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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三十四章 伤逝 ...

  •   坤宁殿,翊祁伫立在寝间门口,宛若泥雕木塑。还未有从丽雪逝去的震惊中缓神,纨素却又是面临如此的凶险,天知道这是怎么了?然而这一切,无法控制,也丝毫不能为她做些什么,该怎么办,才能让她不要这么痛苦?该怎么做,才能替她承受?代不得、替不得,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痛苦加诸于她,此时的翊祁几乎快要失去理智……‘素儿,请你,千万不能有事,否则,我……’

      寝间内,太后在屏风后坐镇,她的身后,隔着珠帘,是随时待命的太医们。只见接生嬷嬷们来回奔走,而纨素,却几乎没有动静。太后的心里很清楚,纨素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对翊祁来说,会是什么样的致命打击。‘好孩子,你可千万不能有什么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会在这里守护着你、为你祈愿。而你,请一定要坚持住……’

      与此同时,丽雪的后事交由了瑜贵妃安黛岫主理,而由月仪进行指导,温贵嫔裴清从旁协助。那张失去生气的容颜,映在月仪的眼中。‘我曾一直在想,到底该怎样才能阻止你的疯狂、你的毁灭。而我,居然到现在才明白,能决定你命运的人,唯有你自己。其实曾经心疼过你,你的痴心与深情。只可惜,你没有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你的命运,早已注定,谁又能改变得了?’

      碧霄宫外,月华站在没有人注意的角落:‘柳丽雪,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太后究竟跟你说了什么,使得你拼了性命都要圣上安然无恙?你这个小傻瓜,圣上不爱你,不爱你!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你居然……没有了你这个傀儡,身在幕后的我,又怎么能再借你之手为所欲为?不过,冷月仪,你不要以为柳丽雪死了,我就什么都不能做了,你给我等着,我会再回来的,我一定会再回来。那时,便会是你的死期……’月华离开了,她不会明白,丽雪为什么会为了翊祁不顾一切,因为她不懂得爱。或许她是懂得的,只是,在许多年以前,已经遗忘、已经抛弃……

      “姐姐……”那个噘起樱桃般红润的小小嘴巴的丽雪,蓦地在纨素眼前浮现:“姐姐,姐姐,下雪啦,下雪啦,我们去看嘛,好大呀,真好玩。”那个欢蹦乱跳的调皮孩子,那个偏着头睁着天真无邪的双眼的小小女孩子,再也不存在了。那时候,我们爱笑爱闹;那时候,我们相依相伴。可是,丽雪,为什么你变了,为什么,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丽雪,丽雪……纨素喃喃念叨着妹妹的名字,而阵阵剧痛席卷而来,伴随着,汹涌的鲜血……

      “皇后娘娘好像没什么力气的样子。”“尚宫,还没有看见孩子。”“皇后娘娘的脉像很微弱。”……接生嬷嬷们小声地互相通告中,一袭白衣的纨素,静静卧在产床上,“皇后娘娘,能听见么?您觉得怎么样?”余尚宫的声音遥远传来,纨素听见了,却无法回应,只能吃力地抖索着苍白的嘴唇。接生嬷嬷们一面听听胎音,一面轻轻抚着纨素隆起的腹部,众人都在紧张地忙碌着……

      医女们不时穿过屏风,沾染了鲜血的白布、铜盆里的血水,让太后,心惊胆颤。“怎么样了?”太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回太后娘娘的话,皇后娘娘很虚弱,奴婢们一定尽力而为。”太后自顾自起身越过屏风:“素儿,素儿,本宫在这里,不要怕,本宫会保护你的,好么?”纨素没有回应,眼泪,自眼角慢慢滚落。“素儿,本宫知道你放不下什么,但是现在,请你,集中精神在皇嗣身上,好么?”说着,太后紧紧握住了纨素的手……

      四周一片昏暗,满面哀容的丽雪,静静立在不远处,没有言语。“雪儿,雪儿?”纨素忍不住上前,想将丽雪揽在怀里,而一接近,丽雪的影像就模糊起来,宛若水中的倒影。纨素的泪,肆意流淌,我不要你死,我的妹妹。细看之下,在丽雪的眼眸里,映出的,竟是翊祁的身影。这辈子,你忘不了、放不下的,全都是那个人。也是为了那个人,只有为了那个人,你才会这般不顾一切。可是,雪儿,你为什么要爱得这般极致?难道你不知道,爱到极致就会痛到极致?

