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十四章 零落花无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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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被关押在掖庭狱，纤蕙已经很清楚自己的命运，四面高墙却阻拦不住纷飞的思绪：‘爹爹当日意欲送自己入京，而倔强的自己坚持要独自赴京选秀，爹是那么舍不得自己，因为他和自己都清楚地知道，这一走，再回来也许便是遥遥无期。当时的自己那么意气奋发，信誓旦旦地要成为那人上人。爹的官职虽小，却是极其宠爱自己，为自己选秀，家里几乎倾尽所有，自以为也算是可以了。然而进了京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寒酸。尤其是那个张菱蔓，仗着是户部尚书的千金，便极尽奢华之能事，打扮的花枝招展、浓妆艳抹。是，我是出身寒门，比不得你这个大家小姐，可是人是有尊严的，我岂是你挖苦嘲讽的对象？既然在你眼里，我什么都算不上，那么我倒要叫你看看，是谁会笑到最后。你不知道吧，在宫里，在你的身边，有我的人，你很好奇吧，我无钱无权是怎么收买她们的，很简单，一点关心一点真心，那些被主子们打骂惯了的奴才奴婢就会心甘情愿为我卖命。你怪谁去呢，你根本就不把奴才奴婢们当人看待，你很高高在上，可是没有了垫在你脚下的那些人，你，就会从上头摔下来，跌得很惨很惨。’
‘张菱蔓，莲儿本就被你打得那么惨，是，是我指使若秋杀了她嫁祸于你，可死，对于莲儿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当你凶神恶煞地闯进我的寝间，你可知道，我早就已经准备好匕首等着你，等着送你去你该去的地方。血花四溅的伤口，吓坏了你吧，你惊诧惶恐的表情可真有意思。原来身为大小姐的你，也会有害怕的时候，我已知道，你的时日不多了。可是当我去到冷宫的时候，当我怀着胜利的心情看着你死的时候，为什么我竟没有一丝高兴的心情？我，似乎是看到了另一个你，不再是趾高气扬的大小姐，而只是那么柔弱无助而又绝望的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原来，你也会有那么沉静的时候。白绫勒在脖颈上，很疼，是么？你是否会娇纵地向爹爹喊疼？我就这样没有动手地杀了你，从前那个虽然清贫却很洁净的我，也在你死的时候，一并死掉了。杀一个与杀两个有区别么？没有，那么，杀他个百十个也不再会有丝毫的区别，已经肮脏的心灵，没有资格再谈干净。’
‘安紫嫣，出身于显赫的安氏家族，我讨厌，讨厌她一身高贵的傲气。同样是女子，为什么她的命就这么好？不费吹灰之力便是东宫皇太子嫔、后来又是妃位的主子，有了皇长子之后更是晋了贵妃。而我呢，艰难困苦才到一个区区的嫔。后宫的斗争本就是血雨腥风的，你有什么特权离开这肮脏？你不跟仁献皇后斗么？不见得吧，安氏家族出了三代皇后，你却就算生了皇长子也没能坐上皇后的凤椅，你怎么会甘心？仁献皇后怀了皇嗣，你寝食不安不是么，她若是生了皇子，那便是正宫的嫡皇子，你的皇长子便一文不值，将来亦是只能向嫡皇子俯首称臣。你就算不是皇后也不要紧，反正也是隐忍了这么些年，可是你的儿子，决不能屈居人下，不是么？这口气，你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所以当我指使杜晴晚嬷嬷告诉你，仁献皇后腹中的皇嗣是个皇子的时候，我可以想象，你是多么地怨恨。在那一瞬间，你的狠心就已经下了，对么？好呀，很好，心里有怨恨就好，我只是引领你进入自己内心深处长年累积的怨恨，把你自己送上死路的，是你自己。’
‘柳丽雪，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简单的孩子，可我竟然是低估了你，我没有料到，一个擦身而过的瞬间，你就能注意到若秋。这次，我固然是难逃一死，我谁也不怪，只怨自己太过疏忽大意。不过，柳丽雪，你可别得意，你心狠手辣地伤害着自己的姐姐，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一定会有人，替我处置你……’
