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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月落凌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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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容贵妃目不转睛地看着皇长子在皇后的怀里安睡,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太后亦是目不转睛地瞧着皇后,然后,不着痕迹地瞧了靖安容贵妃一眼。
筵席过半,太后立起身来,众人立即放下手中的银筷。“今日,是皇长子满月的日子,本宫决定,从今日开始,皇长子转至弘辉宫由皇后抚养,乳娘与一干人等随侍。”这道懿旨,犹如晴天霹雳,震惊了许多人。
秦国夫人一下子愣在了那里,靖安容贵妃也是神色一凛。皇帝却是微微颔首。皇后盈盈下拜谢恩:“臣妾,谢太后娘娘予赐麟儿。”
此事想是已成定局,众人也当即向皇后恭贺。皇后揽着皇长子,向众人微笑着回礼,纤细白皙的手指却是不自觉地抓紧了皇长子的锦缎襁褓。
筵席散了,皇后并未将皇长子交到乳娘手里,而是亲自抱着那婴孩摆驾回了弘辉宫。望着皇后远去的背影,太后笑对皇帝说:“瞧瞧,宁儿都不舍得把孩子交给乳娘而是不嫌辛苦地亲自抱着,皇长子在宁儿那里,宁儿是绝不会亏待了他去的。”皇帝亦是笑道:“宁儿向来性子温顺,看来也是很疼小孩子的。”
宣耀宫,靖安容贵妃眼睁睁看着乳娘她们收拾着皇长子的衣饰用具,终究是忍耐不住,红了眼圈。空气里,仿佛还有皇长子身上的淡淡乳香味,而那个小小的可人儿,已经不在这里了。这样艰难地生下那孩子,却只不过,才让他在身边停留了短短的一个月。
只有位分低微的宫眷,才会将自己的孩子交到地位高贵的妃子那里,给自己的孩子谋个好出路,而,贵妃的身份,居然也留不住自己亲生的孩子。太后姑妈固然有她自己的缘由,可是,生生地要亲生母子分离,好残酷。这,就是真正的后宫么,没有感情,只有利益的考虑与算计。
秦国夫人看见靖安容贵妃痴痴地在发愣,更是悲从中来,忍耐了这许久,终是忍耐不住,哭出声来。这一哭,吓了靖安容贵妃一跳,倒是恢复了以往的样子:“嚎什么,要全后宫的人都晓得,本宫把孩子交到皇后宫里去,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么?是不是还嫌本宫不够烦?”秦国夫人见这架势,只得不哭了。
“乳娘。”靖安容贵妃唤道。乳娘忙上前来:“娘娘有何吩咐?”只见靖安容贵妃竟是跪下了:“我儿且托付给乳娘你了。”乳娘简直吓傻了,忙不迭地也跪下:“娘娘您这是何苦呢?皇长子奴婢自当尽心竭力,要是有毫发之损,奴婢也没有颜面再来见娘娘。奴婢只在一日,娘娘请且安心。”
弘辉宫,一干的物事都已布置好,皇后一进殿,便将怀里的皇长子小心翼翼地放到摇篮子里,静静在旁边坐下,‘为什么,偏偏将她的孩子送到我这里来?是因为,只是因为,我现在还是名义上的皇后,还是这后宫最尊贵的主子之一?等这孩子长大了,安紫嫣,身为他的生母,岂不是,会使我陷入万劫不复?’
回头认真地端详着这孩子。小小的婴儿香香软软的,无意识地皱皱眉,抿抿嘴。冷不丁地,睁开了小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嘴里“咿咿呀呀”地哼唧着。全然不谙世事的天真孩子,让皇后忍不住动容。‘不管怎么样,稚子无辜,总是我一手养这孩子,好歹,生的不亲养的亲,这孩子,将来总不至于那般绝情。’
想到这里,皇后微微笑了,逗弄着婴孩:“宝贝,我是母后娘娘呀,知道吗?宝贝乖~~~”皇长子的小手在空中舞动着,皇后笑着伸出手,那小手挥动着触碰到了皇后的手指:“真聪明,娘的心肝宝贝。”小手还没有丝毫的力气,直向下滑,皇后用另一只手握住这小小的手,轻轻吻了吻。
念秋与剪秋在一旁,看见皇后似乎是心情不错,不想回来的路上那般沉郁,也便笑着。乳娘在一旁,说道:“启禀皇后娘娘,皇子睡醒了,奴婢要给他喂奶了。”皇后便笑着让开些,乳娘抱起皇长子,行礼告退,皇长子却是瞧着皇后,眯起小眼睛,像是要笑的样子。皇后莞尔,这孩子,竟跟自己如此投缘。
