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后续之一 玉座珠帘—月仪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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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月仪颦眉不语，忆秋知道她在苦恼什么。包括安氏家族在内的朝臣们，对于近来不理朝政的翊晟都已是极为不满。而后宫的宫眷们，满怀的委屈自是更不用说了。若是一般的女子，那倒是很容易对付的，因为男子总是喜新厌旧，只要新人出现，旧人很快就会失宠。可惜尹沛柔不是一般的女子，她的绝代芳华，举世无双，堪比王朝第一美人——章宗皇帝的胧月帝姬。这样的女子，千年难遇，更是无法被取代的。沉默良久，月仪终于开口：“忆秋，替本宫传召洛妃来。”忆秋得命，忙是去了……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寿安。”沛柔袅袅娜娜跪下，真真仪态万千，月仪为什么召见她，她心下是有数的。算算日子，一月来，圣上只初一、十五宿在坤宁殿，三日宿在华嫔那里，一日彤昭仪，一日涵昭仪，剩下的整整二十五日，都是宿在颐华宫锦鸾殿。沛柔已经做好了挨训的准备，可出人意料的是，月仪神色如常，目光更是慈爱。“洛儿别跪着了，起身吧。”那温柔的语调，使得沛柔竟是莫名其妙的想要落泪……
“娘娘，臣妾……”月仪愈是慈祥，沛柔的心却愈是不安，于是索性开口。“月仪微笑道：“洛儿在想什么，本宫很清楚。圣上那般宠爱你，也是你的福气不是，那些迂腐的老臣们，你不必太介意的。”沛柔惊呆了，忙道：“娘娘，您？”月仪道：“在你眼里，本宫难道是那种食古不化的人么？身为母亲，总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幸福的，不是么？本宫很高兴圣上能得到挚爱的女子。只不过，毕竟是在宫里，本宫这个老人家，有些话，还是要提点洛儿才是。洛儿可是愿意听？”
沛柔忙道：“臣妾聆听娘娘训教。”月仪道：“后宫是圣上的后宫，却也是王朝的后宫，所以，首先，圣上的爱，不可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圣上可以无比宠爱你，但你，不会是圣上的唯一，所以，这点，希望你能明白，并且不要奢求。”沛柔颔首：“臣妾知道的，宫眷必须将圣上视作自己的唯一，而圣上不会是谁的唯一。”月仪微笑：“你这孩子，确是明理。其次，身为后宫宫眷，一心依附皇后，方为正道！皇后乃一国之母，母仪天下，若得宠的宫眷恃宠而骄、以下犯上，不仅乱了后宫礼制、有违纲常，更是要天下人看皇室的笑话，皇室便是颜面扫地。”
沛柔正色道：“臣妾一定会谨守本分，安心侍候圣上与皇后娘娘，绝无半点越轨之心。皇后娘娘为人极好，对臣妾亦是宽容异常，臣妾得沐娘娘皇恩，自当殚尽而报。”月仪神秘地一笑：“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怎么样使你的宠爱不受众人非议。”沛柔惊诧异常，居然，有办法可以做到受宠不招妒？月仪继续说道：“其实很简单，圣上不因对你的宠爱而荒废朝政，与此同时，你不因圣上的宠爱而骄横跋扈，万事遵循宫规即可。”沛柔道：“就这样么？”月仪道：“对，就这样，听起来简单，可这不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
顿了顿，月仪道：“其实，受宠尤其是专宠，是件会让人很困扰的事。本宫一直坚信，要得到多少，至少要付出对等的代价。受宠，就是会有无数双眼睛时时刻刻紧紧盯着你，你不能做错一丁点儿，而且，要比其他人做得更多、更好。本宫这么说，你明白了么？”沛柔恍然大悟，眼前的太后，果不是简单的人物。想想也是，要没有三分手腕，怎么能以非皇后的位分，被晋为皇太后。月仪瞧着她心领神会的样子，便道：“今儿个留你说了许久的话，是因为觉得你这孩子很是不错，本宫是愿意与你说说话、谈谈心的。孩子，你要记住，你拥有这般的美貌，更要注重修养德行，才是长盛不衰之道。”