      “姐姐,对不起。”雪儿,不要说对不起,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就算错得再离谱,也都是为了你深爱的那个人。而你,虽然在偏离了原先的正轨之后,终于渐行渐远,再也无法回头。可是,无论怎么样,我怎么忍心怪你,我的妹妹?天意弄人,如果你没有遇见翊祁,如果你不是爱得那么深,也许,这一切的悲剧都不会发生,可是,谁又能阻挡爱?而你,为了你的爱,决意献出自己的生命。也许在你临死之前,就已经为自己的罪孽所忏悔。

      “雪儿,来生来世,我们还要做姐妹,好么?”纨素含泪说出这句,丽雪的泪从脸颊无声滑落。“我们,拉勾勾。”纨素伸出右手,这是两姐妹小时候常常玩的,拉勾勾、一辈子,谁也不能反悔。纨素与丽雪的小指勾在了一起,丽雪的微笑,犹似当初纯洁烂漫的小小女孩子,纨素含泪合眼,丽雪,在转瞬之间,化作迷离朦胧的水雾,刹那,灰飞烟灭……我的妹妹,愿你得到永生……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不要吓唬奴婢们,娘娘,娘娘?”接生嬷嬷们急着呼唤道。太后泪眼望去,纨素安详地躺着,脸颊上,是未干的泪痕,而嘴角,却有一抹动人的微笑,明媚绽放。“素儿,你醒醒,素儿,素儿。”翊祁在门外听见了太后的呼唤,却没有纨素的回应,心急如焚之下,顾不得什么宫规,推开拦着的尚宫、内人们,急急奔入寝间……而婴儿微弱的啼哭声,终于在寝间响起……

      ……

      一年后,坤宁殿。幔纱轻掩下的“素馨”陈放在殿内,幼儿白胖的小手,伸着去够幔纱下缀着的流苏穗子。那稚嫩的小手,还抓不紧东西,捞了几次,才抓住了一个穗子。小小的却肥嘟嘟的白嫩胳膊,伴随着“呀”的一声叫唤,往后伸了伸。幔纱悄无声息地滑落在地,“素馨”泛出几个空灵的清音。那声音引得幼儿好奇不已,张开了手指便是使劲儿够着那些细细的筝弦。

      正要够到了,幼儿却被匆匆抱开:“帝姬小心,若是划伤了手指可不是闹着玩的。”吟秋示意琴心拾起落在地上的幔纱,小心地将其重新覆上“素馨”。幼儿不安分地在吟秋怀里挣扎,蹬着藕段也似的小腿,嘴里哼哼唧唧、含含糊糊地表示着自己的不满。吟秋一个不留神,竟是被她挣了出去。幼儿跌跌撞撞、歪歪斜斜地走着,吟秋简直又好气又好笑,赶着道:“帝姬别走,帝姬小心摔着。”

      幼儿噘着嘴,摇摇晃晃地自顾自走起来,小小的脚还踩不稳,一个踉跄,站立不稳,只见明黄色的衣摆在眼前,那小小的手便下意识地抓住了。大手慈爱地抓住幼儿胖嘟嘟的臂弯,幼儿奶声奶气、咬字不清地拖着腔喊道:“父……皇……”翊祁微笑着将幼儿抱进怀里:“灵儿,想父皇了么?”幼儿扭扭捏捏地将脸埋进父亲的胸膛,小手不安分地挠着父亲的明黄色龙袍。

