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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什么都可以(不二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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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你。你的名字是不二周助。
如果我说对了,你一定会微微笑着点头,让自己的表情谦逊优雅得无懈可击,如同你曾在电视上见过的那些欧洲皇室成员一般。你在想或许你在这贴吧里贡献了的青春的几分之一并没有浪费。你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拉过坐在身边的同桌(他的名字也许是菊丸英二,也许不是),指着屏幕一脸的云淡风轻:看,我出名了。
可是更多的时候我总是猜错。你扬起了眉毛,一脸惊奇地说我认错人了。你可能想争辩,说你的真实名字不叫不二周助而叫张无忌或者是小李探花;如果你是法国人,或许你还有荣幸拥有一个诸如米歇尔·格罗斯维诺这样长得拗口的名字。总之那一定是一个比“不二周助”更加高贵动听的名字。
或许我该停下玩这个猜名字的小游戏,就目前抽样来看,我猜对的几率是……百分之零?!谢天谢地咱们没下赌注。即便是这样,数据也总是令人沮丧,不是吗?比如我接下来要告诉你,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七三的名字都会在一个世纪后被人遗忘,也许还要不了那么久。于是你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又想了下你所熟知的一个世纪前的名人……顺便问一句,你的历史学得好么?啊,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刺探你的隐私的。
无论历史成绩如何,你开始觉得制造一份家谱并且留给下一代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了,你甚至已经拿出了笔和纸,在第一行的正中间郑重其事地写下自己的大名,19XX年生人。可是,等一等!你吃惊地回过头来,带着些许的歉意重新发现了被你无视了的我。
我还没走。我宽宏大量地原谅了你的失误。可是我并不是来推销家谱相干的,我只是想说,名字并不是很重要,你可以叫不二周助,我也可以叫迹部景吾,名字只是一个代号,重要的是这个名字背后的人。而叫张三李四的,也许有着并不比张无忌和李探花逊色的故事。
你皱了皱眉,算是勉强接受了我的话。那么,我们就来说说你的故事吧。说得确切点,是你十四岁的那一年的故事。
你叫不二周助(你又皱了皱眉。别这么做,那样会使你苍老的),今年十四岁,生活在一个普通却美满的家庭……
“停停停!”十四岁的你不可置信地打断了我的话,“你管这样的家庭叫美满?”
你常看家庭相册么?要知道你十四岁时惊奇地扬起眉毛的动作跟现在一模一样。是的,那时的你常常抱怨你的父亲严厉得不近人情,整天逼着你除了学习学习还是学习。你记恨他关了你最爱看的电视剧,恶狠狠地勒令你完成当天的英语抄写作业,虽然他自己可能一个单词都不认识。你故意在他面前大声说 “My father is stupid”之类的句子他却照样听得很开心,于是你总算觉得这门令你痛恨至极的课程还是有点用处。你甚至幻想等你父亲老了之后,要以同样恶狠狠的表情关掉他看的老年节目,为了等到那一天,你现在只有忍辱负重。可是你乐滋滋且不时傻笑的表情出卖了你,于是又吃了你父亲一顿筷子。
而你母亲,她是个好人,如果她不是那么啰嗦的话。你常常怀疑你母亲是不是仍然把你当四岁的小孩看待。现在你不用怀疑了,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所有的母亲都这样。于是你母亲可能会为了你偶尔的一次晚归而数落半天,因为她居然以为你会在这个你生长了十几年的城市里走丢。她烧得一手好菜,可是你从不肯答应她而请同学到家里来一同品尝,只因为有一次她当着你同学面前喊你“助助”,要知道你花了多久才消除了那次的不良影响!事后你大发雷霆,她却不懂做错了什么,并且照样喊你“助助”,直到今天。
也许你已经明白,也许还没有。但是我保证,有一天你会思念,没错,是思念,思念这一切。思念你父亲的筷子落在手心的疼痛,思念你母亲对你腻死人的称呼。并且,长大后走遍天涯海角,都不会再吃到比你父母手艺更好的菜了。
于是带着你父母的期望,你去了本城最好的中学,青春一中。你在昏天黑地的题海里浮浮沉沉,恍惚地想难道这就是小说里描写的张扬不羁挥洒青春的校园生活了。终有一天你恍然大悟“青春一中”其实应该是“青春已终”的意思,悔时已晚。