沛柔低眉顺目：“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教诲。”月仪端起茶盏，端茶送客，这样的礼节，沛柔是懂得的：“叨扰娘娘许久了，臣妾先行告退。”月仪含笑：“好，忆秋替本宫送送洛妃。”……月仪笑着望向忆秋：“你在想，本宫为什么没有训斥她，是么？”忆秋不好意思地笑道：“奴婢愚钝。”月仪的神情，瞬间冰冷起来：“你要知道，要惩戒一个人、教训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凶神恶煞。就拿洛妃而言，她现在是圣上的心头肉，若是本宫一昧训斥她，只怕会适得其反。不仅不能规制她，反而会惹得圣上不快，甚至可能导致圣上与本宫母子离心，那就得不偿失了。况且，忆秋，你应该知道的，给予敌人温柔的一刀，才是本宫的最爱。”……
自那日以后，沛柔修身养性，平日里常往后宫姐妹们的居所走动，对待安静，恭敬地简直了不得，也是时常虚心向兰宛华讨教诗词歌赋。毕竟都还是些年幼无知的小女孩，最大的宛华，也不过十九，终究没什么深沉的心计。沛柔的主动示好与恭谦态度，渐渐冲淡了宫眷们对她受到专宠的嫉妒。而，侍候月仪，沛柔尽心竭力，小到日常起居，大多都是亲力亲为。不仅如此，沛柔时常规劝翊晟要以朝政为重，也劝他多往皇后宫里去，更是有意提点翊晟时刻关心月仪。沛柔就是这么做的，按照月仪的吩咐，做到了极致，朝野与后宫，就如月仪预料的那样，渐渐风平浪静，回到正轨。而翊晟对沛柔的宠爱，始终如一……
是夜，颐华宫锦鸾殿，“近来，柔儿有些变了呢，是母后娘娘对你说了什么吗？”沛柔笑道：“太后娘娘不过是与臣妾谈谈心，并没有说什么呢。圣上，现在臣妾不再受到非议了，您高兴么？”翊晟微笑道：“高兴自然是高兴的，可是，朕还是喜欢以前的那个你呢，现在的你，有些拘礼过头了。”沛柔撒娇道：“圣上，臣妾身为宫眷，不恪礼守矩是不行的，您就体谅臣妾的苦心么？”翊晟笑道：“好，朕知道你不容易，你永远是朕的柔儿，好不好？”……
颐华宫的柔情蜜意，化作缕缕清风，拂过坤宁殿，安静身着宝蓝滚边白缎梅朵寝衣，慢慢走出寝间。清风吹不散内心的焦灼与不安，伸展双臂，安静仰起头闭上眼。‘就让我，乘风归去，忘却所有的哀愁。’雪缎披风上肩，宛华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安静的身后。“皇后娘娘，夜深了，就寝吧。”安静迷惘地自言自语道：“夜深了，天下夫妇，都是在相拥安寝了吧。”宛华不忍道：“娘娘你这是何苦呢？”安静道：“我初入宫的时候，训育尚宫们告诉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圣上是我的夫君、我的天。我一切都要顺着圣上的意思，只要全心全意去侍候圣上，那就对了。可是，我做了，我们的心，却是越来越远。”
宛华叹息道：“娘娘，圣上从来不是谁的圣上，娘娘这样，只会苦了自己。”“这些，我都知道的，我在乎什么呢？兰姐姐，我什么都不在乎，真的。”安静慢慢说道。兰宛华没有再说些什么，她看见，两行珍珠般的玉露清泪，自安静尚带着稚气的脸颊上，无声滚落。‘静妹妹，你能骗我，可是，你骗不了你的心。你是在乎的，否则，你为什么每夜为他落泪，每夜，等待着他来到你身边？’得不到圣上的爱，就失去一切，贵为皇后亦是不能幸免。这就是后宫女子的命……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一曲悲歌，一段细愁，在心底，反复纠缠。夜深了，落泪了，不是思君，是恨君……
数日后，沛柔正前往慈宁宫例行请安。一路上，侍卫、宫人们纷纷侧身垂首回避了。慈宁宫前，正要进去，慈宁宫的某个侍卫，趁人不注意使了个眼色。沛柔瞧见了，心下有数，佯作被绊倒而即将跌倒。在那侍卫扶起她的瞬间，一句低语，刺穿了沛柔的心。“近来天气多变，娘娘小心骤雨。”该来的总会来的，不是么？沛柔的步伐，变得沉重起来……