      “帝姬今天好么?”吟秋与琴心相视苦笑:‘这孩子真是能折腾的主儿,才刚满了周岁,路都走不稳、话也说不清,偏生是好动得了不得,真是不像皇后主子那么安静的性子。每日一点儿也大意不得,稍微不看牢点,指不定会怎么样!’却是不能明说,保姆尚宫笑回道:“灵犀帝姬活泼可爱,好得不得了。”幼儿的赐号,是“灵犀帝姬”,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是翊祁满怀着深情,为自己与纨素的女儿所赐下的封号。

      抱着灵犀步入寝间,这里,残存着纨素留下的气息。默默坐下,凝望着灵犀稚嫩的脸庞,那双与纨素一模一样的眼睛,在翊祁的眼中幻化。“圣上驾临,臣妾有失远迎。”纨素微笑着进寝间来,灵犀见了纨素,只是嘟起嘴、眨巴着眼睛。小手,还是抓着翊祁的衣襟,还是将头靠在翊祁的怀里。纨素在翊祁身边坐下,拿出一个精致的肚兜,笑道:“灵儿,喜欢么?元母妃娘娘亲手为你做的呢。”

      翊祁细看之下,那是个绣着粉白荷花的雪缎肚兜,淡青的荷叶、橙红的蜻蜓,别有意趣。肚兜的裁剪亦是十分考究,不仅如此,那些会蹭到幼儿娇嫩皮肤的线头,全都藏了进去。“原来皇贵妃那么喜欢小孩子。这些小孩子的物什儿,倒是格外做得精巧。”纨素笑道:“恩,可不是,月姐姐这回可是做了不少,什么香袋子、肚兜、小孩儿的衣衫,皇子、帝姬们都是得了几件。”

      灵犀偏着头,直望着那个肚兜,纨素笑道:“来,灵儿,让娘比比。”翊祁让灵犀站在自己的膝上,大手拖住灵犀的胳膊,纨素凑上前去,将肚兜在灵犀身前比了比:“大小刚好,落落水就能穿了。”灵犀白嫩的小拳头不安分地挥动着,纨素见了简直爱极了,情不自禁伸手捉住了。灵犀回头望望翊祁,咧嘴一笑,翊祁微笑着望向女儿,大手紧紧地揽着她。而越过灵犀,纨素与翊祁,两人的眼眸透露着彼此的情意,这样幸福甜蜜的时光,但愿,能长久才好……

      ……

      祁顺二十一年春,“帝姬,帝姬慢点。”灵犀迈动着白胖的小腿,向前欢快地奔跑着、跳跃着。“帝姬,仔细别摔着了。”保姆尚宫与内人们一刻也不敢松懈。灵犀帝姬停下脚步,好奇地仰望着天上,那里,飞翔着一只绚烂的彩蝶。“瑞敏姐姐,那是什么?”灵犀偏着头问道,瑞敏帝姬的手里握着线轴,一根丝线,牵着飞扬的彩蝶风筝。回首,看见仰着头望着自己的灵犀,微笑道:“那是风筝呀,灵犀。”灵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保姆尚宫喘着粗气赶了上来:“奴婢见过瑞敏帝姬。”瑞敏帝姬微笑着将线轴放进灵犀的手心:“灵犀也要玩,对不对?”灵犀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那样的笑容,宛如拂面的春风,温暖如许、洁净如许。瑞敏握着灵犀的手,彩蝶风筝在两人的手里,越飞越高:‘娘,我是敏敏,您在天上好么?母后娘娘说您虽然去了天上,可是你的心,还是在牵挂着敏敏的,对不对?娘,母后娘娘对我很好,您不要担心我。请您,也要好好的。’