纨素与月仪一同走着，月仪道：“皇后娘娘，好歹是同一届秀女进的宫，臣妾想去送纤蕙一程。”纨素停顿良久才道：“我，其实也想去，只是考虑着似是不妥当。”月仪笑道：“皇后主子，你去终究是不怎么好。你的心里是在想什么吧？”纨素微笑道：“尽管她做了这么多不应该的错事，可是，我终究是不忍心。人命，真是沉甸甸。”月仪笑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妾便去听听她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纨素颔首：“那你便去吧，她若是有什么遗愿，你替我听了，能了的就了了罢。”月仪便道：“臣妾遵旨。”
随着赐死的圣旨，月仪来到了关押纤蕙的掖庭狱。“常公公，且慢宣旨，本宫还有些话对她讲。”常公公恭谦地笑道：“娘娘请便，奴才们候着就是了。”后宫里，谁不知道皇后是不爱管事的，说一不二的不就是眼前这位元妃——元主子么？见常公公一干人等回避了，月仪才踏进关押纤蕙的地方。纤蕙抬首，浅浅笑了：“月姐姐，你来了？”一恍神，选秀时那个怯弱的女孩子、那个劝着小声别恼了菱蔓的女孩子、那个我见犹怜的女孩子，仿佛还在眼前，从未曾改变过。“郦嫔何曾有那本事扳倒我，你，才是背后的人，不是么？”月仪微笑着说：“郦嫔么？那个自以为是的孩子，心可狠着呢。”纤蕙闻言笑了：“是啊，她可真狠，现在的女孩子啊，这么点子年岁就那么心狠手辣。”说到这里，纤蕙突然正色道：“元妃娘娘，罪婢知道自己犯下了很多不能原谅的罪孽，那都是罪婢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月仪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你的家人无非是贬官、流放，性命总是无忧的。我临来前，皇后主子许了我要达成你的遗愿。”“皇后？”纤蕙的眼中似有泪光继而郑重地说道：“我虽有害她之心，但巫蛊之事，绝非我为。我就不信那么个小小的人偶能有这般效力。”月仪道：“我知道，我信你不会做那等蠢事。”纤蕙笑道：“他们还真是把你当成后宫位高权重的主子，这么长时间了也不敢过来。不过，早点晚点，都是一个死，罪婢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娘娘请回。”说着端正地行了大礼，月仪转身离去的瞬间，只听得纤蕙的声音：“月姐姐……”月仪回首，纤蕙说出了她生命中的最后四个字：“请您保重……”月仪不再回首哦，只一会儿，常公公来到身边：“元主子，蕙彩女已绝命。”月仪压低了声音道：“好好收敛尸身，妥善处理，本宫去复皇后娘娘旨。”待得众人小心翼翼退下，月仪越走越快，似是逃离般地离开了掖庭狱……
掖庭狱，得知了孙纤蕙死讯的若秋，心情却是无比的平静，妹妹的笑颜在眼前浮现，‘好妹妹，我替你复仇了，伤害你的人，已经得到了报应。姐姐，也很快就来陪伴你了。’取出怀里的小纸包，将其中的粉末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若秋安静地躺着：‘我现在，终于能安心地去了……’
死亡的阴影，登时，笼罩着阴暗的掖庭狱，这里，自古都少不了挥之不散的魂灵，含冤的或是解脱的，都在这里……
坤宁殿，听了纤蕙的遗愿，纨素却是有些难受。“娘娘不必难过，了了纤蕙的遗愿便也算是不枉当日同时入宫的情份。”纨素感慨道：“我竟是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乖巧的女孩子竟然会变得那般模样。“月仪意味深长地慢慢说来：“皇后主子，人这一辈子，最经不起的便是错，一步错步步错，就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回头了。”说着，冰冷的目光直瞟向丽雪，丽雪白了脸，却是不声不响。纨素叹息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想歇歇了。”月仪与丽雪便起身告退。