是夜，翊晟留宿曦和殿。三更，沛柔更换了内人服饰，悄悄来到偏殿。一个黑衣人，早在等着她。“有事快说。”沛柔的语气，很是不耐烦：“主子很满意你近来的表现。”沛柔垂首不语。“不过，你的受宠是情理之中的，试问，天下谁能抗拒这般美貌呢？是不是，我们的大理白族第一美人？”本不愿再想起的，山明水秀的故乡，自由自在的童年，还有族里淳朴壮实的少年与美丽单纯的姑娘。这一切多么美好，却只能是过去、是回忆、是梦境。换了冷冷的语气，黑衣人道：“这一切只是开始，主子的计划，需要你里应外合，探知一切情报。”
沛柔停在那里，没有丝毫举动。“快些，最近都知道了什么？”沛柔将一张白纸交到了黑衣人的手里，那上面没有字。黑衣人望着沛柔黯然的神色，道：“你莫不是被小皇帝的宠爱冲昏了头脑？我告诉你，主子要你来消磨小皇帝的斗志，使得小皇帝不理朝政，成为昏君。你可不要真的把那宠爱当回事情，你若是敢背叛主子，会有什么下场，你比我清楚。”沛柔道：“阿狄不敢。你来太久了，快走吧，下次再会面。”黑衣人走了，原地，留下神色哀伤的沛柔……
沛柔背负的，其实太多。她，在月仪精心的设计下，承受了太多本不应由她承受的事情。安静把控着后宫重要的事宜，宛华专心做她的学问，两位昭仪又是不管事的。那些琐碎的、繁杂的事情，全都落在了沛柔的身上，她为了博得贤良的声名，为了消除众人对她的妒忌，只能将一切做到最好。可是她渐渐明白，原来，这一切是那么负累的。每一条每一条的宫规，每一件每一件的事宜，使得沛柔在操劳的同时，身心俱疲。正如月仪所说，这一切，要做好极其不容易。沛柔知道自己会支撑不住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到来……
天圣十年十一月二十深夜，结束一天的劳累，沛柔正要歇息，忆秋匆匆来报：“洛妃娘娘，太后娘娘病了，请您快些去看看吧。”沛柔只得重新穿戴整齐，来到慈宁宫。月仪脸色蜡黄地躺着，看见沛柔，道：“你怎么来了，皇后呢？”忆秋道：“皇后偶感风寒，已经睡下了。奴婢便知会了洛妃娘娘。”月仪嗔道：“胡闹，洛妃忙了一天，也该休息了，怎么还劳烦她？”忆秋垂首不语，而沛柔轻声细语道：“太后娘娘抱恙，臣妾侍候左右是应该的。”说着便是将手背搭上月仪额头，去探试月仪是否有热度……
五更，守了月仪一夜的沛柔，正要起身去洗把脸清醒下昏昏的神智。月仪这时正睡得安稳，沛柔便轻轻站起来，这一站，腰部的酸痛汹涌袭来，沛柔禁不住将手支着腰部。没有用，那酸痛愈来愈剧烈，沛柔的容颜，苍白得可怕，硕大的汗珠，自她娇美的额上滚落。她想喊，可是喊不出，而殷红的血，慢慢渗出她的宫裙……当沛柔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见到的，是翊晟悲伤的表情。她有孕了，可是那个孩子，不再存在。脆弱的小生命，还未被母亲感知，就已经彻底消失……
震怒的翊晟，问清了情况之后，大发雷霆。他凶神恶煞地闯到安静的寝间：“你告诉朕，昨晚守护母后娘娘的，为什么不是你而是洛妃？”安静刚服下药，被翊晟的质问惊了一惊，竟是一下子说不出话。尚宫们解释道：“圣上，皇后娘娘偶感风寒，昨儿喝了药早早就寝了。所以才……”翊晟根本不听她们的话，依旧向安静宣泄着自己的情绪：“你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么？你病了？你病了？你那点小毛病，影响你照料朕的母后了么？朕告诉你，你若是去了，洛妃就不会彻夜守护母后娘娘，那样的话，她的胎儿就不会小产，朕的孩子就不会死！你知道的，朕多么在乎那孩子，那是朕的头个孩子！”
安静瞠目结舌，弱弱回答道：“臣妾知错了，以后臣妾……”翊晟继续咆哮：“知错了，有用么？换的回朕的孩子么？朕告诉你，你没有以后了！朕讨厌你，讨厌你！朕不想再看见你！”说完这些，翊晟头也不回地走了。安静脸色煞白，纤手不自觉地抓紧贵妃榻上的锦垫。尚宫们看安静那样子，着急异常，“圣上那是气话，娘娘可听不得！过段时间，圣上气消了就没事了……娘娘，娘娘，您别吓奴婢们，您说话呀？”安静依旧怔在那里，突然间，“哇”地一声将服下的药尽数吐出，‘翊晟，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安静敏感而脆弱的女儿心，随着翊晟的离去，散碎了一地，无人珍惜，无人在意……
