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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05 ...

  •   周日的苏黎世街头,比之昨天,更显冷清。

      一间朝南的公寓,阳光正好洒落,绿色藤蔓缠绕了栏杆,隔绝开一处阴凉地,刚好拿来吃brunch。

      烤得恰到好处的华夫饼,香甜松软,混合着咖啡的浓郁苦香,很容易就刺激人的味蕾,和食欲。

      谢灵境端了才清洗过的新鲜草莓,那是朱莉从自家后花园里摘的,一进来就看见,苏蔚正拎了块华夫饼,自以为没人看见,偷偷往嘴里送。

      “真是多一秒钟也等不得。”她无奈地笑着,将盛有水灵草莓的透明玻璃碗,搁去小圆桌上。

      一张小圆桌,三把藤编椅,便占据了整个阳台。

      “哦对了,”朱莉往起一站,“我打了巧克力酱,拿草莓蘸了吃,味道更好。”她绕过谢灵境,往屋里去。

      在吃这一块,谢灵境认识的人,个个讲究。

      谢灵境不喝咖啡,另外榨了壶新鲜橙汁,要拿过来给自己倒一杯,就看见玻璃壶口上插了片青柠檬。苏蔚在一旁笑,那是她坐等无聊时,顺手捡了摆盘的切片,给插上去的。

      谢灵境转了玻璃瓶子,暖阳般的橙黄汁水,绕过几近透明的柠檬瓣,汩汩流入杯中。

      阳台视野好,极目远望,是苏黎世湖的大片水面。偶尔斑白点点,大约是游船。

      略带凉意的橙汁进嘴,漫过咽喉,带着些酸楚,过后,泛起满满的甜。谢灵境看了眼手表,已经十点一刻。

      朱莉端了深碗过来,放去盛草莓的玻璃碗边,示意她们:“蘸着点吃,试试看。”

      苏蔚饶有兴致,拣了个品相好的草莓,捏了蒂,浸入巧克力酱,再拎起,在碗的上方悬空一阵,估摸着酱不会半途滴下,才想要缩回手,众目睽睽之下,裹酱草莓,一声轻微的“噗”,整个儿掉进了深碗里,被巧克力酱全面覆盖。

      苏蔚脸上一闪而过的悲伤,被谢灵境,全瞧在了眼里。

      “这颗草莓大概是想洗个巧克力澡。”朱莉开口笑着,拿了勺子,捞出了裹满巧克力酱的草莓,勺底在深碗的边沿刮了两下,再送去苏蔚嘴边,“它肯定是想尽量甜蜜地去到你嘴里。”

      苏蔚羞涩地笑,张嘴接了巧克力草莓。

      “如何?”朱莉笑问。

      苏蔚一边咀嚼,一边发出了赞叹的声音,比划了个大拇指。

      苏蔚是谢灵境的姐姐,亲姐姐。至于姐妹俩为何一个姓苏,一个姓谢,倒不是时髦地一个跟妈姓,一个跟爸姓,只是单纯地,她们都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被过继给了亲戚。苏蔚给了她们的姑姑家,跟姑父的姓苏,而谢灵境,是被舅舅养大的。

      不过这些,除了家中亲戚,也没几个外人知道,她们跟正常的孩子一样,成长,学习,从来没因为过继,被歧视过。

      谢灵境的命,似乎更好。

      十六岁的时候,抚养她的舅舅,因为工作调动,前往纽约,她自然,也跟着去了。然后一切都很按部就班,进入新的学校,结识新的朋友,入学考试,大学面试,四年中规中矩,偶尔在平静的溪流中,翻起点水花。

      大学毕业后,她选择了进入医学院。本就过目不忘,又兼具亚洲人一贯的勤奋刻苦,细心谨慎,很快地,她就在同期生中脱颖而出。第二年拿到前往苏黎世Z大交换留学的资格,也是顺理成章。

      留学生活也是一如既往地忙碌,焦头烂额是常态,如何在常态里苦中作乐,就成了他们本就为数不多的闲暇时间里,最大的探索乐趣了。

      痛并快乐着,谢灵境这样形容。

      一年留学即将到期的时候,谢灵境接到了个陌生的电话,是许久未曾联系过的苏蔚。

      其实刚出国那会儿,她们还保持着每周一次视频的联系频率,渐渐的,一个月,半年,甚至是一年。上一次和苏蔚联系,谢灵境知道她刚结了婚,奉子成婚。还是学生的谢灵境,拿了自己的奖学金,买了母婴用品,寄给了她。

      然后就到了今年,林徽因笔下的“人间四月天”,谢灵境听见苏蔚在电话里告诉自己,她离婚了。没等谢灵境从计算她的婚姻时长里反应过来,滋滋的电流声里,苏蔚又说:我想安乐死,你帮帮我。

      要不是她的声音过于平静,谢灵境还以为,今天仍是四月一号,愚人节。

      只可惜,愚人节已经过了。

      苏蔚当然不是没爱而活不成,她想要安乐死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她被诊断出肌萎缩侧索硬化症,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渐冻症。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谢灵境没觉得有多悲伤,多难过,她只不过,去苏黎世湖边发了一下呆。然后在着手安排苏蔚过来苏黎世做检查的同时,自己抽空去做了组基因检测。