      灵犀怎么会知道瑞敏的心意,那只彩蝶,就是瑞敏的象征,她,希望这只彩蝶能代替自己,飞向天边,飞向娘亲生活的地方……纨素倚在汀兰水榭,含笑望着瑞敏与灵犀一起玩闹:‘你开心么,娘的小灵儿?’吟秋满面忧容地为纨素披上月白缎地鹅黄镶边斗篷,纨素的手,无力地抓紧了斗篷,‘这身体,是日渐虚弱了。那么,祁,灵儿,我还能陪伴你们多久?我真舍不得,可是,我又能决定什么、挽留什么,一切的一切,不是从来不在我的控制中么……’

      ……

      祁顺二十二年秋末冬初,坤宁殿。阴霾的天空下,压抑的气氛弥漫在殿内,宫人们悄无声息地来回走着,每个人都垂首不语。寝间,纨素静静躺着。父亲驾鹤西去的消息,摧垮了纨素原本虚弱的身体,自那时起,纨素便是一直缠绵病榻,数月以来,再无好转的迹象。她脆弱的生命,也许,已走到了尽头……

      慈庆宫,“皇后的病情,真的没有希望了么?”王太医与胡太医面面相觑:“皇后娘娘数年前早产灵犀帝姬,对身体已造成极大的影响。这些年来,皇后主子的身体虽经调理,可已经落下的病根终究是无法消除。此次,国丈大监大人逝世,皇后娘娘再受打击,臣等,已是无力回天。”这是上天注定的么,合上双眼,太后简直不敢去想象,纨素若是薨逝,那会给皇室带来怎样的后果……

      “姐姐。”月仪凝望着纨素,强忍着珠泪,问道:“怎么了,素儿?”纨素微微笑道:“姐姐,灵儿还小,我很担心她。我若是没了,请你,代我照顾她,好么?”月仪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下,心里虽然很清楚,这次将要面临什么,可是,第一次无法去面对。“不会的,素儿,你怎么能抛下小灵儿呢?”纨素握紧月仪的手:“姐姐,我们入宫十三年,相依相伴十三年,我已经把姐姐当成自己的亲姐姐了。也只有把灵儿托付给姐姐,我才能安心,姐姐,你就答应了我罢。”月仪含泪握紧纨素的手,仿佛,此生此世都不愿意放开……

      “圣上驾到。”翊祁走进寝间,月仪行礼道:“臣妾恭迎圣上。”翊祁无力地挥挥手,月仪给了纨素一个坚定的眼神,转身走出了寝间。“素儿,好些了么?”纨素摇摇头:“圣上……”翊祁的手指,轻抚上纨素的唇,他是多不愿意听到,那些难以接受的不好的消息。可是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去面对了,因为躲不掉也逃不了。但愿,能来的晚一点,再晚一点,仅此而已……

      ‘我们好不容易的,可是,为什么这幸福如此短暂?素儿,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你,为什么上天要对我们这么残忍?留不住你,我心痛至死。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我还能怎么办?’眼眸,渐渐迷离,纨素正在流失的生命,让翊祁的心,疼到无法呼吸。这种痛,说不出,却残忍地慢慢侵蚀着心……

      “尉迟将军到。”纨素不可思议地望着翊祁,翊祁慢慢说道:“是我让他来的,我想,你总有些话想对他说。所以……”纨素双目含泪:‘为什么,祁,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不让我有遗憾么?谢谢你,祁,可是,我……’子健正要行礼,翊祁却起身道:“不必多礼了。”说着,竟是要离开的样子:‘素儿,有些话你们还是单独讲,我在这里,也许不合适。’

      “祁,你不要走。”当纨素吃力地说出这句,翊祁惊诧地回首:‘为什么?素儿?’“祁,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子健自始至终没有丝毫的表情,没有起落、没有悲喜。翊祁背对着子健与纨素,没有离开,却也没有走近。“子健哥哥,你来了。”子健轻轻“恩”了一声。纨素微微笑道:“子健哥哥,此一别,我们将生死永诀。哥哥,答应素儿,忘记我,去寻找你的幸福,好不好?”