慈宁宫，“昨晚的香灰，处理干净了么？”月仪面无表情地问道。忆秋忙是回道：“处理了，娘娘请放心，连熏香的金炉也仔细查验过了，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月仪懒懒地道：“是么，那很好，今儿个的百合香，倒是清新。”随着常公公的进殿，月仪的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圣上怎么样了？”常公公道：“圣上朝着皇后主子发了一通脾气，下旨停了皇后主子的中宫笺表。然后……”月仪道：“然后什么？”常公公道：“圣上下旨，晋了洛妃娘娘为贵妃，已经赐了金册与金宝。”“哦，是么？”月仪神色如常，常公公倒是摸不着头脑，“本宫知道了，你回去仁阳宫罢，好好照料圣上。”语气里的冷意，刺得常公公不寒而栗……
月仪与翊晟的第二次战争，拉开了帷幕。此次，怒极的翊晟完全不听月仪的劝导，他如自己所言，再没有踏进安静的坤宁殿一步。中宫笺表，不肯恢复；贵妃册封，不肯收回！翊晟是拼尽了力气要与月仪较劲到底了。尚宫们曾听得二人的争执，月仪要翊晟注意君主的身份，不可意气用事、任性妄为。翊晟却是毫不客气地反驳，说月仪不懂得什么叫爱，什么叫心疼。众人都看见的，出了仁阳宫的月仪，脸色极其难看，据忆秋说，从未见过月仪这般生气。
月仪采用了冷处理的方式，翊晟也不去理会月仪故意的冷淡。两人除了形式的例行请安，再无其他交流。暗处，黑衣人看着这些，高兴极了，计划的第二环节，离心计，看来已经生效，又可以将给主子带去好消息。在锦鸾殿休养的沛柔，却是隐隐觉察了些什么，主子的计划，第二环确实是离心计，可那，不是自己造成的。当滑胎的时候，自己都还不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怎么可能利用到他？未知的危机感，笼罩了沛柔。难道，还有人，在我们的背后，掌控着一切么？是谁？
就在整个后宫被压抑的气氛充盈的时候，又一事件，悄然上演。深夜巡视的宫人们，偶尔在太妃宫，意外看见了不明身份人物的出没。月仪不动声色地启用了密探，调查这奇怪的事件。她的心里，是怕那些人是梁王的奸细，怕梁王的势力渗透到太妃们那里。密探们调查的结果，却是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神秘人，牵涉到的，是裕太贵嫔——甄媛。而且，并不事关梁王，竟是……
“你可知罪？”甄媛带着哀伤的表情，回道：“嫔妾行为不端，有辱皇室。嫔妾知罪。”月仪望着她，说道：“你向来是极规矩的人，到底那人跟你有什么纠葛，惹得你数次私自让他进宫相会？”甄媛抬首，满目是泪：“太后娘娘，此事说来话长，嫔妾不想再多说什么了，臣妾错了便是错了，娘娘责罚就是。”月仪摇摇头：“不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本宫不会乱下判断，也不会随便责罚他人。”甄媛沉默良久，还是不开言，月仪道：“你若是不说，一切都会被掩埋，你和他，都得不到公正的审判，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干净，不能不明不白的，对不对？”甄媛抑制不住哭了起来，这才，将真相道来，泛黄的记忆，再次鲜活……
那年，我们都还很年幼，我只知道，你是父亲的得力下属、哥哥的好友，我只知道，你对我很好很好。可是我不知道，原来，你一直都是爱着我的。父亲不想要我进宫，因为他知道，我是多么需要别人的呵护，而那样的爱怜，圣上是不会给予也给予不了的。父亲只希望，我能嫁个好人家，过平淡却幸福的日子。而我势利的母亲，却巴望着我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所以动用了娘家的人脉，背着父亲将我列上选秀名册。我是秀女了，也并没有太大的不愿，因为那时我没有喜欢的人，也不知道圣上是怎样的人，还是带着一丝希冀的，不是期望自己能得到圣宠、光耀门楣，只是希望，圣上能够给予些许的爱意。
