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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明珠 ...

  •   倏忽,在某一刹那,空气静止了。

      嘈杂喧嚣在呼吸间溃败远退,天地间静得只能听见胸膛子里有力的跳动声。

      阮逸川五感通明,即便现在心神俱损,却也立刻捕捉到这一反常。他趴伏半晌,摸索着从地上把脸抬起,眼底充血,看不太清东西,只能模糊瞧见方才还围着他的人都消失不见了,似乎从未存在过。

      大哀下,倒也不觉得慌乱了。

      “啪嗒”。极轻微的一道声响,在此时却放大百倍般明显。

      阮逸川朝着出动静的地方看去,渐渐瞪大了眼。有一团火,橙黄的火,安静燃烧的火,落在了地上,那火燃得好高。火在走路,一步一步,迈出的脚步奏着鼓点,向他走过来。

      阮逸川无甚感觉,怕没有,慌没有,愤怒没有,连好奇都没有。大抵心如死灰,他歪着头,透过泪眼朦胧看着那火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最后停在了他面前。

      阮逸川笑了,合上了眼,虔诚地匍匐在那团火前。天降异象,他怕是大限已至了。这团火是神火,是来带他走的使者。

      可是那团火停下来之后却什么也不做,阮逸川逐渐觉出不对,这火不烫。他重新抬起头,隐隐觉出这火仿佛不在烧着,他迷惑地半跪着,不怕死地去触摸那团火,刚摸上一个角,火讲话了。

      “阮先生,你怎么了?”

      阮逸川跌坐回地上,自己也觉得好笑。他狠狠搓了下眼睛,视线缓慢聚焦起来。那哪是火啊?分明就是穿着橙黄道袍的金枝嘛!

      金枝蹲下来抱着膝盖,轻轻戳了几下阮逸川,看他恍恍惚惚的模样,又唤道:“阮先生,你怎么样了?”

      阮逸川哑声道:“金小友,我不是太好,我错怪了一个人。”顿了会儿,又补充一句,“我还杀了他。”

      金枝眨着水汪汪的眼,捂了嘴笑道:

      “我知道你在说谁。虞元棠对不对?”

      阮逸川点点头,有点脱力。

      “他在我这里落了点东西,我想,他应该想把这个给你的。”

      阮逸川皱了下眉,他记得金枝和虞元棠应该不认识,怎么会落东西在他那里?金枝神神秘秘地握了个东西伸到他眼前,凑得太近,阮逸川下意识地嗅了嗅,什么味都没有。

      “阮先生,这不是吃的,不香。”

      金枝调笑着摊开了手。

      细嫩白净的手心里头躺了颗浑圆的珠子。珠子光彩流转,却小得可怜。

      阮逸川苦笑道:“小友莫要来捉弄,他有东西怎么会托你来给我?”

      金枝不管不顾地摇头,肯定地道:“你别看它小,这可是一只蚌精结出来的!”

      阮逸川愈发觉得荒谬,不愿再多说什么。

      “这东西,是蚌精二十年前欠着虞元棠的。”

      阮逸川眉心跳了一下。

      “他欠了虞元棠一条命的恩情,许诺将来等他成婚要结颗珠子为他做嫁。”金枝把珠子稳稳当当放进他手心,珠子陡放白光,沁出暖意。

      阮逸川看着这珠子,觉得有哪里怪怪的,想了半晌才喃喃着重复:“做嫁……”

      金枝叹口气,探出根小手指随意拨弄两下珠子,托着下巴回忆:

      “河蚌说,二十年前他遭了一劫,所幸有个小姑娘把他重新放回到水里。你难道没有想过虞元棠天之骄子,为什么会甘愿去做个散修?你们的相遇,齐名,同闯江湖,包括今日他所布的局,你觉得,都是巧合?”

      阮逸川如遭雷击般呆滞,过了顷刻逐渐面露痛苦,颤抖着口唇问道:

      “你在……在说什么呀……”

      “我在说什么,你应该能想到。那个小姑娘就是虞元棠。河蚌遭劫的地方,就在许念的院子里,那潭飘满白色梨花的水池里头!”

      阮逸川傻了,彻底傻了,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捧着那颗珠子。

      金枝收回指头,努努嘴:“你想看吗?到底真相是什么?许念到底隐瞒了什么,你想知道吗?”

