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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七夕•香蔻 ...

  •   微凉的风吹过飘满残荷的湖面,水面上泛起点点涟漪,很快便轻轻荡开,宛若倚栏人被风吹起的衣衫。
      寂寞无声。
      天空中开始飘起细细密密的雨丝,随风摇曳着,不多会儿湖面上便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着翠绿的庭院朦朦胧胧。
      不知不觉,又是七夕。
      燕脂望向窗外的目光收了回来,落在膝上的一尾瑶琴上,轻轻地一抚,叮咚声在这薄雾般的细雨中听不真切。
      怀里的香蔻失去了芳香。今年的七夕,青环没有来。

      青环又跑了。
      雍容华贵的镇远将军夫人,在年满十五的青环即将及笄的那夜,领着家丁们前往将军府最高的楼阁,去“看望”那个两日前就被她关进去的女儿。准备亲自把关,安排明日及笄的行程。
      阁楼高锁。推开重重把守的房门,迎面吹来的微风吹乱了将军夫人精心梳理的发髻。阵阵凉爽的轻风,却将每个人的脸色都吹得发青。窗口处飘荡着结成长索的布条仿佛嘲笑着他们般延伸到阁楼下的池塘边。
      “小姐又……又跑了……”
      再也忍不住满心愤怒的将军夫人,终于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尖叫出声。然后两眼一闭,直直地倒了下去。吓得旁边的家丁们赶忙接住她,慌忙地喊着大夫。
      在顾青环顺利及笄前,镇远将军府,注定是不宁静的。
      与将军府仅隔了两条街的尚书府里,素来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尚书千金霍燕脂,一手熟练地绣着复杂的锦绣钱塘图,一边低垂着眼叹道:“你娘迟早会被你气死的。”
      很多时候青环的行为都让她不解。身为大将军之女,身世显赫,又是家中独女,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等过了明天及笄之后,上门提亲的男子必是络绎不绝。找个相貌品性家世相当的男子委托了便是一生。可是青环却从不珍惜这些,本应十四就行的及笄礼,硬是被拖到了现在。可就算到了今天,她还是使出了令所有人跳脚的招数——逃家。
      燕脂已经数不清听过多少次顾夫人的暴怒吼声,能让那位以贤淑温婉著称的夫人发出那样的怒吼,可以想象青环的种种逃家行为令她多么生气。轻抬眼帘,目光看向席窗而坐的闺中密友,和自己的白皙肤色不同,因为日晒而显得健康的肌肤泛着光泽,承袭了顾将军的英气和将军夫人柔美的五官,别有一种耀眼的绚丽。宽大的衣衫罩在身上,只用一条青色的带子松松地系上。乌黑的长发在身后散落着,遮住了容颜。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活力,正如这刮起的风,舒适而清爽。
      “谁让她老是把我关起来,还害我跳窗的时候一脚踏进池塘落了一身湿。”青环甩了甩袖子,拨开长发,摇晃着走近。随手拿起摆在案桌上的绣品,赞叹道;“绣得真好,若是我有你一成的绣功,我娘就不会老是逼我做女红了。”
      轻轻一笑,燕脂停下了手中的针线,“你若能静下心做女红,青环便不是青环了。”
      “说得好,怎么我娘就是看不清这点呢?”青环跨坐在一边的方凳上,双手托着下颚仰头欣赏燕脂细致的容颜,“我娘她啊,就是想要你这样的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生得一副柔弱似水惹人怜爱的模样。我若是男子啊,肯定早早地把你定下来,只等及笄娶回家。”
      “是吗?”双手灵巧地在绣面上飞舞,燕脂淡淡地应和。是啊,若青环身为男儿,想必比起自己那几个优秀的哥哥来也是不虞多让的吧。
      “你啊,总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三个姐姐都早早地嫁了出去,霍大人就等着你及笄好把你也送出去呢。”顺手拿着桌上的茶壶便灌了下去,青环颇为燕脂的境遇不平。
      刺绣的手轻轻颤了颤,随即又继续上下游动,燕脂淡淡地笑道,“大家,不都是这样吗?”唯一不同的,只有青环罢了。
      “就不能稍微反抗一下吗?”站起身,挥舞起宽大的衣袖,一头青丝不羁地随着肢体的摆动而飘舞。春风起,百花开,正是意兴飞扬时,望着岁月高歌,心正激扬。
      青环啊,并是所有人都能如你般的意气风发、率性而为的。看着那韵律大张的舞蹈,狂野奔放,燕脂放下针线,轻抚瑶琴,奏起了平日难得的燕歌行。
      一曲还未终了,青环停下舞动哈哈大笑道:“难得燕脂肯陪我胡闹,可惜在这蜗居里无人欣赏,若是被外人听了,那醉仙楼号称京城第一乐姬的花魁都得靠边站了。”
      一声尖锐的声响充斥在屋子里,和先前悠扬的乐声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燕脂一手死死地按在琴弦上,冷着脸道:“你拿我与风月之地的女子相比?”
