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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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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暗淡,夜色深邃得如同要旋进黑暗的漩涡,汹涌澎湃,却寂静无声。夜幕,辽远的,仿佛还在继续远离,从这个世界抽离,留下绝对的黑暗。
月,已被黑暗完全笼罩。
公路盘曲在黑暗中的山林里,拥抱进沧桑怪异的草木灌丛、嶙峋怪石。南面有大山的阻挡,在它的北面,突然就出现垂直的峭壁。防护栏大部分已经破败损坏,似乎已经成了某位有着怪癖的艺术家被遗忘的作品,满溢了创作者当时颓废的的心情。
峭壁之下几十米处向外一片,很久以前还是人工果林,因为某个原因而被荒弃了。黑寂中,它显得惶惶不安。再向外不远竟然就是大海了。虽是海滨,海深却达上千米。这里就是断层的上堑,历史中某年某月地质活动的产物,下堑的海拔低于海平面,导致了海水倒灌,形成了现在的分布。
丝丝缕缕的风开始从空气中生起,吹皱了海面。水波并没有顺着风的意愿传播,另有一股波干扰了它,而且比它更强势。它是来自海底深处的不知名的波动,也许在更黑暗处还自顾发生着更汹涌澎湃的事。
可是夜寂静着,就算远离,也还是鼓动着世界同它一起寂静,甚至一起远离,深深地进入不明尽头的漩涡里,像光年之外的星系一般。
所以这辆唯一在这条公路上的红色跑车向前行驶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车前灯昏黄的灯光在驶上公路的第一个上坡时熄灭了,但是车子还是继续原速前进。
在转过了几个弯道上了几个坡道,前方渐渐出现隧洞模糊的黑影。
跑车速度依旧。于是画面上就只有黑影朝着一个更大的黑影前进。然后黑影完全进入了大黑影里。
无声地行驶了一段时间,黑影停了下来。
隧洞出口处的大部分公路面已被山石压塌,又经过长时间雨水的冲刷,有些石块下已经长出了杂草,黑幕中远看像无人打理的坟墓。
车并没有在出口处停下,而是在离出口处还有十几米距离的隧洞一侧。车前灯也没有再打开。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女人,一袭靛青风衣,高高的立领遮住了脖颈乃至颔部。她的纤长的手中提着一盏用同样颜色的布包裹着的灯,灯里面的光闪烁不定,却能一直保持均匀的亮度。
行步时,女人的高跟发出明亮而尖锐的声音,似乎随时会把这四围的寂静夜色惊醒。然而女人听而无闻,绕过红色的跑车。幽蓝的灯光漫在年久的凹凸不平的隧洞的石墙上,映出了斑驳纹理。
这个隧洞从建造初至今已有上百年的历史,由于风雨侵蚀而对它进行整修也有过几次。出现整修的高峰期是在几年前,这里频繁地发生山石崩塌事故,当地政府调了队伍来对这里进行加固修建,但每次不是搁置就是被迫停止。经过好几番折腾,与外界给予的压力,政府不得不宣布放弃这座历史遗留,也因此这里不再被划分进交通规划,而频繁的自然灾害迅速使这里成为了人敬而远之的不祥之地。
现在,从这个隧洞进口还可以看到被工人几次翻修遗留的痕迹,那勉强挤上去的水泥到了隧洞四分之一的路程便消失了,这是工人们工作的最远距离。在这四分之一后,石墙弧顶都是用石块堆砌而成,经过山间流水的侵蚀,可能还有曾经人为的影响,它已经年迈不堪,甚至有点苟延残喘了,那些沟沟壑壑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这一小块被灯光照蓝的石墙,看起来同其它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女人凝眸其上,如同一具长没深山的雕像。幽蓝的灯光下,她的瞳孔黑而发蓝,两者交织着一起旋进中心的点,如同这夜色一般深邃……
邮箱里又多出一条未读邮件,提示动画在屏幕上跳跃。宿冥打开新的来件。
室内光线昏暗,电脑屏幕发出的光肆无忌惮地跳动着。
这是一个宽敞的客厅,电脑就被安置在它的北面墙边。在屏幕的对面,是一扇面积占整面墙四分之三的落地窗户。室内光线之所以昏暗,是因为这里的主人用厚重的深色窗帘把窗户遮住了,仅留出一道狭缝。一丝光线透过狭缝照进来,有一部分被占了客厅相当一块面积的乳色矮沙发截住,另一部分落到了对墙高大的楠木橱上。弧形的铜制座钟恰巧被光线一分为二。此刻钟盘上的指针正好指向中央12,钟声开始鸣响了——铛—铛—铛——太过明亮。
宿冥僵硬地坐在电脑桌前,盯着那封邮件的内容。
估计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长时间了。
掠过一些无关紧要的文字,他看到一行大号加粗的黑色字体。那一行字在他的瞳孔里扭曲了。
屏幕发出的光跳进他的眼睛,钻进他的黑瞳,然而无法模糊那一行字。
最后,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挪动鼠标,退出了邮箱。他最后瞥了一眼发件人一栏——又是同一个,陌生人。
这已经是他连续一个月来收到的第五封从那个地址发来的邮件了。今天是新的一个月伊始,若按照如此规律,那人每一星期会发来一封邮件。而宿冥也没有拒收那人的来件,而且每一封邮件他都打开甚至仔细地看了。每次邮件的内容都差不多,只围绕一件事情;但是每封邮件一定有一句话是一样的,那就是深深映进宿冥视线的那一行字。
他闭上眼,仰头靠在了椅背上,或者说是瘫倒。
黑暗的视界,那行字越来越清晰朝着他驶过来,像性能优异的跑车,还打着车前灯。
“在那里有一个答案”。
他感觉那字就要撞上他的眼球了。于是他不紧不慢地睁开眼。
看不出这之前之后他有什么差别。他的表情是一成不变的,僵硬没有一丝波澜;甚至他的身体也比平常人要来得僵硬,因此他坐的时候脚总伸得直直的,就好像他根本没有膝关节。那样子,活像一具木乃伊,活在了现代社会中。
楼下传来喧嚣的人声,他屏息静听。室内却是鲜明地寂静着,那杂音似乎来自遥远的地方。
或许听出了些什么,他起身往外走去。
声音来自公寓楼前的马路。
此刻日头正猛,当他从公寓里出来时,强烈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挡住光线,另一只则放进了棕色裤口袋。
高大的公寓楼群在这一带矗立,遮住了原本就狭小的天空,只露出小小的一线,而烈日在此刻正能使劲灼烧地面。人群就是塞满在这一栋楼与前面一栋楼之间的少有的马路上。人群还在不断聚拢过来,嘈杂声丝毫没有减下去的意思。
适应了室外强烈的光线,他把那只手放下来也放进了口袋。
不时有一两句话传进了他的耳朵。
“听说是在那里发生的事故。”
“怎么还会有人去那里?”