可是，入宫之后，我很快就发现，我错了。圣上的心，永远只属于孝懿仁敬皇后。那么我呢，在绝大多数的时候，唯有夜半风雨对愁眠。我没有怨恨也没有嫉妒，因为，我知道那是我的命，我也没有任何的奢求。裕嫔这样的封号，已经够了，不是么？当圣上驾崩的时候，当我成为了裕太贵嫔的时候，我的心，已经决意埋葬。若没有得到你的消息，也许我就这样，过了我的一辈子。但，命运没放过我，它给我开了个太残酷的玩笑。
年前，我见了哥哥。因为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因为先帝已经驾崩而我已是太贵嫔了，所以，哥哥，才向我吐露了你的秘密。那年无忧无虑的小小女孩子，早已让你下定决心要一辈子去保护。你没有告诉任何人，你的心意。因为你在等待，等我长大了，你要我做你的新嫁娘。而你，也是知道我母亲的势利的，所以，你很卖力、很努力，你希望能得到一个相当的官职，你以为如果那样，我母亲就一定不会阻拦我们了。可是你没有等到，当你得到消息来到我家的时候，我已经乘着香轿，走向宫城。哥哥告诉我，你从未哭过、你从未醉过，而那天，我离开你的那天，你哭了、你醉了，你喊着我的名字，却唤不回我。
萧逸，你这个傻瓜，为什么要爱我这么深？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的心意？你知道的，我父亲很喜欢你、很器重你，甚至在开玩笑的时候，曾说过要我嫁给你的。虽然那时我只当你是哥哥，可是，在深宫的落寞岁月里，我不止一次的想起你，想起我们曾经的纯真。我时常会在想，如果当初嫁了你，你会不会像以前那般，很宠很宠我。自我成为宫眷，你再没有接近任何的女子，当别人问你为什么不娶妻的时候，你总指着自己的心口，说：“这里，已经有一个人在。再容不下其他任何人。”父亲与哥哥是有所知道的，可是，我已经是后宫宫眷，他们不能再说些什么、也不能再做些什么。
父亲抱着愧欠的心理，为你介绍了那么多闺秀，你全都不要。你说你要等我，不管那等待是多么的绝望！萧逸，我们不可能的，此生此世，我都是后宫女子，都不可能再与宫墙外的世界有丝毫牵连。从祁顺十六年到现在的天圣十年，二十年了，你等了我整整二十年。在听了哥哥的话后，我怎么也不能看着你、我很在乎的你为了我再这样子下去。所以，我秘密相邀，我要劝解你，我要告诉你。我承认我是爱你的，可是，我不要看见你为了我这样子，我不值得你这样子的，你该找个好女子，过属于你的日子才是。你哭了，你不肯听，你说，今生我是你的唯一，除了我，谁也没有办法在你心里
好吧，我承认的，历经这一切之后，醒悟过来的我，确实眷恋你的温柔与真心、依赖你的珍惜与呵护。我答应你，我们来生来世要在一起，可是今生，还是请你忘记我吧。你为什么要那么倔强，为什么就是不听我的话。每次，我们都只能在眼泪中结束我们的沟通而没有任何的结果。萧逸，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求你了，你难道要让我在愧疚中过着痛苦的日子么？你若是得到了幸福，我才能安心。可是，你说，我就是你的幸福！别人给不了你也不想要……
“这就是真相？”月仪容颜依旧，甄媛没有再说下去，她已经不能再说下去。“是，全是臣妾的错，臣妾心急，私下相邀，那是不应该的也是违反宫规的。臣妾愿意接受一切的惩罚，可是，与他无关，请太后娘娘放过他吧。”月仪的神色，有些许的恍惚，“你，愿意接受一切的惩处？”甄媛的表情是难得一见的坚决。“可是，虽然你私下相邀、触犯宫规，错是在你，但他既然赴约，也不能说没有错。按照宫规，你们都要受到处置。”甄媛愣在了那里，月仪挥手道：“带裕太贵嫔回太妃宫，不许她见任何人，等待发落。”甄媛哭道：“娘娘，让臣妾死罢，求您放过他，放过他……”她的呼喊声，渐渐低落，因为她被带走了……
“圣上，您不要进去。娘娘现在不想见任何人。”翊晟推开忆秋，不管不顾地进了慈宁宫，月仪对他的闯入视而不见：“为什么不放过他们，他们是相爱的。为什么你那么残忍，不成全相爱的人？”月仪的声音，冰冷异常：“与男子私下会面、暧昧不清的宫眷，只有一个下场，死！”翊晟道：“母后娘娘，你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人，你的心里没有爱么？”月仪瞬间失神：“就是因为有爱，所以知道什么是不能触碰的底线。圣上不过几岁，怎么会懂得什么叫爱，那又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本宫！”翊晟满眼含泪：“母后，您放过他们吧，晟儿知道相爱不能相守是很痛苦的，他们毕竟并未做下不可饶恕的错事，您就……”
