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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千年之四 分别在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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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族朝堂沉重漆黑的大门紧闭,赦生不敢妄然打扰,一直等了几个时辰,才见到吞佛童子出来,依然挺拔的身影在朦胧跳跃的火光中隐隐透露出几分疲惫。
“给。”赦生静静地递过手上的伤药。
吞佛童子仿佛没察觉到他站在门外的阴影中,吓了一跳。魔物沉默地接过药瓶,却目光深沉地盯住小朋友,仿佛若有所思。
离他们初次相见已经有十几年过去,不懂事的小孩子长高了许多,可是仍旧纤细,那双望着他的眼睛也依然难能可贵地澄澈透明,那种不含杂质的眼神,总是能让魔物在这个凄冷的魔界中感受到从心底泛起的温暖。
赦生本想立刻离去,好让魔物早点回去处理伤口,他知道这只骄傲的魔无论伤势怎样地重,都会坚持地处理完所有事情,然后退回他一个人的世界,独自处理所有的伤痕。
可是望着魔物高耸的小山一样的眉心,他却怎么也走不开,今天的魔物似乎有些不对劲。
“陪我走一会。”
魔物突然低声地要求,然后不等他回答就顾自走下阴湿的岩石台阶。
赦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惟有默默地跟在魔物身后。
时间已经很晚,除了值守的魔兵,整个偌大的训练场一片空寂。他们走过一个又一个燃烧着熊熊魔火的瞭望台,一直沉默地走到训练场对面黑黝黝的山脉边缘,背靠着山林中杂乱的灌木坐下来。
火光微弱,透过密密匝匝的灌木丛,依稀照射着两只沉默的魔物。
“帮我处理伤口吧。”吞佛童子突然说。
赦生眨了眨优美的眼睛,虽然感到吃惊,却顺从地解开他染满鲜血的衣服。
所幸伤口不算太深,看来衣服上的血大多是别人的。
魔将的生命,注定了要么饮食自身的血,要么就饱饮对手的血,别无其他!
看着惨白的身体上残留的一道道伤疤,还有仍然在冒出红艳艳鲜血的伤口,年纪小小的赦生还是觉得触目惊心。小朋友扬手化出一瓶药酒,沾湿手帕,轻轻地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在那道向外翻着的狰狞伤口上均匀地洒上一层细细的药粉。
吞佛童子整理好衣服,随手抓过赦生,揽在怀里。性情冷淡的小朋友不习惯与人亲近,反射地挣扎了一下,可是看到魔物脸上忧伤的神情,便没有再动,安静温顺地斜躺在他的怀里。
吞佛童子身上的血腥味混合着药粉的味道有些刺鼻,让他不禁皱起眉头。
“你还记得几年前,在这座山上的那次试炼吗?”吞佛童子突然开口,声音极端低沉,赦生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打断他的话。魔物仿佛在自言自语,赦生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反常地感伤,只好望着他在火光下棱角分明的脸庞,沉默地听他讲。
“我们在岩洞中发现了狼兽,母狼已经死了,小狼压在它的身下,还在吃奶,完全没察觉母兽的尸体已经冰冷……”魔物似乎沉浸在往事中,声音幽幽地继续说下去。
赦生当然记得,那时候他们一起进入一个岩洞,发现了蕾梦娜。那时,稍大些的孩子提议吃掉小狼,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们还要在山中转上多少时日,身上背的口粮绝对支持不到试炼结束。可是看着紧闭着眼睛在寒冷的洞穴中瑟瑟发抖的狼崽,年幼的赦生却动了恻隐之心。沉默的小王子不理会其他人的说法,顾自走上去,吃力地翻开沉重的母兽尸体,把小狼抱起来。
“喂,小弟,你该不会想带着他吧?”螣邪狼蹙起好看的眉毛,一脸的忧心忡忡,“你要知道,口粮早就不够……”
“用我自己的喂它!”赦生冷冷地打断他的哥哥,周围突然一片鸦雀无声。
小朋友固执的个性在场的人都很清楚,但是那种情形下,却很难通融,于是众人的脸上开始显露出对软弱的邪族王子殿下不耐烦的神色。
那时候,只有吞佛童子走上前去,他抚摸过狼兽身上仍旧稀少的短毛,没有看众人的脸色,反而若有所思地说,这只狼兽是异度魔界上古时候的稀罕品种,若能加以驯化,可以成为主人战斗中极佳的帮手。
小赦生闻言低下头微微笑,却不料那只摸索着吸奶的狼兽,突然咬住他的鼻子不放,周围瞬间爆发出一片哄然大笑,小朋友又疼又囧不知所措,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哥哥愤怒的脸。
可是肩膀上突然落下一只手,温柔的拍了拍,吞佛童子从他怀中抓走狼兽,在他耳边悄声说:“别在这里哭。”
所以小朋友忍住了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倔傲地扬起头,面对着意图取笑他的众人……
赦生回忆着当时的情形,或许从那时候起,沉默的小朋友就把吞佛童子当成最好的朋友,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魔物现在突然提起那么遥远的事情。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和其他魔物不一样。这样很危险,也很让人担心……”
赦生仰看着魔物的脸,在微弱的火光映照下,那张冷峻的面容显得表情非常复杂,“为什么要说这些?”