      自知失语的青环赶忙赔笑道:“燕脂息怒,青环大意了。不过妹妹的琴艺实在太好,一时找不到赞美之词罢了。”
      冷笑一声,燕脂哪会不知这不过是青环的推脱之词,冰雪聪明的她自然对这从小一起长成的女伴了解甚深。轻整罗裙,燕脂站起身,看着有些不自在地低头不敢与她对视的好友,凝眉道:“你去过那种烟花之地了?”
      张狂不再,剩下的只有尴尬与无措,青环在小她一岁的燕脂面前从来就是被动的一方。眼见瞒不过去只好老实交代,“前些日子……和诚王的世子一起去见了回热闹。”
      “前些日子?”燕脂轻笑,随即冷然着一张脸厉声道:“前些日子你托春月让我做衣裳的时候我就应该猜到,竟然还唬我说你娘让你学女红用的!”
      被燕脂难得显露的怒色吓到,青环犹如焉了的茄子般喏喏道:“没……没办法,那地方女装是进不得的。我又不能明着去买,只能找个借口托你来做了。”
      “你去那种地方,视女子的名节为何物?”淡淡的话语却透露出燕脂凝重的忧心。
      “所以我都是男装去啊……”抓着宽大的袖摆,青环有些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她知道的,就算燕脂从来不说,她也都知道的。和总是强迫她的娘亲不同,只有燕脂安静地听着自己说着狂言妄语,温和地包容她看似癫狂任性的举动,并且总是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操心。
      “我知道你是不想被这世俗给缚住了,可你终归还是女子啊。并非我看不起青楼女子,从嫂子们那里我也知道一点她们的出生背景,毕竟也是出于无奈,你怎能也和那些男子一样去恣意亵玩她们?”
      “我只是好奇罢了……下次不会了。”又一次被燕脂说得哑口无言,青环只能低头忏悔。
      叹了口气,看着这副模样的青环,燕脂也无法再继续数落她。才子佳人的传奇她也看过,而那些侠义过人、美貌无双的女子往往都是出自青楼、酒嗣等多事之地。像许多闺中少女一样,燕脂也幻想过少年侠客春风得意马蹄轻,在纷嚣的江湖扬名立万的故事,让自己也成为故事中的主角。艺高人胆大的青环,自然对这些更是倾心。
      可是再怎么美好,也不过是说书人编造的故事而已,这世上属于女子的地方,太小了……
      亡羊补牢,希望还来得及。“诚王世子知道你的身份吗?”沉吟了片刻,燕脂问道。
      “那个傻瓜怎么会知道,我装扮起来可是个翩翩贵公子呢。他还与我称兄道弟呢。”
      “希望如此吧。”口上虽是如此说着,心里却总觉得些许不安,但愿是她多想了吧。
      小小的争端过去,青环又开始活跃起来,“燕脂,今年乞巧我们一起偷偷出去逛集市吧!”
      “七夕又快到了吗?”虽是心动,可燕脂还是摇头道:“不成的,毕竟我们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身不由己啊……
      “我说燕脂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听你爹的话这点不妥。虽说我们是女子,论才华你不输京城才子,比武艺我爹恨我生为女儿身。这样的我们,凭什么万事都得以男子为尊呢!”
      “噤声!你怎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燕脂捂住了青环的嘴,急声说道。
      轻轻一挣便脱开燕脂的手,青环哈哈大笑道:“别闷坏了自己,你的那几首词我可是都偷看过了。”
      “你……”燕脂又羞又恼,那些都是她闺中无聊时的随兴之作,多是些寄托闺中春思和抒发抱负的文章,本是打发时光,竟被青环给偷看了去,怎叫她不羞恼呢?
