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那时年少(3) ...

  •   综上所述我很怕跪,也因此很同情那个为了成为师父徒弟而跪了三天三夜的少年。人可以一日不食,却不能一日不饮。第二天早上我跟喂猫似的把一碗水放在他面前,然后蹲在远处悄悄地看。他端起来咕咚咕咚喝得十分豪爽,末了还擦擦嘴角,就差没叫一句“再来一碗”。我于是又过去给他倒满,这次在近一点的地方看。三碗水下肚,他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问:“有吃的么?”
      那天晚上我给他抱了被子让他打地铺,或者垫在那已经破了的膝盖下面。他看着我一脸感动,说:“你真是好人。”我拍拍他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不用太感谢我,午饭是十四师兄的,晚饭是十八师兄的,被子是小师兄的。小师兄排行第二十二,我看你比他年少些,如果你拜师成功,我们就可以一起叫他二二师兄了。不过我觉得前途有些渺茫,因为师父昨天下午去和小师伯钓鱼,现在都没回来估计是准备住在苍落所了。
      虽说我经常借用其他人的物品,但其实我很有原则,那就是我决不借师姐的东西,因为女人往往比男人恐怖而且小心眼。这么说也许有欠公平,因为我也是女人。苍竹门的女人不多,除了我和梅花、师叔,还有六七个师姐,两个拜入大师伯门下,一个掌门直传,其余都在师叔那里。她们给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无法磨灭的伤痕,并使我在日后闯荡江湖的日子里牢记女人的东西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六师姐准备嫁给四师兄那会,我在她房里看到一件很漂亮的红衣裳。我忽然觉得这衣裳很配小师兄,于是就偷偷拿给小师兄。为了怕小师兄穿上嫌大,我还特地用剪刀改小了。我这里说的偷偷,只是因为没人看见,我不是故意要选没人的时候去拿,如果是,那就是偷了。只是我的作息和大家都不太一样,我去拿东西的时候,宿舍里多半没人。我放东西的时候,宿舍里也没人,所以我不知道小师兄有没有穿上试试,但第二天他被六师姐倒掉在那块杨树上,下面放几柱香逼他仅靠肚子的力量向上弯曲身体躲开热气。我们以前也做过这样的锻炼,不过放的是一柱香,忍受热气变得很容易,偶尔甚至还可以偷懒。可师姐给小师兄放了好几柱香,逼得他的速度不得不加快。这让我觉得很恐怖,因为我最怕锻炼体力。而更可怕的是,一向温和的四师兄在旁边一边安慰六师姐,一边寻思着要不要再多加几炷香。
      这件事极大创伤了我纯洁的灵魂,吓得我慌不择路躲到师父那里。师父正在读剑谱,看到我进来,淡淡地说:“你小师兄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不用躲。”
      我听得莫名其妙,就说:“他被六师姐吊在杨树上,我觉得特可怕。”
      师父失笑道:“你竟然也懂得恐惧。”我觉得这句话很奇怪:我为什么就不能懂得恐惧?其实我非常懂得恐惧,我以后再也不招惹女人了。师父看了看我,又开口说道:“这件事肯定是你干的,但你小师兄自愿帮你扛了下来,我也没什么好说。你四师兄和六师姐头脑聪慧,虽说不太了解你小师兄,但难免会推测出来始作俑者是你,这几天,你就在我这里避一避吧。”于是我在无名居帮师父磨了三天的墨。掌门来找过我,我只得藏在桌子底下,我听掌门说:“你那么护小师妹,我就不为难她了。铃兰(六师姐)的嫁妆又找人订了一套,应该赶得上时间。我不会罚夜烛(小师兄)的,让小师妹跟你这呆两天也好。”
      那一年我八岁,曾经发誓不再招惹女人。但我还是破戒了,在一年之后。另一次经历只让我更加确信了不可招惹女人这一真理:我把毛毛虫放进小师妹衣服里被罚的时间比把蜘蛛放进师兄的汤里要长不止一倍。

