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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make love(上) ...

  •   那一年的十二月,薛子陵觉得是永生不能够忘记的。那样的一个月,就像是花岗岩断层一样,几千几亿年的时光,都齐刷刷的断在了那里,上一层和下一层的颜色截然不同,时间差了天遥地遥。就像是回忆起了郑嘉已,就像是离开了郑郁已。实际上,那一段日子,更是有些水潭的意味在内的。

      为什么这么比方?她拿出老家的回忆做比方,记得走过小学向右转,然后有一条长长的林荫道,沿着道路一直走下去,是一个牛奶场,当时的奶厂规模不大,场子围起来,里面有大片的草地,估计是产牧草的,她也不太清楚。走过草地,是一排一排的牛棚,她从来不曾进去,只是远远地听到牛鸣,一声一声的低回。空气里是奶牛身上独有的腥气、奶腥、草腥,混杂在一起。穿过奶场,后面是一大片的山丘,近处是水潭,沉静着的,池边漂浮着不知名的水草,水色幽幽,透着暗绿色的光芒。

      薛子陵曾经坐在水潭边,她看见过有男孩子跳了进去游泳,在夏天的时候。过了没多久,就传说有孩子死在那里面了。她想,跳进了那里面,就像是在泥沼之中,一步一步的用力的走着,却始终走不出困局。

      这样的困局,是她和他两个人的。

      那一年的十二月,过得飞快。快的就像是她匆匆忙忙什么都没有带,就坐飞机去了海南。飞机上放着轻音乐,提供的简餐是牛肉面,还有一小盒水果点心。她问空姐要了一杯桑葚汁,暗紫红色的饮料浓稠,她小口小口的咽着,酸涩的甜味,在口内漫延。窗外,云层越来越淡薄,她看见金色的阳光,像是带着让人震惊似的、无可明装的、夺目的光辉,明亮如金,哗啦啦的铺满了蓝色的天空,天空比在地面上仰头望去的还要虚假,虚假中的真实,蓝的透明而美丽,她一动不动的盯着窗外看,飞机开始下降,飞机里响着温柔的女声,“请各位乘客检查好自己的安全带,将身前的活动桌子放下,飞机现在正在下降——”海南三亚就要到了。

      她感觉耳畔腾一一股声音,叫嚣着离开离开,双足搁在地毯上,却有一种身体离地二英尺的感觉,飘渺而空虚,她紧紧地阻拽着手机,手机早已经关机,却紧紧地拽住,仿佛求得心口的平衡,直到她下了飞机,才感觉扑天铺地的热,海南的温度还停留在二十多度,她站在机场大厅里,没有行李,用不着去取,她一边往外走,顺手一件一件的脱下外套、毛衣,只单穿着一件贴身的衬衫。这让她有一种分外不真实的感觉,人倏然离开一个地方,又倏然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一切都真实的如梦境一般。她觉得自己像是一瓶牛奶,已经收不住的要泼了出来。手机开机,滴嘟滴嘟的四五条短信,第一个是何易微的,“到了没有,记得和我联系,有什么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第二个是李晶,“你去哪里了?不是说今天回?忘记和你说一声了,魏建成元旦回来。”第三个是邓婷婕……惟独没有他。

      她想,就像是陷入水潭一样,她扑棱扑棱着在水里,冒着泡的水里,看不见的水草在扯着自己的双足,一阵一阵的痉挛……在这个城市里,寻找另一个人,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搂着乱七八糟的衣服,拎着包往外走,一出机场,就打车去天涯海角。司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非常热情,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和她搭讪着,“小姐,去旅游?去哪个宾馆?”带着疑问。薛子陵禁不住笑起来,自己仓惶的像是逃亡一样,完全不是旅游的样子,她淡然的回答,“找人。”司机忙问,“呀,我说就是,单身一个人旅游也不像呀。人好不好找?地址你说清楚,我直接给你开过去,陌生地方,可千万不要弄错地址了。”

      薛子陵没有直接答话,她有些贪婪的望着窗外,远处群山起伏,近处道路宽敞,时见椰林摇曳,她咬住嘴,头上全是汗,“我也不知到地址,只是听说他在天涯海角那里。”司机有些诧异,“你找的不是本地人?”薛子陵摇了摇头,“不是。”那司机夸张的拍了拍大腿,“呀,要是他住在宾馆,那可难找,那边宾馆可不少,你就是一家一家的问过来,也要花上不少时间。姑娘,打电话问清楚,可别混着找。”听了这话,薛子陵转过头,认真的说,“我什么都没,就是有时间。”随即笑了起来,笑声在小小的车内显得怪异而冷清。

      他笑了出声,站在距离海滩不远的地方,一直到抽完了烟才转身往回走。脚下踩着不少烟蒂,他在这里站了大概三个小时,抽了整整一盒烟。口里发着苦,舌面上干涩着,就像是小时候发高烧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满嘴的苦,舌苔上都是厚厚的一层白苔,人昏昏沉沉。他叹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掏出了手机,开机。手机里全部是满满的短信,薛子陵留下的。他用力的晃了晃脑袋,往前走着,沙子灌了进鞋子,索索的作响。

