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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身在棋中,当局者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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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棋中,当局者迷。
重叠的两声“厉风”一左一右传来。脑后,箭羽的空破声响起,空气被迅雷般的箭矢搅成利刃,疾风擦着面颊划过,厉风被重重推开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
极端的恐惧爬满了她苍白的面庞,用尽全力却喊不出声音,从眼前飞过的箭矢彷佛在嘲笑,她伸手去抓去握,妄图妄图拽住这支将带来极尽悲痛的利箭。
“不——要——啊——”她绝望地乞求,如果下跪能够让利刃停止运动,她愿意,百分百地心甘情愿。
“厉——风——!”没有人比厉风更重要,没有事比不让她受伤更重要,萧祈稔执枪的手横扫而过,另一手牢牢地圈着厉风的腰,将她拖离那冰冷的箭矢,将他的心远远地带离那危险区域。
伸出的手被箭羽割破,深深的印痕赫然横贯了掌心,鲜血缓缓地渗出,萧祈稔看着这丑陋的伤口,心快碎了,他的手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只能收紧再收紧圈着厉风的手臂,如此便让他心痛不已,若倒地的是怀中之人,萧祈稔畏惧了,他不敢继续假设了……
“高……寒……”涌出眼眶是泪,顺着脸颊滴落,她没有注意到自己流血不止的手,因为有更大一片的鲜血占据了她所有的视线。
眼望过之处皆被水雾后的熊熊怒火点燃,她恨,恨眼前的一切。
“放手。”一根一根地掰开,铁血地声音令人心畏,“我,再,说,一,遍,放——手——!”
血一点点地滴在萧祈稔的手上,印在他的衣袖上,触目惊心,让他不能不松手,每一滴鲜红彷佛沸水灼烫了他。
连跑带滑得跪倒在高寒身旁,腰间的殷红已经扩散了开来,“怎么办?高寒,”厉风焦灼地拍打着高寒的脸庞问道,声音逐步拔高直至咆哮“怎么办,我问你怎么办啊!”
“你哭了,”指尖触及眼角晶莹的泪珠,高寒竟是有了笑容,“我很高兴”。
“没叫你废话,”手背擦干了所有的泪水,“胃?脾?还是肝?”厉风无助地双手压着头脑,那一滩鲜红让她无法思考, “元翔宇!你又不在,又不在!我恨死你了!我不懂医呐,不懂啊,为什么每次都这样不学医难道有错吗!!”仰头嘶吼,厉风痛苦地捂着脑袋,十指深深地扣入发丝之间。
唯有的一丝力气让他牢牢地抓住了濒临崩溃的厉风,“你要记得吃药,还有,这算是原谅了吗?”
那日在净水湖畔被她丢弃的瓷瓶又被塞回了手中,微仰了头,阖目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睁开便是满腔的坚毅。“我不要一个人,比起背叛,我更不能接受失去,绝对不接受失去!”
不接受,绝不接受失去,孤零地被留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她绝对不接受。
每一个字都是她的承诺,每一个字都是她的决心。
“谁若负我,我必负天!”
那瞬间,高寒有种通透,他终于清楚了一直以来吸引自己目光的是什么,是那份魄力和坚韧。
“止血。”似谈笑风生般。
“知道。”短暂地抬眼扫过高寒,厉风已挑刀断开了高寒的腰带,迅速地绕在了受伤的手上,“从现在起就当你死了。”
死马当活马医,高寒无奈,他能做得,不应该说他能享受得是,此刻厉风如天神般完美的侧脸,反应、智慧、坚强、忍耐……让人无法移目。
手不再颤抖,大刀阔斧地剔除了被浸染的衣服,一手按压在伤口处,另一握箭的手稳固,“忍着”,咬紧牙关的厉风彷佛比高寒更痛。
她能做的只有面对,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人只能靠自己,元旌你给我挺住了。”
沾着血的箭头被甩在了沙地上,颤栗的箭尾低哑地述说着一切。
拔出的刹那,厉风心虚地接近脱力,豆大的汗珠悄然滴落隐入了那片暗沉的沙地。
剧烈的疼痛让眼神变得涣散,撇过头,远处好似秦言的模糊身影显现在了视线之内,如果他能换得她的呼吸,能换得她的自由,那便是赚了。
缓慢的眨眼后,逐渐放大的厉风塞满了视野的全部,耳边是她的轻语,“你若死了,我便找人陪葬。现在,你可以晕了。”被砸昏前,高寒的心被塞得满满。
“我已经不能把她当人看待了——”远处的墨日唏嘘道,“你说她会干嘛?”