      拜师少年告诉我他叫凛御宵,我告诉他我没有名字,如果他进得来苍竹门,就得叫我小师妹。他笑着说好,然后又忧愁地叹气,说父亲让他无论如何拜到无名门下,他没想到会有这么难。我说,我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不收你,要不你回去吧,过两年再来。
      “父母之命大如天,我怎么能这么快就放弃?”凛御宵坚定地说,他的眼睛没有师父的黑,却比师父的更亮,亮得有些刺眼。

      第三天清晨我在无名居前看到梅花,凛御宵抬起头很灿烂地对我一笑,然后我转头就跑。一直到很多年以后凛御宵都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跑,他问了我很多次,我从没有告诉他,因为他不可能理解:我和梅花是一个人欲望的两个极端,因此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做同一件事。我昨日给凛御宵盛了饭,今天梅花又来做同样的事,这岂不表示我和梅花重叠了?我跟小师兄说的时候,他问我为什么那么害怕和梅花重叠。我说我也不知道,就好像双重人格要是有了同样的想法就不叫双重人格了一样,如果我俩产生了交集,我就会失去自我,然后消失。小师兄觉得我不至于只因为和梅花在一个地方给同一个人做了同一件事就害怕成这样。其实我不是害怕,我是恐惧。害怕和恐惧有何不同?也许只是后者听上去更富有文学气息一些而已。但我觉得,害怕是你知道自己害怕什么时才会产生的,比如,小师妹害怕虫子,虫子来她就跑。然而恐惧是无法名状的,比如我一直恐惧什么,但由于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所以不知道如何避开,着实无奈。
      小师兄跟师父打了小报告,师父带着我去找凛御宵。虽然我和小师妹又站在一个地方,但我觉得很安全:我已经间接把师父找来了,小师妹总不能再找来一次。师父看着凛御宵,问他:“是谁告诉你无名在苍竹山的?”
      “是我爹。”凛御宵回答道,他眸若明星神色刚烈后背挺直,只是脸上粘了一颗饭粒有点破坏形象。
      “你爹让你来我这,有没有告诉你要做什么?”师父又问。
      “没有。”凛御宵说,“爹只说无名在苍竹山,要我去找他,拜他做师父。”
      师父张了张嘴又闭上。我想他在犹豫什么,他看向凛御宵的眼神很复杂,仿佛包含了许多秘密。最后他说:“我拿不定主意,你去找苍竹吧。”说完拉着我的手就离开了。
      那天傍晚我开始发烧,迷茫中被大师伯灌下汤药无数,师父和掌门好像还在我床头促膝长谈了很久,但因为脑袋实在太晕,没法偷听。等我醒来之后,凛御宵已经离开苍竹山了,师父守在我床边,拿着一本剑谱借着烛火在看。
      “师父,凛御宵呢?”我问道。
      “下山去了。”师父头也不抬地回答。
      “小师妹呢?”我又问。
      “没下山。”师父头依然没抬。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失望。如果有的话,我也不知道我是失望凛御宵没有拜入苍竹门还是失望小师妹没有随他而去。我兀自思考这个问题思考了很久,才发现师父不知何时已经开始凝视我。见我看过去,他叹口气道:“你和梅花也许是有宿命相连,却未必有你想得那么深。为师不给你取名,就是想让你无所畏惧。你告诉师父,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看着他,烛火摇曳下他的脸显得棱角分明,我说:“我不是害怕,我是恐惧。”
      我想,也许我心底其实是在嫉妒小师妹,因此不敢和她离得太近,怕被比下去。但我又着实不知道自己嫉妒她什么:武功?我没和她比过,但先不提我们一样的师父不应该差得太多,但我本身对这个也不甚在意。相貌?我承认她是比我好看许多,但师叔比她好看更多,我要嫉妒,也应该嫉妒师叔。我总觉得小师妹要从我这里抢走什么,但具体是什么,我一点头绪都没有。如果有头绪,那就是害怕而不是恐惧了。我心里想着这些,却没有说,我看着师父,不知道他能不能参透害怕和恐惧之间的差别。他也看着我,过了一会,他说:“烧退了就好,你先睡吧,为师出去一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那时年少(3)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