      “哈哈,乞巧的庙会你不去我可是去了。”难得能笑话燕脂,方才被数落的一点点不快早已烟消云散。青环笑到一半突然闭上了嘴,讨好地对燕脂拱手道;“好燕脂,你再帮我做两套衣服吧,我保证绝对不再去醉仙楼了。”
      “你又扮男装干嘛?庙会姑娘家一样可以去。”将青环恬着的一张脸推开,燕脂不悦道。
      宽大的衣衫被风吹起,一双眼充满了神采,“我在外面认识的都是些男人嘛,男装方便一点,要是以女儿身在外面闯荡,老早就传到我娘耳朵里了,还不回去被她收拾啊。”
      “你啊……”轻轻地叹气,燕脂早已拿这喜欢热闹的好友没法了,“收敛一点吧!”
      “燕脂最好了!”抱着满脸无奈的燕脂跳了起来,吓得她连声惊呼,青环大笑道;“我会给你带些许多小玩意回来的!”
      院外传来家丁的嘈杂声,青环咧着嘴吐了吐舌,“看来我娘派人拿人来了,燕脂记得我的衣服哦!”
      看着青环轻盈地跳出外墙,宽大的衣摆划出一道美丽的弧型,洒脱而自在。外庭又是一阵喧嚣,燕脂低首,从袖袋里拿出一只红色的香蔻,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这只香蔻,是青环去年七夕偷跑去玩时给她带回来的。
      看着青环在身边自由地笑闹着,其实,很开心。

      轻扣门扉,书房中传出父亲低沉的声音,“进来。”
      燕脂推门进去,只看见父亲在案上疾书的身影。轻声问道;“爹爹找燕脂有事?”父亲掌管吏部多年,常常是忙得无暇分身,怎么有空理会她。
      将笔搁在砚上,尚书大人揉了揉酸涩的眼,沉声道:“往后不许和顾家的女儿混在一起。”
      “可是……”
      “这事不用多说。”停顿了半许,威严的尚书大人说出了他招女儿来的目的,“燕脂,你的亲事我已与丞相说好,待你及笄后便嫁过去。”
      一直垂首听着的燕脂闻言猛地抬头,惊疑道:“爹……女儿要嫁的……是何人?”
      果断自负的尚书大人迟疑了半晌,道:“丞相长子,高文斌。”
      袖中的素手紧握,燕脂让自己的话语尽量不要颤抖,“丞相长子已有正妻。”
      “你先委身做妾,丞相家的大媳身体羸弱,怕是活不久。你也无须忧心不得宠,你自幼聪颖,去年高丞相来府上做客,一眼便相中了你。之后更是常与我提起你必是能当得起担子的好媳妇。待你正身之后,丞相家的当家主母非你莫数。”
      心是越来越凉,眼中的泪水慢慢积蓄,燕脂倔强地不让它们流出来,颤声道;“爹爹可知,丞相长子今年五十有二,比爹爹还大上四岁。”
      看着幼女含泪欲滴的模样,尚书大人心中闪过一丝不忍,却还是侧过头狠心道;“你正青春貌美,嫁过去必是得宠,丞相看在为父的面子上,对你定会百般疼爱,只要你生出一子半嗣,后面的日子便好过了。”
      燕脂咬着唇无言,她怎会不知父亲的心思,为了拉拢权贵,牺牲一两个子女他丝毫都不会心痛,兄姊的婚姻都牢牢掌控在他手里,使用一切能利用的手段,靠着姻亲关系巩固他在朝中的地位,踩着儿女的幸福不断向上爬。尽管知道,可是燕脂还是没想到,对她疼爱有嘉的爹爹,竟会将她利用得如此彻底。
      “知道了就下去吧,多看些女戒,也该为出阁做些绣品了。还有,为父再说一次,不要再和顾青环有牵连。”拿起砚上的毛笔,尚书大人继续俯首于宗卷之中。
      燕脂浑身冰凉地站着,良久才问出一句,“爹爹这么热爱权势,镇远将军兵权在手,为何却要远离他的唯一爱女?”
      尚书大人蘸墨的笔一停,似笑非笑道:“武人……”话方出口却又止了回去,只是挥了挥手示意燕脂离去。
      僵硬地欠身,燕脂缓缓地走出了父亲的书房,再没有回头看过儿时最憧憬的爹爹一眼。

      意外来得又急又猛,实在令人诧异。
      更大的惊诧让燕脂无法沉浸于对自己未来的不安中。距离七夕只一天,朝中起了翻天巨浪。诚王被参谋反,在诚王府中竟当真查出龙袍玉玺,顿时龙颜大怒,诚王被斩首示众,在太后的求情下,诚王府女眷出家为尼,男丁则处以流刑。一时间,官员们纷纷担心自己牵扯其中乌纱不保,朝堂之上皆是三缄其口。
      事发那天,青环在诚王府。
      又三天,七夕的喜庆方过,边关便传来战报:十万王军在嘉峪关外大败而归,镇远将军战死!