仁阳宫春恩殿,“怕你身子还没好,一直不敢传召你,今儿个瞧见,倒是大好了。可也该多调养些日子,不该这么早就上牌子。”纤蕙委委屈屈地小声说道:“圣上说的是,姬妾知错了。只是,姬妾思念圣上,这才……”“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这许多日子不见你,倒也是有些想念你了。”
纤蕙只向那人的怀里偎去,撒娇弄痴,却不知道,那个人的心,并不属于自己;也许,是知道的,所以,也没有将自己的心,完全交给那个人。后宫,忌讳的不是城府深深,不是尔虞我诈。真正忌讳的,是动了真情。用了真心实意,就会有牵挂,就没有办法释怀,就会,输的一败涂地。
“圣上,小孩子还真可爱,真羡慕皇后娘娘。”纤蕙轻轻地说道。皇帝笑了:“蕙儿也喜欢小孩子么,那也为朕添个皇子或者帝姬,好么?”纤蕙羞红了脸,只娇娇笑着,过了一会儿,才低低说道:“贵妃娘娘贤德,虽然皇子到了皇后娘娘名下是件好事,可要是换做姬妾,还是,还是舍不得。”皇帝的眼神瞬间黯然,既而说道:“话说回来,贵妃那里确实冷清多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做母亲的总是会挂念,也难为她了。”
九龙戏珠帐里,莫测的两颗心……欺骗对方,也在欺骗自己。
年关将近,宫中喜气洋洋,听得纤蕙重获圣宠,加之上次坠湖事件受了惊未曾安抚,竟是晋了嫔,赐了册封号“柔”,是为柔嫔。
“起来吧孩子,地上凉,就别跪了。”苏嬷嬷当即上前笑着扶起纤蕙。内人们端上热茶,纤蕙接过,喝了几口。太后笑眯眯地瞧着她:“纤弱娇美,衬得上一个“柔”字。”纤蕙轻声细语地回话:“太后娘娘过奖了,嫔妾不敢当。”
苏嬷嬷笑道:“娘娘谦虚了,宫里头,谁都知道,柔主子是个心疼人的。别的不说,就说怜秋,出落得水葱似的人儿,我瞧见了都喜欢。”纤蕙掩口笑了:“怜秋这笨丫头,倒是苏嬷嬷盛赞她了。”
太后笑道:“你还得去瞧瞧贵妃、谨嫔她们,本宫这老人家也就不留你了,空时想到了就来陪陪本宫,人老了,总觉得闷得慌。”苏嬷嬷道:“太后真是,这都快过年了,到时候,烟花一放,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在一道,定是闷不了。”
纤蕙笑答:“嫔妾知道了,太后娘娘要是闷,嫔妾是随传随到的。嫔妾先行告退了,太后娘娘万寿金安。”说着退出殿去。
瞧着纤蕙走远了,太后依旧笑着,是永远自信的微笑。“真看不出来,这孩子,不简单啊,别走了歪路才好。”苏嬷嬷不解:“娘娘,老奴瞧着这孩子可是一派天真。”太后慢慢说道:“会在这个时候巧言巧语地劝圣上关心贵妃的孩子,时机选的这么好,怎么可以说她是天真呢?”苏嬷嬷不言语了,她深深地知道,经历了那么多波折坎坷的太后,是绝对,不会看走眼的。
“娘娘,柔嫔娘娘来了。”吟秋说着,纤蕙却已是进殿来。纨素忙笑着起身相迎,同是嫔位主子,纨素与纤蕙的穿戴可有着天壤之别。
也许是在自家宫中,纨素只着镶兔绒赤金团纹窄饰边的粉色袍子并浅橙浮纹锦缎宫裙,颈间是家常的金锁,不过是稀疏的细花纹饰。一头青丝全数松松地挽着,倒是层层叠叠,唯一显眼点的,是一支垂珠流苏的宫制缎花,是比衣裳略深的粉色,还算得上鲜艳,其余,只是一支素净的金簪子并几支小巧的金钗子,也都是为了挽住发丝点在恰到好处的位置。总而言之,整洁简单,并不奢侈华丽。
纤蕙就不一样,赤金团花水红镶边的石榴红锦缎袍子并暗金色团花锦缎宫裙,青紫色团花披风散发着柔和的光泽。颈间,是条绞丝镶绿松石赤金链子并紫水晶串子。团花髻高高堆垛着,一朵硕大的金边红缎宫花肆虐绽放,边上簪着一对赤金镶绿松石叶形簪子并两支赤金如意头垂珠步摇,几串花型宝石串子在发间摇曳,尚有几支花型钗子点在其中。光鲜照人,煞是华美。
纨素笑道:“妹妹今日得空来瞧我么?”纤蕙娇憨地回道:“谨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妹妹一直挂念姐姐呢,快过年了,妹妹知道姐姐爱素净,可过年总得穿的喜气点,妹妹自作主张地备下了点过年的喜气衣饰,姑且让姐姐开心下,姐姐可得笑纳呀。怜秋,还不拿过来?”