他漠然往人群走去。同时,又有话语飞来。
“你们知道吗?听说那还是个女人——”
“女人?你只是听说的吧。”
“谁也没见过呀。这次事故特别严重,人当场就死了,直接就送到了停尸间……”
他穿过了人群,站在人较少的一块地面,视线正好对到了一辆拖车,正拖着一辆已经面目全非的红色跑车。车身像是被什么重物当中撞击,底盘已经断裂,铁皮车身就像软化的橡胶;挡风玻璃已经碎成粉末,大部分摔进了车里,方向盘已经完全从车体断开。它被拖车拖着缓慢前进,因为它的轮子已经无法再像从前一样奔驰,甚至已经不再是饱满的园轮了。让人目不忍视。
他却视若无睹。
拖车的前面有一辆警车在开路。
“等一下——”从破车的后面传来一个女声。霎时群众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女子身上——背休闲斜肩包,右手同时提着包身,追着前面的车。
“请等一下!”女子从他身边跑过,同时掀起一阵风,还有一阵晃动在他眼前。他俯下身,伸出一只手捡起从女孩的包里掉落的一张照片。这是一张数码相片,从相片上,他看到了一双深邃的眼睛。
女子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对不起,我想和你们一起去。”
从警车里传出回答:“我们现在在办公——”
“没关系,让她上来吧。”另一个声音打断了刚才的回答。
然而对于突然出现在身旁的宿冥,女子着实不小地吓着了。他把相片还给她,似乎饶有兴致地看女子紧张又细致地把相片夹进一本厚厚的书里才重新放进包里。女子正想道谢,他却转身离开了。
“怎么了?上来吧。”从车里传来催促声。女子最后望了一眼那个背影,匆匆上了车。
车逐渐驶离了人群,树阴开始浓密起来,车里的光线变得忽明忽暗。
“介绍一下吧,叶警官。”副驾驶座上的警官对后座的男人说。
“这位是翛岚,是入夜——是死者的学生。”
“死者是你的朋友,会有失常我不怪你。这次任务你就不用参加了,叶警官。”
“可是——事情太奇怪了,我想亲自调查清楚——”
“执行任务不能感情用事,待会你陪翛岚小姐去警务处,司机送你到那里——”突然,话机响了起来:“报告警官,事发现场发现奇怪现象,请速到现场!”
车内三双眼睛互相惊疑地对望了一眼,“掉头回事发现场。”
车行到半路开始有雨滴打下来,玻璃开始模糊;雨打的声音重重地从车顶传进车内,起初清晰,渐渐也模糊起来。
车内很安静,渐渐习惯了雨声,也没有人觉得有噪杂声。
车内很昏暗。
车外,天空被乌云遮蔽,厚重地,从隧洞的方向一直压过来,好像蘸满了墨汁,准备随时向人发射。车前灯纵然打着,照亮的却是如针般尖利的雨帘。
随洞口有几个人等着他们。
车还未停稳,三个人都匆匆下车,顾不上打伞,冲进了隧洞。
急促的脚步声在隧洞里格外嘹亮,再加上回声,使得声音听起来更加凌乱了。在这样的雨天,隧洞壁也不住地淌着雨,墙壁、地面都湿了。
有人领着他们一直往隧洞深处走去。
脚步声突然停止了——
外面不远处海浪在汹涌地扑腾着,天空正喷射着针般的墨汁拍打着古老的洞壁。
而这三个人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
他们是在离隧洞尽头还有十几米处的地方停下,这里距出口的路程大约是整个隧洞路程的四分之三,他们面向的这面墙是靠向大海的。
“这是我们无意间凿开的,本来它是完好无损的。”
“……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在尸体送走后不久,我们发现后立即和您联系了。”
“……有没有和别人说过?”
“还没有。”
“……”
被凿开的墙里,有一个人。他直立着,朝着海的方向,双手微微举起,手指弯曲,像在刨着这面墙。他的身体保持完好,犹如一个活人;但他的躯体看起来十分僵硬。
翛岚盯着这个人,突然睁大了眼睛:“这个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