走出坤宁殿，丽雪心绪万分：‘孙纤蕙已经死了，没错。孙纤蕙，你算什么？寒门小户的贫贱女子，有什么资格身居妃位？既然你不自量力地伤害我的孩子，那么我就送你一程。你想争宠，你想排除异己，你靠什么呀，我告诉你，只有我，柳丽雪，才有资格与我的皇后姐姐斗，你、不、配！’丽雪灿然笑了，何曾是那个单纯的女孩子。一想到月仪，丽雪的脸色一下子冷下来：‘仪元妃——冷月仪，为什么每次面对她，我竟会是那么的心虚？别人看到的只是她的冷漠、淡然，而我看见的，是刀子、是杀气。她的眼神，她的言语，全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子，只要她在一日，我便不得安生。这个女人，虽不争宠，却让我活得比死还难受。想挡在我姐姐的前面，想保护我姐姐，那么，我是无论如何避不开你。好吧，我倒要看看，我最亲爱的姐姐，是更相信你还是更相信我这个亲生妹妹？’
御花苑，孙正良正背着药箱行走，路过的宫人们皆是问好：“问孙大人安。”孙正良只是点头还礼。走着走着，却是有阵少女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传来，看来是小尚宫、小内人们趁着空闲在嬉耍，‘到底不过是些十四五六岁的女孩子，还是爱玩爱闹的。’孙正良刚想走开，却听得“哎呦”一声，一个小尚宫竟是不留神跌倒了，孙正良忙上前问道：“姑娘可是要紧？”那女子摔伤了膝盖，想是很痛，抬首便是泪眼汪汪，但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却有些娇俏可人。孙正良笑道：“一点皮外伤，不要紧。”说着，熟练地打开药箱小心翼翼地为那小尚宫消毒了伤口，并简单地包扎了。“好了，伤口这几日不要沾水，以后要小心点。”“恩，请问，你是太医院的太医么？”孙正良笑着指指药箱道：“是啊，这不是要为主子们请脉去。”小尚宫笑道：“奴婢芷茵，行事鲁莽，叫大人见笑了。”孙正良笑道：“芷茵姑娘不必介怀。姑娘是熙昭仪娘娘从本家带来的侍女，我倒是略有知晓。”芷茵笑道：“是，芷茵斗胆请问大人尊姓。”孙正良倒是有些不知所谓却还是答道：“这个么，我叫孙正良。”芷茵微笑道：“奴婢记下了，不耽搁大人为主子们请脉了，奴婢告退。”说着行礼，孙正良笑道：“姑娘礼重。”便匆匆走了，芷茵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却是轻轻地甜蜜地笑了起来，直到其他的尚宫内人们过来……
衍庆宫，月仪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白玉扳指，“人偶——巫蛊，如果不是邪术的力量，当然不会是邪术的力量，我也不信，那个小小的人偶，竟能有如此效力。柳丽雪，那么，你就脱不了干系。虽然我暂时还不知道你用的什么法子让皇后出现那些症状，但，一定是你。为了爱，你竟连自己的亲姐姐都要伤害，未免是太狠了罢。我，绝不会让你得逞，你要是再敢做些出格的事情，我就不看皇后的面子，绝不放过你！’忆秋进来禀报道：“娘娘，孙大人来请平安脉了。”月仪回过神来，“哦，挂起细帘，请他进来吧。”孙正良进殿，先是行礼：“微臣给元妃娘娘请安，元主子万福金安。”月仪挥手道：“孙大人不必多礼，孙大人每每来为本宫请平安脉，本宫当谢你。”孙正良起身道：“娘娘言重，微臣请娘娘赐脉。”忆秋便将丝线系在月仪腕上，由孙正良悬丝症脉……
孙正良一边细心症脉，一边压低了声音道来：“仪妹要查的东西，正良已有结果。不过是个养本固精的土方子，只不过……”月仪的声音漫不经心地远远飘来：“只不过什么？”“这个土方子里被加入了三样东西：桃花香，血竭子和微量的麝香。”孙正良正要说下去，月仪的声音却是出得那细帘：“血竭子本是活血通络之上品，但是，加上由桃花精炼出来的桃花香与那同样是活血的麝香。一共三样活血的东西凑在一起，久用怕是不易坐胎，而且，就算是坐了胎也容易滑胎。我没有说错吧？”孙正良倒是一惊：“想不到仪妹对于药理亦是有所研究。”月仪起身，轩起细帘：“不过是我母亲爱好，所以我才有所了解。”孙正良见月仪突然出得帘来，倒是吓了一跳，忙低头避了。“微臣还有要事禀告。娘娘，请您千万要保重，您，已有二月余的身孕了。”忆秋一惊，随即恭贺道：“奴婢贺喜娘娘。”月仪却是冷着脸：“我知道了，我自己会保重的，孙大人请安心便是了。”