      子健的心,痛到难以言喻:‘素儿,你要我怎么忘记你?你,就是我的幸福,没有人可以代替。没有了你,我再没有追寻幸福的勇气与方向。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可是,我已经明白,在你的心里,我已经退回到哥哥的位置。素儿,我怎么能让你不安心?我不会这么做的,一定不会的。’“末将谨遵皇后娘娘懿旨。”除了这话,别无他语……随着子健转身离开,纨素与子健,这两人之间一切的一切,终于落下帷幕……

      “祁……”纨素轻轻唤道,翊祁却还没有缓过神来:‘我以为,你们会有很多要说的话。原来,一切都只是我以为,素儿,你的心,我曾那样胡乱地去揣测。我还是,不能触碰到你的内心深处么?’上前,手指轻抚上纨素的额头。“祁,此时此刻,我要告诉你,是爱你的,胜过爱自己。”翊祁的泪,落在纨素憔悴不堪的额上,而纨素流露出深情的微笑:‘我终于说出来了,如果不说,就再没有机会了。祁,你能明白我的心么?是爱你的,爱你的。’

      纨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着翊祁的,没有必要再去探寻。只要知道,在这一刻,这两个人,是深深爱着彼此的。就算,面临的是生死永别。至少知道了,是爱着的,自己一直深爱着的那个人,也是爱着自己的,她舍不得自己,她也不想离开自己。这就够了,这就够了。“谢谢,我爱的你。”两人紧紧相拥,翊祁揽得是那么紧,仿佛是想要用自己的怀抱,留住自己最爱的人。时间,定格;爱恋,永恒。就连流光,在这爱的面前,也会怜惜地暂时停留下匆匆的脚步……

      祁顺二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七黄昏,随着最后一缕夕阳的消逝,纨素于昭阳宫坤宁殿薨逝,年,二十九……

      后宫之中,众人皆是身着重孝,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素白的孝服与宫人们发间的白花,还有粗麻所制的外衣罩在孝服外头。再没有欢言,再没有笑语,宫眷们、宫人们,都宛若鬼魅般来去悄然无声,这独特的静谧,却是让人压抑到窒息。

      待得奔丧的宫眷与宫人们退去,翊祁与月仪,依旧跪在纨素的灵前。身为皇帝,跪在自己皇后的灵前,并不符合宫规,然而,翊祁不管不顾。他的这一举动,注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皇贵妃,你也先回去吧,让朕为皇后守灵。”月仪没有任何言语,只是默默起身,转身离去。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在这时候无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对于翊祁来说,都不会有任何意义。就让他一个人,为他深爱的素儿,守护还没远去的灵魂……

      三日守灵,翊祁亲力亲为。太后很能理解他的心情,并没有说些什么。三日后,圣旨下:皇后薨逝,举国同悲。朕与皇后情深意切,皇后之逝,朕痛心疾首。赐故皇后谥号“孝懿仁敬”,是为“孝懿仁敬皇后”。罢朝四十九日,全国大丧三年。自此,再不立后,再无选秀。

      此圣旨一下,震惊朝野。再不立后,再无选秀。这就意味着,本朝不会再有皇后,也再不会有新的秀女进宫。尽管众人都知道帝后之间情深意重。然则,不立后、不选秀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国无国母,根本就是不可能也不被允许的。再加上,选秀是权臣将女儿送入宫中为妃的途径,同时也是皇室的需要。因而,历朝历代都不会废止选秀。

      就在朝野议论纷纷的时候,另一个消息悄然蔓延:“圣上闭门仁阳宫,已是数日未进水米,更是拒绝一切宫眷的探访。”也就是说,宫眷、宫人们都已是数日未见圣上,此情此状,大有悲伤过度,甚至意欲与皇后生死与共的态势。这个消息更是惹得人心惶惶,就算懂得那深切的悲伤,也不可以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何况争权夺利的朝臣们根本不会懂得的,‘这世间,没有了你,活着可笑’……