好在也不是一无所获。你结识了一帮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死党,并且,在某一领域略有小成。当然不会是你最痛恨的英语,也许是数学,也许是音乐(有可能为了高考加分,你父母省出不多的薪水,给你请了钢琴家教),也许仅仅是你给人起外号的本事……不过姑且假定是网球吧(^o^)。于是有人开始喊你“天才 ”,尽管这里面可能掺了一点讽刺,不过你不在乎。你仰天长啸: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时刻终于来临了,结果只是吓跑了路边的一只野猫。
你父母同样很自豪,因为你是他们精心培养的成果。过年回老家拜年,亲戚们提到你时也会说,“这不是淑子家的周助嘛,一中的网球天才呢。”你尴尬地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低头跑开,其实心里还是小小的得意的。你依稀听到身后的人在训孩子说,“瞧瞧人家周助,网球打得那么好还不骄傲,再看看你……” 于是你无奈地发现自己成了表兄弟姐妹中最不受欢迎的那个。你可能有一个幼时很玩得来的堂弟叫不二裕太,可是他现在看你的目光是冰冷的愤恨。没关系没关系,你安慰自己说,天才总是寂寞的。
“寂寞就去找个人拍拖吧,”你的同桌兼死党菊丸英二冷不丁地说。
你惊得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去,涨红了脸挤出一句,“什什什什么?”
他嬉皮笑脸地,“你刚刚不是在哀叹自己芳心寂寞么,看上谁了?”
你更窘了,“瞎说什么,谁像你一样满脑子都是邪念。”
现在你咳嗽了一声,恼羞成怒地说自己从未有过那样的不堪,威胁我继续丑化你的话就要点右上角的那个红叉叉了。可是,你还是会看下去的吧?难道你不怀念那段纯真得有点傻傻的岁月么?是不屑于甚至耻于恋爱,听到别人恋爱了会拖着长长的“噢噢噢——”的嘲弄声,再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思想健康的中学生才不会早恋哩之类的话的……好了好了,放下你手里的茶杯,我保证不说了。
有那么一天,你忽然觉得异性也不是那么讨厌嘛,于是嘲笑他/她们的话里多了点言不由衷,开始对他/她们感到好奇。恭喜你,你终于开窍了。
可是,如果你不幸属于那10%的边缘人群,那么这个过程要痛苦得多。你突然发现你对同性的喜欢并非仅仅是你曾经以为的那种单纯的友谊,而是某种更深的,为周围人不齿的欲念,如遭雷击。你否认,你羞耻,你挣扎,你愤恨,你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态,你咬牙切齿地问候上苍,你害怕自己得了艾滋死去,你不敢去想周围人的目光可又忍不住为他们每一句有意无意的话心惊胆跳,你做贼心虚地半夜里爬起来偷偷地上网查有关同性恋的资料。可是最终一切无果,你不得不痛苦地接受了现实。
毕竟性取向这东西,如同喜欢上的人一样,都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于是无论你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十四岁这一年,你终于被青春撞了一下腰,开始了你华丽丽的初恋!为了便于记忆,让我们给你的初恋取名为“初”(别忘了,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全名观月初同学。
回过头来看这一段,你不得不承认,十四岁的初恋是极其肤浅的,爱情的真正意义也许你要到几年后才能明白。你喜欢上观月初主要是出于一种羡慕,也许是因为他长得帅,也许是因为他成绩不错,也许只是因为他足够嚣张引人注目。十四岁的你只懂得羡慕他人,却总是期待着别人来肯定自己的价值。那是一个极其敏感的,渴望被接受的年龄,如果你是同性恋,你更明白我在说什么。初中的孩子,往往会因为无知和自保而对别人格外地残忍,你那“天才”的名号并不能为你换来额外的赦免或宽容。你随大流地跟着朋友加入了一些小圈子,并且没有拒绝一些你本该拒绝的事情,有些到现在你还在后悔。
你喜欢上了观月初。你惊讶于我为什么连这都知道,因为你自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是每个这样想的孩子都错了,他们所有不自然的举动都被旁人看在眼里。你知道哪一条路去食堂会经过他的教室,在路过时尽可能地走得潇洒而风度翩翩。如果你比较幸运或是人缘比较好,你在他的班级可能还会有熟人,比如那个你一直不怎么喜欢的堂弟裕太。于是你借着伯父伯母关心的借口跟堂弟联络感情的次数多了起来,以致被人笑作是恋弟狂。
身边的人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地说,“哎,你不是是喜欢上那个观月初了吧?”