墨阳没有搭话,只是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厉风的每一个动作。
“我觉得那个射箭的人会死的很惨……”墨辰突然搭在墨星的肩上,说的极为沉重。
“我当她不是人很多年了。”墨星由衷地感叹让周围的人顿时都无比沉默,“幸好不是我射的。”
而厉风正稳妥地拗断了纸筒将火药均匀地铺洒在刀刃上,点燃的火苗嗤嗤地发着响声,红烈的火光映着她冰冷的神情,令人不寒而栗。
即便是昏死过去,高寒的眉宇仍然本能的蜷成了一团,原本还在淌血的伤口已成了一块黑焦。如此的场面令身旁正在血博的士兵也畏惧了。
墨日墨星墨辰几人看的瞠目结舌,难得的鸦雀无声。
“真是个麻烦的人物啊。”凌王收回长久地视线后,不轻不重地说了句。
听到这话,墨阳不由地抬眼看向了身旁的凌王,不过很快便又回到了战场,秦言的决定是对是错,他已经无法辨别了,只是对于厉风他从来是心疼的。
能做的她都做了,跌坐在了一旁,漫长的好似一世纪,面对一地的零乱她不由地失神了。
待再次清醒,人已经被整个压在了马背上,呼啸地风声清晰的充斥着耳朵,她想回头却被人压得更低。扑扑地,这是刀砍在肉上的声响,“别看。”萧祈稔短促地喊道。
大致,她能感受到萧祈稔正在奋力的挥舞长枪,杀出一条血路。从上下挥舞的空隙中,倒在地面上的人身越来越多,她想分辨出的那个已经找不着了。
猛地,巨大的冲击力令头重重地撞上了马脖,眼冒金星,脑中只有一个意识:要落马了。
又回到了那一夜,整个军营里炮竹声此起彼伏,震得人耳生生作疼,还有便是她的咆哮,
“我管你有没有和秦言有来往,告诉了他什么,做点什么,还有什么进了水的种子、粮草之类的,管我鸟事啊,我连韭菜和蒜苗都分不清,这种烂事你说我会在乎?会在乎!
这种东西我他妈的根本就不在乎。随时随地我都可以扔了什么风牙门风牙众,东耶金威,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如果当时厉风脚边有东西,绝对是四分五裂。
“我这么自私的人……真的太令人失望了。”
我相信你超过相信自己,可是你却告诉我,我是错的。原来我最重视的在你眼中却并不是最重要的……
不论过了多少年,这个世界对她而言,都始终是个虚幻的,所以这里的孤单才不是真正的孤单。
“总有一天你能明白的,然后便不再失望。”其实,我比你更重视你所重视的……
就一个简单的理由,高寒却怎样都不愿开口,或者其实是开不了口。
“狗屁!高寒,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啊,我们之间什么关系啊,你少在这跟我装悲情男主,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是哪天啊?就我爸那事我都没想明白呢,你指望我哪天啊哪天啊!”
如果每个人都说你很坚强你能挺过去的,于是不能也成了能,不行也就行了。厉风长呼了一口气,似要疏解出所有的郁结。
“算了算了,再逼下去就没意思了,就为了‘我很忙’这种解释我至于么,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老子我不管了。”
那晚,不欢而散。
那晚,厉风砸在高寒身上的拳,一点没留情。
梦是为了缅怀还是自欺欺人?
除了床沿边的萧祁稔,一切都如以往。萧祁稔似乎很累,厉风推了几次都没弄醒他。当然被他握着的手也同样地无法抽出。
懒得动了,厉风只是直了身,安静地靠着床架等着萧祁稔醒。
也不知多久,门外悉悉索索的响动将厉风从神游中拉回。苏哲推门而入,率先看到地便是厉风清亮的双眸,脚步滞了滞,视线向下,这才瞥见酣睡的萧祁稔。
示意地甩甩被握住的手,厉风一脸无奈。
“高寒呢?死了没?”