      不过几天功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事者小声地议论着:这镇远将军死得也是及时,若真等他回来,说不得两罪并罚,落得个领兵不利,勾结诚王的砍头下场呢。哪像现在,风光国葬,还官封护国大将军。你看他那女儿,至今还一身男装,不肖哦!是不是和前诚王世子结亲不成又遭丧父之痛失心疯了?
      怎会这样的?燕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青环,青环前不久还说要送她庙会上的小饰物,还笑得那样畅快和她到别,仿佛就在昨天似的。
      燕脂做出她这一生中最大胆的事,轻提罗裙,忘记了女子的矜持,忘记了女戒,在家丁惊异的眼光和阻拦中,在路人的讥笑和注视下一路跑到了临街的将军府。
      “青环!”将军府,失了往日的威严,门外的家丁不再,府中的景象萧条,燕脂只至此时才明白了父亲那日饱含深意的话语——“武人……”
      一旦失了兵权,一旦身死沙场,他们什么都不会剩下。树死猢狲倒,多么容易的事。
      喘着气跑到青环的屋子,燕脂看见的是在收拾包袱的春月。“青环呢?这是怎么回事?”
      春月转头看见竟是燕脂,很是吃了一惊,泪水哗哗地落了下来,“小姐跪在祠堂里不肯起来,夫人给了我们银子,让我们各自回家。春月……春月不想走啊……”
      没有理会春月的抽泣,燕脂转头朝着祠堂跑去,青环!青环!等我,我马上来了!
      推开门发出“吱呀”的响声,在幽暗的祠堂里显得格外明显。白烛轻微地摇曳着,巨大的白色幕布森冷而刺眼。一席青衫的青环跪在正中,孤单的影子印在地上,漆黑无声。
      “青环……”燕脂出声唤道,声音轻得仿佛害怕吓到那个单薄的背影。
      没有得到回音,燕脂小心地走到青环身边,蹲下身一手轻拍好友苍白如纸的面颊。往日闪着光的眼神如今只剩下灰影,没有一丝神采。
      “青环,青环,是我,我是燕脂啊,你怎么了?醒醒!”
      眼睛轻轻眨了一下,青环木然的神情多了些疑惑,偏过头看着在一边焦急地呼唤着她的女子,“燕……脂?”
      “是我!”看着青环终于有了反映,燕脂赶忙扶住了她的双肩,“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环眨了眨酸涩的眼,想露出一点点笑容却没有成功,“你终于反抗一回了,只不过竟是在这种情形下。”能让一向幽雅的燕脂这么鬓发缭乱,神情慌张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以前根本就是不曾想象过的。
      “这时候你说这些干嘛?”哭笑不得的燕脂想将青环拉起来,试了几次没有成功之后只好也跟她一起跪在蒲团上。“那天你为什么会在诚王府?”她知道现在不该问这些,可是她的时间不多,只能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帮助青环正名,也为大将军洗脱生后的流言。
      青环眨了眨眼,露出惨淡的笑,看着燕脂焦急的脸,轻声问道:“是不是一直以来,我都做错了?如果我像你一般待在家里安守女子本分,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燕脂,你从来就比我聪明,你告诉我,我错了吗?”
      “你没错……”此时的青环迷茫得像个孩子,燕脂悲伤地拥着她,想将自身的温暖分给她一点,青环的身子,冷得像冰。“你只是……做你自己罢了……”
      “可是,为什么他要那么对我?为什么爹会就那么去了?我做错了什么啊!”情绪越来越激动,青环终究还是哭了出来,燕脂略微松了口气,哭出来总是好的。可是,青环口中的“他”却又是谁?
      就那么靠在燕脂怀里,青环近来的遭遇一点点地化做重锤砸在了燕脂心底。不过半年光景,竟发生了如此之多的事。
      “我笑他是傻瓜,可没想到最后被彻头彻尾骗了竟是自己……”
      “只到那天,他看见事情败露,无力回天之时才大笑着跟我说,他一开始就知晓我的身份,那一番相遇也不过是故意安排,只为接近讨好我,让爹爹成为他们起事的援军罢了……”
      燕脂心中清明一片,那个“他”,竟是青环称兄道弟的男装好友,诚王世子!
      “你说我是不是很傻?竟……竟还委身给了那样的人……”哽咽着,青环低下头不去看燕脂的表情,若是过去她绝对不会对燕脂启齿,可事已至此,她已经快承受不住了。
      “你……”听闻此事,就算是燕脂再理性也被惊得失了言语。“怎会干下如此蠢事!”