月仪不耐烦地呵斥道：“后宫的事情，圣上不要插手！”翊晟道：“后宫不是朕的后宫么？朕也有责任处理后宫的事宜！母后是不满朕停了皇后的中宫笺表，才处处与朕不对。朕恢复皇后的中宫笺表，母后您放过裕太贵嫔他们，怎么样？”月仪气极，茶碗毫无征兆地摔碎在翊晟面前：“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么？我们之间，难道是在达成什么协议？我告诉你，我不准，你停了中宫笺表我确实是很不满，可是你爱停就停，我不许你拿这个作为跟我交换什么的条件！”翊晟一时语塞，而震怒的月仪，面容却也是相当威严，翊晟愣了愣，跺脚转身就走……
三日后的深夜，太妃宫，“他被流放边境了，而你……”望着月仪手中的酒杯，甄媛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臣妾谢娘娘放他一条生路，臣妾死而无憾了。”月仪神色复杂地将酒杯递上前去：“你，上路吧。”甄媛接过酒杯，有颗泪，落在杯中，而她没有丝毫犹豫，含笑饮尽杯中之酒。‘萧逸，我们来世再见了，你要好好的，不要让我担心，好么？’伴随着酒杯的掉落，甄媛双目紧闭，倒在了地上。看不清月仪的表情，只有一丝微微的笑意，泛在她娇美的嘴角……
眼前的景象，随着眼睛的睁开，慢慢清晰起来：‘这是哪里？难道是阴曹地府？’甄媛有些害怕，原来，一生就那么结束了，真是……“媛媛？”一个清瘦的男子推门进来，甄媛看清了他的容颜，惊道：“逸哥哥，你怎么？难道太后娘娘是骗我的？她也杀了你？还是，还是你为了我殉情？”萧逸笑着上前，将甄媛搂在怀里：“傻瓜，说什么呢？我们还活着，还好好地活着。”甄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会的，我在太妃宫饮了死药的，我应该已经死了才是。”
萧逸宠溺地抚着她的发：“你该谢谢太后娘娘的，你饮的，是假死药。在你假死之后，太后娘娘命人将你送出了宫。与此同时，我并没有真正地被流放边境，天策府大将军闵怀远，在半路上，就带我转了回来，他告诉我的，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媛媛，你自由了，我们自由了，现在，我们可以去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隐姓埋名，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甄媛听得发愣，“怎么会这样子，太后娘娘为什么放过我们？”萧逸摇摇头，确实，他只知道，这一切，都是月仪安排的，至于她为什么这么做，闵怀远没有告诉他，他不可能知道。
停顿许久，萧逸道：“我想，相爱不能相守的痛苦，也许，太后娘娘是懂得的。也许，她不可能得到的，她所痛苦着的，她不希望别人与她一样得不到，她不希望别人也痛苦。”甄媛安心地偎在那个怀抱里：“是这样的吧，太后娘娘，便是那样的人。她不会眼睁睁看着善良的人们受苦受难，她不就是再世的观世音菩萨么？”两人没有再说些什么，他们，贪恋着彼此的怀抱与温度……第二日清晨，两人策马扬鞭，远远离开了京城，从此，再没有他们的下落。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相爱的两人，在一起，一定会幸福，很幸福……
深夜，慈宁宫，月仪依旧未眠，手中的《道德经》，翻开着却没看进半个字。‘你们应该已经走了吧，我能为你们做的，就这些了。一定要幸福才是，要幸福。’心中泛起涟漪，想起那人的容颜，我们不可以的，却不能让别人也不可以。“母后娘娘。”翊晟进得寝间，在月仪面前坐下。“圣上深夜尚未就寝，恐怕影响明日的早朝，请回去歇着。”月仪的眼睛，在书上，连头都没抬。蓦地，书被抽走了，月仪抬首，对上的是翊晟深沉的眸子。心下一动，难道……
