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的舞场》郑景川

1、露天的舞场

　　从家到公园露天舞场，步行约十分钟。舞场是公园内的一处空地，彩色花纹地砖铺就的地面平整而富有质感，爬满青藤的长廊将舞场北面和东面环围起来，长廊的围栏又是供游人休息的长条石凳，西南两面各有一个大花池，花池低矮的围墙与长廊石凳等高，长廊和花池便围成了篮球场大小的舞场。舞场四周设置了灯光音响，夜幕撒下来的时候，这里就成了交谊舞爱好者的乐园。
　　晚饭后，我常穿越长街灯火漫步到公园，在舞步穿梭香汗霓裳的舞场，我是纯粹的观众。和我一样做观众的人有很多，他们多是忙累一天的外地民工。周末的夜晚充满了浪漫休闲味道，舞场边的空地和长廊石凳上围坐满了跳舞看舞的人。初来舞场的那种猎奇心理，缘于听说这里是情感走私的地方，有些舞者是来这里寻找安慰寄托的，或像一只受伤的鸟在这片情感的栖息地添拭羽毛。因为这种偏见的盛传，很少有人相信那些减肥和锻炼的借口。对呀，如果骨子里没有一丝别样的奢望和期待，怎么会在这里演绎出一个又一个绯闻呢？脚踩节拍的一双双俊男靓女是这舞场的主角，有人失意来失意去，有人蜕去忧郁的躯壳，走进一段缠绵悱恻的情缘。舞场静静承载着旋转的脚步，承载着繁华和空寂的交替，一个个故事登场又谢幕，比那些爱情戏剧更朦胧更难辨。
　　舞场内个头不高、发丝油光可鉴、衣着讲究的男人是某部门的小头头，和他一起翩翩起舞、俏皮可爱的女孩子二十出头。人说，女孩在一家合资企业上班。男人酱色的面肤、微凸的腰腹都在呈示他的不惑年龄。两个人的舞姿算不得好，女孩的可爱吸引了许多目光。男人带着女孩满场飞。不知是因为在意了他们，还是男人有意的炫耀，让他们在舞场里那样抢眼。女孩的眉里眼里满是清纯的笑，他们的谈话在音乐声里披着一层神秘。一次，男人的老婆也来舞场，她身段窈窕，舞步飘逸，抓住了一双双彩灯下的眼睛。那天，女孩在舞池边整整站了一晚，他们之间的故事，没有谁能破译，只能靠揣想。舞场内过客匆匆，新面孔冲击着观众的猜想、猎奇、羡慕、鄙夷，眼神也像那迷离的灯光、流动的脚步飘忽不定。舞者内心的散淡或局促，在磁性的歌唱、柔曼的舞曲里起伏。轻柔的夜风在曲尽人散时会把一切都吹送到遥远的天际。
　　舞场内有一位发丝银白、腰背佝偻的老者，如果在街巷看到老者，即便老者拄上拐杖也令人心存担忧。老者在舞场的时尚男女中，显得古怪又格格不入。老者常邀不同的人跳舞。与其说是跳舞，不如说是走舞。蹒跚的舞步、迟缓的身体，老者没有言语，没有表情，似乎也从未注视过与他一起跳舞的人，他的目光仿佛穿过对方的一侧肩头注视到很远，那很远不是观众，也不是夜色里墨绿的青藤，他的眼里空茫深远得看不到内容。有时邀请被婉言推脱，老者的神态平和如一池没有涟漪的清水。多数与老者共舞的人都带着应景的敷衍，老者的舞步显然经不住审美眼光的评判，然而，他踩踏音乐节拍的脚步却有着细腻的准确，那种从容和娴熟的美质深潜在他的苍老中。渐渐，我觉得老者更像是舞场内的大将，他的内心一定和他的舞步一样宁静而没有一丝一毫的纤尘。那令人不易察觉的风度，一定是经过岁月风雨吹打出来的，他走过的岁月里也一定有着许多比舞曲更精彩的荣辱不惊故事。
　　舞场经常来的还有一个四十岁左右、大眼睛的女士，让人能轻易想象出她年轻时的标志和美丽。她的笑容干净，舞姿轻盈、优雅。一个明丽凉爽的夏日，在荷叶田田的湖畔，她和爱人带着一个青春的女孩子在垂钓。这时，我才知道那个经常出现在舞场、与她跳舞的是她的爱人。这样令人羡慕的一对，总让人忍不住去构想他们年轻时的爱情故事。
　　舞场西侧的花池内有三棵我叫不出名字的树，那树生得出奇美丽，即便在冬日的夜晚，白滑的枝干在舞场边橘黄的灯光映衬下，也泛着迷人的光泽。夏日的夜晚，时常把我的目光从舞场拽到它繁盛迷人的枝叶上。纷披的宽大的叶子绿成墨黑色，在灯光里镶上一层金色的边际。静默的树在嘈杂的舞场旁挺拔出一方风景，仿佛在季节里守侯着什么。
　　偶尔，在舞场上看不到老人，内心就会油升出一丝疑问、空落和旋涡般一瞬的担心。舞场就是一个世界，失落的女孩，美丽的微笑，苍白的发丝，油亮的叶子，在记忆里跳跃着，沉淀着。能走进记忆的，也该算是风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