你心如鹿撞却故作迷惑,“谁?…………哦,那个总爱玩头发的自恋狂啊。切,我怎么喜欢他呢?”你不敢承认其实你一直觉得他指尖划过头发的样子很优雅。
其实你是想过向谁倾诉的,甚至想过告白。你设计过很多种适用于不同场合的告白的开头,并且给自己祈祷鼓气:
如果这场网球比赛打赢了我就去。
如果一连三天在路上碰到他我就去告白。
如果他今天回头对我笑了我就告诉他。
如果硬币朝上就是天意如此。
如果再来一次还是朝上……
结果你什么都没有做。
你怕被扣上早恋的罪名被叫到教导处,你不敢去想被你父母得知的后果,你害怕受到身边同学的嘲弄;如果你是同性恋,你心里更是有一千一万个不确定,你甚至不知道他是否是同类。
当然,你最害怕的,还是遭到拒绝。
现在的你可能会故作吊儿郎当的样子,一扬头:“要去就去,我不二周助会怕了他观月初?拒绝了咱也不稀罕,天涯何处无芳草啊。”并且还可能会说上几个有关男人女人的笑话表示你想得很开。可是当时你的的确确是害怕了,你的的确确是稀罕的。在那个时候,这一份暗恋占据了你学习之外的整个世界。
为了避免遭到拒绝你开始说一些谎。你对自己说的是:我只是网球打得好一点而已,其它的一无所长,他怎么会看上我呢?你对别人说的则是:啊,别开玩笑了,我才不喜欢那个家伙呢。很可能你还会违心地挑出一些刺来证明自己:你看那家伙多么多么自恋,你看那家伙居然敢欺负我弟,你看……
很快你便不得不为弥补这些谎言而撒下更多的谎。当你终于成功地引起观月初的注意(比如,你赢了他一场球),他终于向你走过来了,你硬着头皮故作镇静,你看左看右就是不看他的眼睛,你心跳加速,你屏住呼吸。他向你问好。你觉得所有的人都在看你们。于是,你说,
“……请问,你是谁?”
不不不,毕竟见过这么多次面了,完全不记得也太假,于是你改口,
“是水野同学么?”
不要说现在你不记得你说过这些了,因为我都记得。你可以回想一下,自己年少青涩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干了这样的蠢事。如果你没有,请允许我替你哀悼你那单调而不完整的青春。于是你记起来了,啊,好像真有……嘿嘿,嘿嘿,你摸着脖子尴尬地笑,那不是当时太敏感,害怕受伤嘛,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不过你没想过的是,当时所有的人都高傲而敏感,当时所有的人都渴望肯定而害怕受伤,无论他们的外表是多么的光鲜耀眼。
当然,也包括观月初。
你不用内疚。因为这一年很快就过去了。初中毕业的喜悦和悲伤接踵而来,所有人的情绪都不由自主地被带动。你可能理智地觉得这一切只是场闹剧,可是该哭的时候,你还是哭了,虽然你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生离死别。观月初后来如何并不重要,他可能被分去了不同的学校,也可能跟你一起直升了青春高中。只是你太急于抹去这不太光彩的过去,你相信在高中你会有一个崭新的开始。
十四岁那一年,我们跌跌撞撞地走在青春的这条不归路上面。我们自以为什么都懂,我们知道一切却什么也不理解。那是非常单纯又非常虚伪的一年,我们用笨拙的谎言伤害了别人也伤害了自己,在错误中慢慢成长。当时意气风发,在日记本或是星空里写下的誓言,现在你还记得多少呢?
你发现这个故事终于到了结局,你可能后悔这半小时没能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你再次开口,“那个,其实我真的不叫不二周助……”
你可以叫张无忌,你可以叫小李探花,你可以叫米歇尔·格罗斯维诺,真的,什么都可以。我微笑着回答你,可是,有什么关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