“因为,”魔物低下头,盯住他的脸,看了很久很久,就在赦生快要忍受不住诡异的气氛开口的时候,却突然听到魔物说,“孤独的灵魂在黑暗中摸索,他需要纯净的光线,你能明白吗?”
赦生撇过头,转看着灌木丛下一片漆黑的土地,他明白了,魔物喜欢他,就像他也喜欢魔物!
微凉的风拂过两只相依相偎的魔物,没有人说话,赦生闭上眼,似乎在沉默而和谐的氛围中宁静地睡着了,直到魔物再次开口。
“我要离开了。”红发的魔物说。
小朋友睁开眼睛,自下而上地望着他刀刻般精致的五官,不明白魔物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魔界这般穷兵黩武训练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不就是打仗么?
“魔神的命令,清理道境残余的人类门派,而魔族最主要的对手,就是道佛两派。”
赦生有些莫名其妙地听他讲,这些是大家都清楚的事情,他不能明白魔物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
“所谓知己知彼,方可以百战不殆。异度魔界需要通晓人类道佛两门法术的魔将。”
赦生突然惊恐地从他怀里坐起身来,“母后派你去道境吗?”
任沉浮就曾经一去苦境上百年!
吞佛童子望着他,似乎在考虑措辞。
“比你想的好很多!”他说,重新把瘦弱的小朋友揽进怀里,“你还记得那个来自苦境的魔者吗?”
“是拉住魔界断层的那个?”
“对!他是来自苦境佛门的异端,有着极端深厚的武学造诣和丰富的人类知识,女后吩咐,从明天起,我要去六欲天地,跟他学习道法和佛理,可能要很久不会回来和你们一起训练……”
吞佛童子一口气把话说完,语速很快,放佛是怕稍微松口气就会说不下去。
赦生童子听他说完,便一直沉默,只是拿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似在消化魔物所说的一大堆话,又似乎是被打击的愣住了。
吞佛童子认真地低头看着他,可是小朋友的脸逆着光线,只有一片阴影,什么也看不清楚。
突然,小朋友用力推开他,向外跑去。魔物愣了一瞬,伸手抓住他,重新扯进怀里。赦生挣扎了半天,却挣不脱魔物的束缚,莫名感受到的委屈和瞬间袭上心头的悲痛汹涌着化作眼泪奔涌而出,他再也忍不住地“哇”一声大哭出来。
吞佛童子搂着他,任由他哭。
能够被那名深不可测的孤僻魔者选中收为徒弟,应该是一种荣耀,尤其是在魔界如此急需能够懂得人类术法和文化的魔将之时,这样一个难能可贵的机会代表的是难以想象的机遇和一马平川的前程。可是在女后向他宣告这个消息以后,魔物的心却在急速地下沉。
他不曾对什么人有过特别的厌恶,也不曾对什么人有过特别的好感,一直以来,冷静自制的魔物都是严守着本分,做一个乖顺的魔兵,直到他被任沉浮领进魔界二殿邪族神圣而阴森的朝堂,在那个一头毛躁头发的小鬼撞到他怀里来以前,他都不曾会去重视过其他的存在。可是那个小鬼,单纯天真,固执倔强,在一片冰冷的魔族世界里如此与众不同,似乎与整个冷酷的异度魔界格格不入。所以他好奇,他被吸引,他会关照那小鬼,不仅仅因为他是女后的爱子,更因为,从那小鬼难得的纯真双眸中,魔物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影子。
可是,魔物不会违抗主君和女后的命令,更不能为了一点私心,不顾魔界大局。所以,他必然答应。答应舍弃这一段还未真正来得及珍惜的感情和稍微有些暖意的生活,去那个未知的神秘冷酷世界,接受必然更加严苛的训练。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去,因为,忠诚与责任,很重要!
沉浸在悲伤中的两只魔物,不曾察觉到,在训练场的一座瞭望台上,披散着一头酒红头发的螣邪狼正透过施了秘法的瞭望孔望着这边,邪族的大王子,紧皱着好看的眉,整个俊俏的脸上写满忧虑。
在他身后,魔刺儿和蟠凶听着邪魅之眼传回的报告,也是一脸的惊诧,然而随即又写满了对红发魔物再一次好运的嫉妒。
“我说,那只来历不明的魔还真是走了狗屎运!怎么好事全让他碰上了?——还有,你那个小弟真是软弱,多大点事就开始哭鼻子!”
听到魔刺儿没眼色地瞎咋呼,蟠凶神色凛了一瞬,果不其然就看见正处在抓狂边缘的螣邪狼转身一拳打在那不知好歹的魔物脸上,下一刻魔刺儿白色的身影便飞起来撞向墙壁,然后消失在木质墙壁上凭空多出来的洞口之外。
螣邪狼的手被魔刺儿脸上长满的细刺扎的鲜血直流,而他似乎恍然未觉,只听到冷寂而沉怒的声音在凉风中空寂地回荡。
“如果你唯一在意的朋友,唯一让你感觉到血脉还在跳动,唯一让你觉得自己还活着的朋友要从你生命里消失,别告诉我你不会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