      十二月的海南,游客较少。旁边几个女孩子穿着轻俏的裙子走过,其中一个女孩子抬眉盯着他看了一眼,仿佛有些诧异的神色,也许是好奇为什么在这样的旅游胜地却看见一个人愁眉苦脸的逛着,猜出这样的心思,他促狭的冲着那个女孩子笑了起来,眼睛微微眯起,女孩脸上一红,忙低着头走过。他咳嗽一声,继续在海边散步。背上背着的摄影包一直没有打开,他不知道要拍些什么。

      手机的铃声响起来,他看了看,是冯碧婷,思考了一下,方才按下了接听键,“喂——”手机里传来冯碧婷关心的问声:“你在哪里?”他笑起来,“怎么?我在b城,你应该很清楚我会和谁在一起。”蛮不在乎的声音。

      冯碧婷提高了声音,“你那个老师来找过我。”郑郁已呀了一声,心口重重一窒,“她找你干什么?”声音里不自禁已经带了一丝紧张。冯碧婷在手机里平静地陈述,“只是问你在哪里而已。郁已,你到底在想什么?爸爸已经和我沟通过了,他说他给了你二十万。你不爱我没关系,你问爸爸要钱也没关系,但是——”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的痛楚,“但是为什么要让我们这么痛苦?”

      他久久的没有回话,冯碧婷痛苦的低吟从手机里传出,声音经过看不见的信号传送过来,已经扭曲的有些失真,“你知不知道,你有本事让和你在一起的人痛苦,你让我们那么幸福过,然后刀刃我们的感情,连着血,带着皮肉,你就这么生生的一刀下去!你没有心肝麽,你不怕痛麽?我现在想起那些日子,我的喉咙都是紧的,喘不过气,等着那天清晨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那些痛苦都是一个噩梦,我们还是在一起!我竟然等不到。无所谓了,等不到无所谓了,但是你何必让薛——让那个薛老师也再经历这么一次!你这个人真是个恶魔啊你!”他把的大拇指按住关机键不放,手机嘟嘟两声,再一次的关机。

      他口里咕噜了两声,像是自言自语,随即无神的望着海天交集的地方,夕阳浓烈,暗红色的光芒失真一般照在大地之上。倏然冲动的跑到海边,远处的礁石高高的耸立着,灰蒙蒙的,上面凹凸不平,有些地方覆盖着白蒙蒙的一层物质,他眯起眼睛望着,夕阳将光线洒在海面上、礁石上,这一片海与礁与沙砾,既简单又复杂,既粗犷又细腻,既有细腻雅致的曲线,又有平直坦然的大块涂抹,就像是米开朗基罗的雕塑、塞尚的画一般,具有强烈的生气,生机盎然。连绵不断的悬崖峭壁,连绵不断的深蓝色的海水,连绵不断的茂林修枝,全然笼罩在夕阳之下。人在这样的天地之间,原来是无谓的,渺小如蚁。

      他用手拉了拉衣领,白色的衬衫,衣领有些硬,很不舒服。生命在此已经陷入了一个有些困顿的境地,一个人的旅行并未能使神经有所纾解,反而是陷入一个更深的困局,旁边一个孩子跑了过来,鼓鼓的脸颊上挂着晶亮的沙粒,他无谓的望着那孩子跑了过来又倏然离开,其实这样的感触,就像是漫步在所谓的人生里,原来竟然是找不到出路的。

      他往海边更深一步的走近,浪汐温柔的舔舐着沙滩,一波一波的,带着宁静而庄重的表情,他突然战栗着想起来了薛子陵的吻,她的形象犹如潮汐一般接踵而至,慢慢地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画面,连接着过去与现在的真实。有人在沙滩上蹲下来,用手指拨弄着海水。

      然后,他开始回身,夕阳在他回身的那一刻,突然黯淡下来,不复刚刚那种绚丽而灿然的光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玫瑰灰的色彩,仿佛是怔忪不定、软弱无力的一种色彩,无所不在、无处容身。黑暗慢慢地袭击过来,化身悲哀。

      母亲死去的时刻,姐姐死去的时刻,一切死亡的时刻,藉由黑暗这样的介质联系着,这样的联系,是富于理性的,在冥冥之中,连接着生与死。有时候,死并不是生的对立,它能传递更多的信息给活着的人,直到那些活着的人身上,慢慢失去了热量。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这个时刻,汗水不停的自身上冒出来,涔涔不断的,手足却冰冷。

      死亡总是在这样的时刻,藉由黑暗这样的介质联系起来,就像是细线穿起来的铃铛挂在阳台上,风动的时候,一个一个铃铛次第的响了起来,你无法判断到底是哪一个铃铛最早响了起来,只是,它们有次序的,有条不紊的,冷静的,在传递着一种恐惧。

      我们习惯性的把这种声音称之为死亡的声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make love(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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