      阮逸川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木木地看去,原来许念还没死,虞元棠把她留了下来。他最终还是如了他的愿,放了许念。阮逸川看着许念了无生机地倒在地上,突然茫然地不知所措。

      金枝一挥袖,许念倏地被提起。金枝摊掌递向阮逸川,阮逸川犹豫了下,搭在了他手上。

      搭上那一瞬,仿佛灵魂被剥离,周围的景物飞般得疾驰,闪现,变换。

      阮逸川头昏脑涨觉得有点恶心,混混沌沌时忽然身子一沉,好像钻进了个盒子里,但那盒子有点小,箍得他有点难受。

      仔细一看了,才回味过来自己竟然是进了另外一个身体!约莫是方才金枝耍的把戏。

      这身体正坐在铜镜前梳妆,铜镜里映出这身子的脸,原来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阮逸川看着她的脸,略略皱了眉。这小姑娘长得清秀,却也仅限于清秀,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阮逸川的记忆里是没这张脸的,但又看了会儿,又模模糊糊生出几分熟悉。

      他想得起劲,小姑娘却突然站了起来。他附在她身上,自然也跟着她动作。

      小姑娘提了裙角小跑着要出房门,阮逸川借着她的眼用余光扫了下这房子,大体上不算简陋,但里头摆置器物少得很,除了必须的几样一丁点不像个姑娘家的闺阁。

      还没来得及多看几下,小姑娘就急匆匆地跑出去了,接着七拐八拐地绕过几个小回廊,喘着粗气停在个小假山背后。阮逸川看这假山不高,换做他真身约莫只到他胸口下,但这小姑娘现在却是严严实实地被藏在假山后面。

      小姑娘清瘦,绞着手帕卷了袖子,踩着石头就开始爬起了假山。阮逸川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他和她共情,隐约能感受几分她心跳得很快,她在紧张。

      爬了不多时,小姑娘终于停了下来,安安静静缩在暗角里,半捂着嘴敛了呼吸。她瞪着眼,一眨不眨地从石头缝里往前面窥觑。

      阮逸川顺着她的眼也在看,隐隐约约看见个锦衣华服的小公子。那小公子正背对着他们点了脚,好像也在眺着什么东西。

      小姑娘隐在假山里,用帕子捂了鼻细细吐着气,额角却莫名其妙滴下几滴汗。阮逸川觉得她这样子应该是在看那小公子,偷看,大概是少女怀春。

      阮逸川不是不解风情的人,他记起小时候也是差不多这年纪遇上许念的。许念……他突然有点神伤,心惊肉跳,念念究竟是不是骗了他?

      正感怀个开头,小姑娘轻手轻脚挪了下身子,动静不大但也让他一激灵。阮逸川甩了甩头,打算把这念头压下去,结果这一甩,就愣住了。

      方才他没认真看,只顾得上跟着小姑娘一起偷看那小公子,现在这一甩头,清清楚楚就看见假山上头棵老梨花树。

      阮逸川傻眼了,心里发酸。一阵风刮过去,老梨树抖着身子落下一地梨花,纷纷扬扬。小公子张开手去接那些花瓣,半仰着头转了个圈。

      阮逸川只瞧了一眼,醒悟了。

      那小公子,就是他自己。二十年前的阮逸川。而这个院子,这个梨树……他心里狠抽了下,时间回溯了,倒流了,赶到了他同许念相遇的那天。

      小姑娘突然揪住了自己衣领,在手帕上咬了一口。

      阮逸川记起来了,什么都记起来了。怪不得这小姑娘有几分眼熟,她哪是别人啊?许念,她就是许念,可是她的脸,太陌生了,小时候的那个人,不是她!

      阮逸川喉底苦涩,许念果然骗了他,骗了他整整二十年。他当年定下的那门亲,根本就不是给许念的!

      猛地,一记响亮的水声落在他耳里。

      所有人都朝着水声看过去。阮逸川只觉得自己的心大概要停止跳动了,那白茫茫的池水里,那个白衣红裙的少女啊,顶着满头的花瓣,从水里出来了。

      阮逸川想哭,六神无主,那个少女把他所有的魂都带走了。

      他就这么睁着眼,看着二十年前的自己朝着她走过去,走到她面前,笑着把手递给她,信誓旦旦地许了约定:

      “姑娘怎在水中?

      “不知逸川是否有幸,可娶姑娘为妻?

      “姑娘若也有意,逸川喜不自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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