纨素闻言微笑,再看去,纤蕙选的是浅红撒花宫制锦缎袍子与绯红挑丝花纹锦缎宫裙,并一对镶红宝石飞鸾垂珍珠的步摇。拈起细看,那衣裳缎料细腻,想是江南进贡上来的年礼,至于步摇,振翅欲飞的金色鸾鸟栩栩如生,雕工细腻的宛如都能数清身上的羽毛,镶嵌的红宝石色泽浓郁,定是上品,垂的珍珠不用说了,宫里的簪饰所用的珍珠都是南海贡品,但这步摇上垂的珍珠,大小均一,圆润光泽,也是上好的。
纨素笑道:“妹妹的礼重了,我怎么担当的起?”纤蕙真诚地说道:“谨姐姐,我刚进宫的时候,不知事,姐姐替我解围、还温言相劝,现在我的情况稳定下来了,总也得报答姐姐的恩情才是。姐姐可别不收我的礼。”
纨素只得说道:“那我就收了,谢谢妹妹了。”唤过琴心收起,知道纤蕙爱吃甜的,便让花容、云裳端了富贵和合糕上来。纤蕙边吃边笑道:“花容?云裳?姐姐宫里宫女们的名字也好听,不像我,只管‘翠儿,坠儿’地喊来喊去。”纨素笑道:“花容、云裳,柔主子夸你们呢,也不谢谢柔嫔娘娘。”花容、云裳还真要谢,纤蕙“扑哧”笑出声来,“姐姐真是的。”众人都笑了。
送走了纤蕙,纨素细细思量,‘纤蕙,宫中何尝有这么天真爱红的女孩子?看来这个不谙世事的单纯孩子,是唯一一个没有心计、没有城府的吧?’
绚烂地在天空绽放的烟花,送走了旧的一年。这个年,过得是热热闹闹,喜喜庆庆。宫里头张灯结彩,宫眷们穿红着绿,把个处处素白的冬季,映衬得倒像是花红柳绿的春季了。
年是过了,宫中的水仙,依旧盛放。水仙,黄蕊白瓣绿杆,年间总是太素净,太后娘娘便要宫人们套上红纸圈儿,说是增添点喜气,宫里便都这么做。然而,套着红纸圈的水仙,总让人有种奇怪的感觉。
正瞧着,月仪却是进殿来,纨素抬头瞧见,笑道:“人家是‘人未到先闻笑语声’,你倒好,专爱无声无息的,可吓人一跳。”月仪佯嗔道:“难不成还要‘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可见素儿有不想叫我瞧见的事情呢。哦,知道了,谨嫔娘娘圣宠颇浓,改天,姬妾倒是要小心点,指不准就惊了圣驾,那可是犯了失仪大罪呢。”纨素掌不住笑道:“瞧瞧,瞧瞧,我一句话,倒引出你这些道理来……”
月仪凑近了来,细看之下,竟是出落得月宫仙子一般:粉白细缎月落凌波纹样宫制锦衣,浅蕊黄绮绫折纹细缎宫裙,更兼缥碧镶白绒斗篷。落月髻间,是一支垂祖母绿叶形流苏水仙簪子并几支月形银钗子,簪饰并不多,最奇的是额间的那朵水仙,乳白色的洁净花瓣,仿佛连纹路都能瞧见那般薄透,边缘是一圈银粉,好似素月的流光盛在花瓣上淌漾,更是金粉为蕊。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看什么看这么出神?”纨素回过神来,却见皇帝已经进殿,匆忙和月仪跪下相迎。月仪压低了声音,笑道:“素儿,真不该说嘴的,倒真是来了。”一齐悄悄笑了。
“都免礼起身罢。”皇帝笑道。待得起身,却见皇帝的眼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纨素不禁羞涩地低下了头。今日的纨素,着了纤蕙送来的浅红撒花宫制锦缎袍子,依旧是浅橙浮纹的锦缎宫裙。云缳髻间,是几支宝蓝珐琅赤金绕丝镶红石榴簪子并几支小钗子与几朵寻常花钿。
皇帝笑着指道:“朕的谨嫔,过年也只带着寻常的银镯子,那可不成。来人,去取那对鎏金镶红玛瑙雕花镯子来。”纨素笑道:“圣上可不能光顾着嫔妾,这可还有一位呢。”月仪这才开口笑道:“谨主子真是,圣上赏主子东西,巴巴地扯上姬妾干什么,姬妾可不依。”
皇帝笑道:“月昭仪今儿个是愈发清丽了,朕怎么会没瞧见?额间那朵水仙,倒像是真的一般,可是自己描画的?真是别致得紧。小常子,顺道也把那对垂细碎水晶流苏的明月水仙花簪取来。”常公公忙领旨去了。
“年虽已经过了,但也别又开始老把自个儿闷在宫里,不如去散散心?月昭仪也随驾罢。”既然皇帝这么说,纨素跟月仪只得起身,怜秋与忆秋为各自的主子披上斗篷。一干人等便往那花苑里去。
月仪额间的水仙随着她轻盈柔美的步伐,漫散着绝美的流光,月落凌波,是月光柔美了水仙,还是水仙染媚了月光,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