      她在机场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苏蔚,那个时候,苏蔚就已经很难独自站立了,是乘务组的工作人员,推了轮椅,送她出关。

      苏蔚是一个人来的苏黎世。

      “姑姑姑父在家带孩子。”在回市里的车上,苏蔚解释着。离婚的时候孩子还太小,她除了孩子,其他什么也没要,算是净身出户。大概因为是个女孩子,前夫家里放手得很痛快,毕竟,马上就要过门的新媳妇,肚子里可确定了,是个男宝宝。

      在得知谢灵境要带她去找Z大附属医院的神经外科主治医生,会同她的几位教授,要为她再次诊断一回,苏蔚摇头,还笑称:“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难道还会是误诊不成?”

      谢灵境不放弃,说来会诊的那几位,随便拎一个出来,在国际上都是赫赫有名的存在。

      苏蔚比她大了五岁,又在职场摸爬打滚了七年,她当然看得出,谢灵境不是不相信国内医生的诊断,她只是,更需要她自己,和她所信任的人的判断。

      所以苏蔚由着她去了。

      再之后,确诊,选择安乐死机构,填写申请,与安乐死陪护者——朱莉见面,一切都恰到好处地水到渠成,就连苏蔚自己都笑,她的人生,从来没有这么顺利过。

      这是她最顺利的一段人生,也是最后一段。

      为了能让她尽量舒服,谢灵境在朱莉的帮助下,订下了这间公寓,这是志愿者主动提供的住所。知道志愿者不收钱,苏蔚和谢灵境商量了,给志愿组织,捐了一笔款。

      捐款后的第二天,朱莉就来找了谢灵境,要把钱退给苏蔚,她知道,苏蔚家里,还有个幼小的女儿,没有什么,比抚养好孩子,更重要的了。

      谢灵境看了沉睡的苏蔚,没同意。如果不是身体条件不允许了,苏蔚甚至想过,要做遗体捐献,将身上任何还有用的器官,全捐献出去,给需要的人。

      这样的苏蔚,还在乎什么钱吗?况且,她也不缺那几个钱去养孩子。

      人生的最后一段路,还是让她走得洒脱随性些吧。

      “为什么不答应去游湖?”苏蔚问,捧着咖啡杯的手有点抖,她干脆将整个杯子,都靠近了怀里。

      “为什么要去?”回过神来的谢灵境,不悦地扬眉。

      苏蔚和朱莉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笑:“年纪轻轻,青春正好,对方长得也不赖,看昨天的行为举止,也是礼貌得体。既然都被邀请了,为什么不去?”全然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早就知道,把这事儿告诉她们,会是这样的下场,她当初,怎么就没管住嘴呢?谢灵境靠去椅背,望天翻白眼。

      “近墨者黑。”她给出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你没看见他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吗?跟那样的人做朋友,他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无非也是花花公子,纨绔子弟。”

      苏蔚捏了咖啡杯的弯弯把手,看着她笑:“你原来,仇富啊。”

      谢灵境的白眼恨不得翻上天,简直对牛弹琴。

      “他是来旅游的,”她干脆闭上了眼,阳光下可视红通通一片,“我也是要回美国的。”

      苏蔚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情侣两地,多不长久,更何况,他们连情侣都还算不得。可她还是要劝:“我到了现在这一步,才算明白过来,这人呐,想做的事,想说的话,想见的人,能去做,能去说,能去见的,就尽量去做,去说,去见。人总想着要不这回就算了吧,反正还有下次。可实际上,我们谁也不知道,到底还有没有下次。”

      谢灵境仰着头,眼睛还是闭的,她知道苏蔚在看她。

      “就像人说长久,可谁也不清楚,长久,到底会有多久。我现在觉得吧,把握当下,及时行乐,未为不可。活着的时候,多经历一些,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要像我,一辈子被一个男人套住,这才跳了出来,就发现,原来一生都快要走到尽头了。”

      谢灵境忍不住睁眼:“其实你也可以……”

      “后期依靠呼吸机活着吗?”苏蔚冷静地自嘲,“我要是想这么生不如死地苟延残喘,也就不会来找你了。”

      谢灵境也冷静地自欺欺人:“现在医学发展很快的,说不定,明天就会有这方面的重大发现……”

      “医学发展再快,能快得过我病发吗?”苏蔚努力将咖啡杯捧去小圆桌上,瓷器磕着玻璃,咔哒一声响。

      “你看我现在,”她艰难举了双手,轻微地颤抖,“我连单手拿杯子,都已经做不到了。”

      谢灵境有些不忍,就算她觉得昔日姐妹情,这些年已逐渐淡薄,可她也从来没想过,再见苏蔚,会是这样一副场景。

      “我不想做个废人,拖累别人。”苏蔚也移开了视线,去眺望远处,阳光下波光粼粼的苏黎世湖,“我想有选择、有尊严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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