请脉毕，孙正良退出了衍庆宫，月仪冷着脸坐回到贵妃榻上，忆秋却是担心地望着她，月仪倒是“扑哧”笑了：“傻丫头，怎么只管看着我？”忆秋道：“主子，当着孙大人的面，奴婢才客套下，奴婢的恭维不过是些喜庆的套话，奴婢是担心……”月仪笑道：“不必担心，本宫心里自有分寸。”月仪抚着小腹，心却是愈发冷了下来，‘这里面，真的有了个孩子么？他在这个时候来，究竟是合时还是完全不合时宜？他来的该不该，现在，还不能知道吧，也许，他会是一个契机或者干脆是一个噩梦……’“主子，要回禀皇后娘娘去么？”月仪偏着头想了想，“暂时先不要罢，她们，很快就会知道，用不着我们去告诉。”‘不是么，柳丽雪？’
于此同时，宫外，明净庵里，“的的笃笃”的木鱼声有节奏的响起。月华悄悄闪现了身形：“季尚宫，出宫这么久，别来无恙？”木鱼声停下了，季湘灵回首，平静地说道：“贫尼已然与红尘再无牵连，贫尼法号了空。”月华依旧是一身黑衣：“季尚宫错了，作为宫里的老尚宫，你早就应该知道，你绝没有办法脱离红尘纷扰。”季湘灵慢慢地重复着：“贫尼已然与红尘再无牵连，贫尼法号了空。贫尼不认识施主，施主勿需再费口舌。”月华的笑，慢慢冷了起来：“你不需要认识我，我想知道什么，你应该心里清楚。”季湘灵面不改色：“贫尼不知道，贫尼什么都不知道。”月华冷笑道：“季尚宫，身为太后娘娘身边的老尚宫，有些事情，你是清楚得很吧？”季湘灵冷道：“太后娘娘？贫尼不认识那么尊贵的后宫主子。”月华诡异地笑了：“太后娘娘与幽皇后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略有知晓，但是，我需要清楚地知道整个事件，还有那位闵怀远闵大将军，亦是跟那个事件有所关系。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些什么了吧，季湘灵尚宫，请你不要再挑衅我的耐心。”
季湘灵深深望着慈悲的菩萨，回道：“没错，当年的事情我全知道，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月华冷笑道：“为什么，就因为你的命在我手上。”季湘灵微微笑了：“是吗？活着真是好啊。可是不管你多么好奇当年的事情，再等等，我念完这段经，就知无不言。”月华道：“很好，这才是正确的态度，肯与我合作，我便不会伤害你。”‘追寻了这么久，探察了这么久，前朝后宫的那些秘闻才是略微有所现形，季湘灵要是肯开口，那么就太好了，省去了我许多功夫。后宫还真是很容易搅乱的地方，那么多的事件可以挖掘可以做文章，很好，是不是，咱们的元妃娘娘，我的冷月仪。’想到这里，月华冷冷笑了。此时的季湘灵，面对着慈悲的佛祖，背对着散发淡淡妖气与邪气的月华，心里却是平静如水：‘我佛慈悲，弟子愿将身心献上，绝不反悔，弟子只愿我佛保佑太后娘娘福寿绵长、无病无灾。太后娘娘，湘灵绝不会出卖您，请您放心。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等了许久，月华渐渐觉得不对了，季湘灵背对着自己竟是毫无声息，‘哼，这个装模作样的女人，想用这种方式来隐藏内心的不安与惶恐么？不管怎么样，今天一定要她开口。等下，不对，什么经，竟是念了那么久？’月华耐不住性子上前，却是惊了一跳，一支锋利的银簪子准确地扎在季湘灵的心窝处，殷红的鲜血染透了季湘灵的衣襟。‘该死，她居然早已经下决心赴死，我却中了她的缓兵之计。太后娘娘身边的老尚宫虽然不止季湘灵一个，但唯有季湘灵出了宫，最容易突破，要在宫中逼问一位尚宫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太后那只老狐狸的心腹亲信们。该死，我竟然如此疏忽。’月华上前探了探季湘灵的鼻息，‘没救了，这个突破口算是彻底报废了。这下，我又该陷入僵局了……’懊恼地忿忿抛下季湘灵的尸首，月华没有好气地离开明净庵。
一切，重又恢复了平静。地上的季湘灵安静地躺着，像是沉沉的睡去，她虔诚的灵魂也许追随者佛祖的指引，正向极乐世界而去。
正中的菩萨，那悲天悯人的温暖目光、那普度众生的慈善面容，逐渐亦是模糊起来，一颗泪珠，静静滑落，我佛，是为了谁，在落泪？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十四章 零落花无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