情绪,这个原本乐观可爱的大男孩会遭遇这样糟糕的经历,我应该负最大的责任。

      拥了良久,马车已再次急奔起来,随着颠动的频率,他略松了手,抓住我的肩膀,长长呼出一口气,定定地看着我,我也定定地望着他,伤心并着激动几不可抑,又是一月未见,与上次相比,他的改变大到让我不能置信,胡子不知几日未整理,密密的冒出了茬,鼻子上原本灵动可爱的小雀斑已一片灰蒙蒙,真纯坦荡的清澈碧蓝里竟刻上了近乎沧桑的隐痛,我勉强咧了咧嘴,伸手抚上他消瘦的脸颊,哽咽道:“还好吗?没吃苦吧?”

      他摇摇头,语气急切道:“我没有事,华先生怎么样了?”

      没有向我诉半句苦处,他的第一句问话就让我愣了一愣,一阵奇怪的失落感氤出心尖,默了半晌,我道:“他…还好。”
      杰森皱起眉毛,面色凝重道:“华先生为我挡了一刀,不可能还好。”
      我一惊,抓住他的衣服道:“你说什么?华楠为你挡刀?”
      “是的,华先生来救我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想要跑掉被他抓住了,有三个人用刀来杀我们,我差一点就被砍中,是华先生挡在我前面被砍到了。”
      心里忍不住再次钝痛,我要他去救人,他不会为我救回一个死人,若非力保杰森安全无伤,他又怎会被人趁虚入刀?又怎会如去了半条命似的躺在床上?那细细密密如针扎过的感觉让我一时呼吸困难,揪住胸口紧蹙了眉。杰森见状忙道:“三三,你没有事吧?”
      我摇摇头:“没事,你别担心了。”
      杰森垂下脑袋,低道:“我想我们误会华先生了,要不是他将我送走,我也许真的要进皇宫去。”
      我没有说话,想着小园儿里的那人,听着自己的魂儿再次叹出失落的声音。

      “三三。”杰森唤我。
      “嗯?”
      “华先生…是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
      他问的很艰难,我答的更艰难,勉强微笑道:“是的,他不带我来大同,我又怎能见到你?”
      杰森仿佛想起了什么,情绪突然有些激动,他看了一眼车帘,疑惑的对我道:“为什么总是有人要抓我?是不是那个蔡少寅派来的?”
      我看着他的高鼻子、蓝眼睛、雕塑般立体的面容,叹道:“现在又有更厉害的人想抓你了,因为你是外国人。”
      他握住我的手:“三三,你知道是不是?你把事情说给我听。”

      马车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我嘘了一声,侧耳听着车外的动静。云风好象在与人交谈,说了几句,哈哈笑了几声,车身一颠,蹄音又由缓至急纷沓而起。我起身掀了一角帘子,低叫:“云风?”他坐在车头,头也未回道:“嫂子安坐吧,已出城了。”我略松了口气,终于出了大同城,杰森应该是安全了,王辅臣即使有疑,也不会想到我们离开的这样快。再问云风:“我们去哪儿?”云风回头看了我一眼,轻道:“楠哥说,若想安全你们只有到云南沐王府去。我只能将你们送出百里,便得回大同。”

      我未再说话,退回了车里。狐狸说的没错,眼下能保得我们平安的还得是小沐,王辅臣手爪再长,也不敢伸到沐家的地盘。云风若回去了,只有我和杰森二人独自上路,要如何避开王辅臣的追捕顺利把杰森带回到云南,我要好好想一想,可脑子里乱糟糟的似缠满了麻线。

      见我不语,杰森开口道:“三三,你能和神仙联系上吗?”
      “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抬头望向他。
      杰森顿了顿道:“我想说,如果你能和神仙联系上,我们…”他耸耸肩,无奈的扬扬嘴角,“你知道,这里真的不适合旅游。”
      我抿着嘴,没有立即答他的话,杰森的提议是正确的,我们不该再去任何地方,不该再招惹任何人,趁着此刻二人同在,无伤无病,抓紧时间联系神仙回家才是正道。
      “呃…”我突然有些结巴,“那个…我前段一直…一直有联系,但神仙没出现过。我想,他…他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做,现在没有时间理我们?”