      衍庆宫,灵犀被月仪搂在怀里安静地睡着了,然而在那娇嫩的小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她还小,还不懂得什么叫死,她只是知道,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就像瑞敏姐姐的娘一样。虽然总爱腻着父皇,可是,在灵犀小小的心里,娘亲疼惜的目光与爱怜的笑意,始终是难以忘怀的温情。“娘,你去哪里?不要抛下灵儿……”那小小的花瓣样的嘴唇,含糊地吐露出梦呓,惹得月仪,潸然泪下……

      ‘我从不曾料想,这次与你,竟是生离死别。素儿,但愿你得到永生。来生来世,要记得我,我们,还做好姐妹。’“娘娘,圣上闭门那么多天了。皇后娘娘薨逝,您身为皇贵妃,是不是应该劝解着圣上才是?”月仪颦眉,继而失落地摇摇头:“没有用的,圣上不会听得进去。能劝解圣上的,唯有太后罢了。”‘太后娘娘,只有您,才能挽救这摇摇欲坠的朝政与失魂落魄的圣上……’

      仁阳宫前,太后一身素服,“太后娘娘,圣上有旨,谁都不想见,请您不要为难奴才们。”太后一声不吭,取出先帝御赐的“朝凰令”,众人一见,齐齐跪下,不敢再有丝毫阻拦。‘祁儿,我的孩子,娘来了。这次,就算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我再不能让你这般下去。祁儿,娘怎么会不懂你的痛苦?如果不是为了你,先帝驾崩的时候,娘早就毫不犹豫地随了去。正是因为你,娘才忍住了所有的煎熬与痛苦,勇敢地活下去。你是娘的唯一,所以,娘,绝不要,眼睁睁看着你这样折磨自己,绝不……’

      仁阳宫内,不过数日的功夫,翊祁竟已是消瘦如许。他的心,已经随着深爱的那个人,坠入永夜,而现在的他,不过是麻木不仁地继续活着。失去了灵魂的翊祁,空洞的眼神却昭示着最深沉的悲伤。他,闭门不出,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不休不眠,是在为自己深爱的皇后、心爱的女子,亲笔写下御制柳后行状……尽管,无论再怎么饱含深情,也无法挽回消逝的伊人……

      太后走进殿来,翊祁丝毫没有反应,只是一昧埋首写着、写着,犹似疯魔。那殷红的血书,在太后的眼里,简直触目惊心。这个痴心固执的孩子,用自己的血,书写最刻骨的痛。随手拿起一张,洁白如玉的半透冰绡上,斑驳的血字,分外清晰,《述悲赋》:“易何以首乾坤?诗何以首关睢?惟人伦之伊始,固天俪之与齐。念懿后之相伴,十三年而于斯。痛一旦之永诀,隔阴阳而莫知……论生平兮定于此。影与形兮难去一,居忽忽兮如有失。对嫔嫱兮想芳型,顾灵犀兮怜弱质……望湘浦兮何先徂,求北海兮乏神术。循丧仪兮怆徒然,例展禽兮谥孝懿仁敬。思遗徽之莫尽兮,讵两新昌而增字之能宣。包四德而首出兮,谓庶几其可传……恸兮,陈旧物而忆初。亦有时而暂弭兮,旋触绪而欷歔,信人生之如梦兮,了万事之皆虚。呜呼,悲莫悲兮生别离,失内位兮孰予随?入淑房兮阒寂,披凤幄兮空垂。春风秋月兮尽于此已,夏日冬夜兮知复何时?”