“你都知道了？”月仪的语调永远四平八稳。“母后娘娘，晟儿竟是不能体谅您的苦心，是晟儿任性了。晟儿已经恢复了皇后的中宫笺表。”翊晟的表情是很诚恳的，月仪只是浅浅一笑：“是么，那很好。”翊晟欲言又止，不安地捻着自己的衣角。月仪淡淡说道：“还有什么事？没事就快些回去睡。”翊晟直视着月仪的眼眸：“母后娘娘，您成全了裕母妃，为什么不成全……”月仪体味到了他的话下之意，不免当即白了脸：“这话，不许你再说了！”
翊晟急急说道：“朕全都知道的，闵大将军对母后……”月仪颦眉，“这些话，不是你能说的，不要再说下去了！”翊晟不管不顾地说道：“母后娘娘，闵大将军是爱你的，司马戎造反的时候，我就知道了的。他看母后的眼神，是那么温柔多情。他不顾一切地拼死保护母后，只因为母后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月仪不耐烦地起身：“不要再说了，晟儿，你不懂的。”翊晟缓了口气，说道：“那年，母后你病了的时候，朕看见，闵大将军在您的寝宫前，整整守了一夜。那年的冬天，很冷，雪很大……”
月仪没有回答，却是泪盈满眶：‘傻瓜，为什么这样做？我们彼此的感情，都是心下清楚的，我们也都知道，我们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我依恋你的守护，但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是多么地于心不忍。怀远，怀远。’翊晟明显地感受到了月仪情绪的变化：“晟儿知道的，母后的心里，也有闵大将军。母后您成全了别人，证明您是深深懂得爱的，那为什么不成全您自己与闵大将军？”月仪苦笑了，这个孩子，要怎么说，才能使得他明白呢？
“晟儿，我们与裕太贵嫔和她的心上人是不一样的。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相爱却不能在一起或是不爱却必须在一起的情况。而到了个人这里，每个人的情况都是不一样的。这就是我能成全裕太贵嫔却不能成全自己的原因。”翊晟犹是不大明白，他毕竟年岁不大：“是因为母后娘娘是皇太后，所以有守护王朝、守护我的责任？还是父皇临终的嘱托和森严的宫规？而闵大将军，是因为他的夫人是含阳长帝姬，朕的父皇的姐姐？”月仪微微笑了起来：‘这孩子，能想到这些算是很好了，可是我的心，比这要深上千万倍。单纯的责任、嘱托、现实，是阻挡不了我爱的脚步的。我与怀远之间的爱，已不是纯粹而狭隘的，而保护它、保护怀远的最好办法，就是维持现状。我怕，我们若是一旦真的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将被摧毁，而到了最后，我们伤痕累累的心，就再也无法承载我们原本这么美好的感情。’……
“晟儿，你不要想这些了，你只要知道，母后并非是冷酷无情之人就好。其他的，母后也不希望你去担忧操心。”翊晟道：“晟儿虽是不能体味母后娘娘的深意，但，晟儿已经知道了。母后娘娘都是为了晟儿在考虑，晟儿以后不会再伤母后娘娘的心了。”将翊晟搂在怀里，好久没有这样相拥，他们传递着彼此的温度。‘母后，你的心里，原来才是最苦的。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懂得爱，更珍惜爱。但对于你来说，理智永远凌驾于一切之上，包括爱。也许爱，是要保护所爱的人，使得所爱的人能够平静幸福的生活，这才是真谛，不是么？你是我最悲天悯人、最慈祥和善的母亲。没有人，能取代你，在我的心中，在大家的心中……’
倾心以对的两人，开诚布公，彻底化解了彼此之间的隔阂，就这样，月仪与翊晟之间的冷战，落下了帷幕。两人重新回复到了母子同心的状态，而唯一被遗忘的，是坤宁殿的安静。身为皇后，她的世界实在太安静了，就像她的名字，落寞到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后续之一 玉座珠帘—月仪篇(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