苏哲没能躲过厉风的询问,考虑了良久,他决定实话实说,“没找到。”目光平稳,他不愿骗厉风,虽然在门外,他曾想过很多说法。
下敛了眼,半蹲在床边的苏哲眼神很温柔,手也很温暖,安静地等待着厉风。
“……这才好……”反握了握苏哲,他的表情太过谨慎了,不由得反而让她松了口气,“找不到比较好,真的,苏哲。”
屋内的气氛如此压抑,她不想呆了。“醒了醒了萧祁稔,”轻轻拍打着依旧熟睡的萧祁稔直至叫醒他。
刚醒的萧祁稔眼神迷茫,只是看到厉风的那一刻声音中隐不住的高兴,“厉风你终于醒了!”
“我饿了,你要累了就回去休息。”抬了抬依旧被紧握的手,“你妨碍我了。”
“……哦,嗯……”厉风的声音很冷淡,他的心被刺痛了,松开的极其缓慢。
“厉风。”
“对不起,萧祁稔,”拂去萧祁稔似不愿放开的手,苏哲想说的她知道,话的确是过分了,“我真的很饿了。”
没了硝烟的沙场,那么宁静。残留的箭羽、战旗、铁衣、断刃,东倒西歪地或插着或倒着,都像舒了口大气般的松弛。
脚尖一踢,便能扬起一阵灰,烟尘滚滚。
广袤的土地斑痕裂裂,空旷孤立,走也走不到尽头。一抬头是沉暮的天,一低头是黑霾的地,连带着心一起累了。
蹲下身,不经心地捻着尘土,好似在检验有没有被血泪浸泡过。时间长了,她便蹲不住了,索性就这么盘腿坐下了,手指扫过身旁的土地,似有意要清扫得干净彻底。粗大的颗粒磨破了指腹,点点血红又渗入了无限的黄沙黑土。
如此行径,别人看来,完全是疯了。
眼前的一切,让浮躁的情绪沉淀了下来,心中的恨和疼足以让她保持清醒,冷静地思考。
当初的地牢中,恭亲王最后的那番话是在嘲笑她的狂妄吗?嘲笑她看不到最重视的东西已经一点点地被人夺走。“哭也哭不出来……”
赫启翎告诉她高寒和秦言联系密切,她一心想减少东耶的粮仓,这才希望三国互通,调节供求和市价打破中央集权以达到影响东耶民间粮仓的目的。可高寒却向东耶大量输出了米粮谷种,以至于墨宗……若非恭亲家的小王爷她当初岂能如此简单脱身?
高寒一方面毁了谷种,一方面却又和秦言合作,这两相矛盾的行为有违逻辑。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老是说总有一天,为什么就不肯直说呢。”摇着头感叹着,“老说我聪明,这么大压力……,唉,要就是想不出你打算咋办呢——”一手撑着头搁在腿上,厉风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另一手掏出小瓷瓶上下颠晃着,“就算是装满了又如何,死活是治不好,拖些时日罢了。”一抡臂,掷远了,黑黑的药丸滚落,向四处散开。
如果到最后还是失去,她从开始便不要。
苏哲此时也默然地看着眼前的瓷瓶发愣,他竟不知厉风偶尔的咳嗽已是陈疾了。
“于前,肺叶受震,内伤需养;于后,又再遇刀伤,致左叶破裂,依其性必无法静养。日夜操劳,思虑过度,时至今日,已成顽疾,无法治愈,故而切忌大喜大悲,心急燥怒,除留意保养,别无他法。
此药本该长期服用,以达润肺养气之效。可其性倔,难遵药嘱。于苏先生,其有心依赖,日后,还望多加劝导。
此事之后,其必大怒难留于身,故而转托于先生,以备之需。高寒呈请。”
良久,苏哲抬手凑着烛火,烧了书简,将瓷瓶藏于袖中。
此日,沉念无眠者,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