      “圣上,皇后已逝,还请圣上节哀顺便。”太后不得不开口,翊祁目光呆滞,竟不回话。“圣上之悲,举世皆知,然则,哀恸过度,有伤御体。圣上为皇后罢朝四十九日,全国大丧三年,再不立后,再无选秀。心意已表,皇后在天之灵,定能甚为安慰。”翊祁含悲忍泣,散出迷乱的眼光:“佳人难再得,佳人难再得。朕真恨不得与皇后同生共死。”“太后强谏道:“圣上莫要失了常心。还请圣上以朝纲为重,以求江山社稷安泰。”

      “够了,江山社稷,朝纲为重。母后娘娘的心里只有那些,您怎么会了解儿臣的痛不欲生。”太后苍白了脸:‘祁儿,我的孩子,我怎么会不了解,我怎么会不知道此时此刻我是什么都不应该说的,可是我不可以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算让你反感,我也必须要让你清醒过来!’“我了解。”太后的回答只有寥寥三字,翊祁苦笑道:“不,您不了解。”太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了解!当初先帝驾崩的时候,你以为我的痛苦会比现在的你少么?若不是为了你,我早就为先帝殉了葬。当初,我为了你,不可以死。那么,现在,母亲求你,为了你衰老的母亲,珍惜你的生命。你难道要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么?你于心何忍?”

      “素儿之逝,朕心亦死。朕已决意追随皇后而去,母后娘娘不必再多言。”翊祁斩钉截铁地说出这话,刹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啪”的一声,太后狠狠地给了翊祁一个耳光。从小到大,太后从没有打过翊祁,而就算再怎么心疼,这次,也不能再心慈手软。“只要我活着,你就不能死,因为我不允许!”火辣辣的痛感清晰地穿越皮肤,直刺到内心深处。

      一时静默,太后缓了口气:“我允许你用任何方式祭奠皇后,不再立后也好,不再选秀也好,诸如此类,我都允许。我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你必须给我好好的活着,这一点,没有余地。”翊祁垂首,沉默着没有言语。“父皇……”灵犀帝姬蹒跚着跑进殿来:“灵儿想父皇了,母后娘娘不会再回来灵儿身边了,父皇不要离开灵儿,灵儿怕怕。呜~~~”跟在灵犀帝姬身后的,是月仪。

      擦肩而过的瞬间,太后与月仪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彼此的心意都很清楚。“父皇……父皇……”灵犀帝姬是真的害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死死抱住翊祁,说什么都不撒手。翊祁麻木的目光中,有些什么,在慢慢渗出。月仪含泪道:“圣上,臣妾斗胆进言。皇后娘娘禀性纯善,若是泉下有知,娘娘也一定不愿看见圣上如此这般折磨自己。请圣上可怜太后娘娘的苦心,疼惜失去母亲的灵犀帝姬。请圣上,振作起来。”

      望着白发苍苍的太后,望着稚嫩可怜的灵犀,翊祁于心何忍?纨素死了,就算有多么地想去陪伴她,可是,自己不能死。死是一瞬间的事情,可是,自己的死,要怎么让衰老的母亲与无辜的稚子去承受?抱起灵犀帝姬,翊祁将她紧紧揽进怀里:“灵儿不哭了,不要害怕,父皇会在你身边的,好么?”灵犀帝姬不语,一昧赖在翊祁的怀里,小手紧紧抓住翊祁的龙袍,仿佛,无论遇到什么都不愿意去放手。而晶莹的泪珠,不断地自她玫瑰般娇嫩的小小脸颊上滚落……

      翊祁哄着年幼的灵犀,踱步到窗前,乌云滚滚的天空,阴沉得了不得。‘素儿,我的爱妻,你听见了没有,你知不知道,我的心痛?为了我衰老的母亲,为了我们年幼的女儿,请你在黄泉路上,走得慢点,再慢点。请让我为我的老母亲尽了孝道,再去陪伴你。请你放心,在我余下的岁月里,我会每日每日、每时每刻活在对你的思念里,我答应你……’

      天空,开始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像是谁,为谁落下的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第三十四章 伤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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