      青环缓缓地抬起头,脸上已是无喜无悲,“七夕的前晚,他邀我去诚王府,说是有新奇的东西给我看。我没多想什么,只是以为终于找到倚赖终身的对象……没什么好辩驳,是我败了爹的名声,让爹临走还蒙了污名。”
      表情仿佛已百无禁忌,无欲无求般。青环淡淡道:“在祠堂里跪了一天,也想通了,我要随他一起去江洲,吃苦受罪就当是对我的惩罚。这辈子我就认定他了。能与他在一起。总好过往后的日子后悔。也省得留在京城被人指指点点,娘也会好受一些。”
      对着先祖的牌位、父亲的灵位连磕了九个响头,青环靠着燕脂的搀扶站了起来,艰难地离开祠堂。过去顾夫人的屋里,又是落地有声的九个响头,顾夫人僵直着背没有回身,只能从幕帐外看出她颤抖着的身体。
      燕脂一直都没说什么,木已成舟,她无法说出指责的话,失了活力的青环,内心的煎熬已经让她够苦了。她只能在一边看着,看着一支怒开的花朵逐渐走向凋零。
      拿了春月整好的行囊,青环苍白的脸泛过疲惫,从包袱里拿出几只发钗首饰递了过去,“你我主仆多年,没少为我遮掩打理,这些你拿着,回去找户好人家嫁了吧。”
      看着春月掩着脸离去,青环转首看向一直默默不语的燕脂,淡笑道;“说好七夕要给你带许多庙会上的小玩意,今年怕是不成了,若是有机会,我明年回来给你带更多。”
      “好……”含着泪点头,此去经年,或许就相见无期,燕脂为青环不值。若是自己能早点料到,结果或许不会如此。若她能及早阻止青环草率的行事,这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青环还会是那个长袖善舞,且歌且行的无拘女子。是她的错……
      “燕脂,今天你能来,我很开心。”抓起燕脂握得死紧的双手,青环了然地笑道:“你这习惯怎么还是这样,一遇到伤心的事就把拳头捏得死紧,你也应该为我高兴才是,或许,这也算是一种自由。”
      “不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无力地摇着头,困守多日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燕脂扑到青环怀里,熟悉的布料熟悉的味道,那是她一针一线缝的,青环现在竟还穿着。
      轻拍燕脂的背,被安慰的人竟成了安慰之人。青环淡然地笑着,仿佛已经一夜间长成。“燕脂,我最后问你一句,在你心里,有嘲笑过姐姐的癫狂任性吗?”
      猛地摇头,燕脂抬首看着青环逐渐恢复神采的眼,认真地道:“我羡慕你。”
      是啊,就算是到了如此地步,她还是羡慕青环的。敢爱敢恨,抛下一切就随着心中的冀望而去。而她却不行,纵是每日里渴望着插翅飞到天边自由的地方,想起爹爹、想起那些浮华,却不得不硬生生地收起那些许私心,安守着本分。
      院外传来嘈杂的声响,青环最后握紧了燕脂的手,笑道:“从没想过,我们的立场有一天竟会反了过来。”
      “青环……”
      “珍重!”松开了燕脂的手,青环最后看了她一眼,轻轻一推,将她送出了门外,房门随即关上。
      霍府的家丁蜂拥而至,燕脂被强制带了回去,偌大的将军府,转眼又是一片萧索。
      房门“咿呀”一声打开,青环的声音在院中回荡,“我又何尝不羡慕你呢?”

      两天之后,诚王府男丁起解,流刑江洲。
      燕脂知道,青环也随他一起去了。她无法送行。
      随着时间的推移,燕脂脸上的笑容一日日地淡去。强自撑着,却掩不住满身满心的落寞。
      怀里的香蔻失去了芳香。今年的七夕,青环没有来。
      尚书大人推门踏入,微皱眉头,看了眼女儿憔悴的脸色,泰然自若道;“丞相家已下了文定,立秋那天是个好日子,你便嫁了去吧。”
      轻轻颔首。罢了,她所冀望的天地,在那日便已离去。
      青环,你会经常想我的对不对?会在七夕的时候买许多东西,只是路途遥远而无法转达给我是不是?
      青环,你幸福吗?燕脂会为你祈愿,希望你能幸福,在那片自由的天地里飞翔。

      胭脂泪,几时醉?一生如寄,斯人憔悴。歌声未尽处,犹自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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