      杰森不再说话,他的目光深邃幽蓝,静静盯着我,那目光盯得我心里一阵发慌,我说的是事实,可为什么连我自己也觉得像在推脱?我已明了现在最该做的事情,可为什么脑乱如麻,心也乱成了麻?

      车厢里悄然无声,杰森不语,我有些紧张,他生气了么?
      半晌,杰森轻笑了声,道:“三三,你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好吗?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要抓我。”

      他跳回到了上一个问题,我怔怔发了呆,我应该比他还想要回家才对,能和他一起回到现代,重新步入原轨道的生活,或许,我们会在一起,认真的谈个恋爱,把这段经历当成一个或有趣或惊悚的插曲,这个世界从此与我们无关,甚至可能不会再存于回忆。这难道不是我从踏上来大同的路之后,就一直想实现的么?
      可是,身后的这座城里,有一个受了重伤的男人,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他是为了杰森受伤,更是为了我而受伤,我可以忽略他的脸,忽略他的声音,忽略他的成全和他做的所有事情,却无论如何也忽略不掉自己心里的刺痛,只得绝望的把他的名字横戳在那刺痛的正中…

      “三三?”
      “哦!”我清醒过来,忙向杰森笑了一下:“好的,我说给你听,这件事很复杂的….”
      “你说吧。”
      我平了平心境,细捋了思路,从吴三桂开始说起,说到康吴战火已蔓延到西北,说到王辅臣其人其事,说到他与吴三桂结盟,说到罗刹使臣,说到王吴二人的奸计。
      杰森专注的听我说着,几乎没有插过嘴,我说的仔细,内里详因,凡我知道的都细细解释给杰森听。他的表情一直很轻松,似在听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解释完了奸计,不知为何,我说着说着又提到了狐狸。
      “华楠是王辅臣的人,专门替他在全国网罗一些同道反清,或者铲除敌对势力。”
      “特工?”
      “唔,类似吧。这次…呃…这次王辅臣派人去劫你,幸好华楠…”
      杰森往后一靠,双手抱臂道:“那个王辅臣有没有发现是他自己的特工做了无间道?”
      我瞄了杰森一眼,无间道!我们又不是哪方□□头头,王辅臣捏我们比捏死只蚂蚁还要容易。
      “唔,华楠说他已起了疑心”
      杰森又道:“那华先生还放走我们?难道他不会受到惩罚?”
      我咬了下唇,惩罚,狐狸还能经得起什么样的惩罚?若是被王辅臣发现了他的伤……

      杰森从这边坐凳移到那边,又从那边移回来,拧着眉头嘴里念念有词,我没心思去看他神道,只觉得杰森那一句话又让我忐忑顿起,从晚上离开小园到现在奔离大同已几十里,我那颗不安的心就始终没放下来过,我很没良心,很自私很懦弱,那人醒了若看不见我,即使明白我已遵了他的意思离开,难免还是会伤心。我有过的失落,他一定会比我感受的更深更重。到这一刻,我才明白,我一直的不安,原来不是来自我和杰森的安全,而是,来自他。

      “杰森…我想…”我呐呐然开了口,却不知该如何与他说出我的真实想法,他会不会以为我疯了?
      “三三!我想好了!”杰森又从对面移回我身边,似没听到我方才那句。
      我莫名看他:“想好什么了?”
      “我们回去!”
      “嗯?回哪去?”
      “回大同!”
      “啊?”我惊的起了身,“回…回大同?回去做什么?”脑中一阵眩晕,杰森竟与我想到了一起??

      杰森碧蓝眼中神采飞扬,鼻子上的小雀斑一跳一跳,一扫之前沧桑,眨眨眼笑道: “找王辅臣!”

      我扑通又坐回了凳子,他与我想的还是不一样,我只想着不能罔顾狐狸死活就这样跑了,他竟要去自寻死路?
      “为…为什么找他?”
      “当然是听他的话去当使臣啦!”杰森笑得愈发开心,满脸的自信.

      原来不是我疯了,是他!

  • 作者有话要说:  看李小龙看迷了,又更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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