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7、空白(2) ...
-
开学那天我提了个小包就去学校了。
学校的路上,漆了很多指示线,黄的白的延伸出很远的距离。那些挂在路灯之间的红色条幅总是被风刮的噗噗直响,风大的时候会被刮断,拖在地上被人踩来踩去。被嫁接的树伸展出张牙舞爪的细小枝条。
新生接待处围了很多学生和家长,行政楼里排了长长的交学费的队伍。整整一年,大批的陌生人轮回般的来到这里,带着沉重的行李和各自不同的梦想。
时间就这么倏忽而过,如今我也大二了。
我是最后一个到宿舍的。打开门,张美华正试图把一块生豆腐用合适的角度整个塞进嘴巴里。
“弄啥啊?”我放下包。
“我妈说每天吃半块豆腐能预防心血管疾病。”她一边咀嚼一边说。
“我妈还说每天喝两千毫升水能防癌呢。”喜棠说。
“我朋友还说每天吃葡萄干对皮肤角质好呢。”我很快进入状态。
“靠。你们累不累,一天得干多少事啊,早上两眼一睁就得吃豆腐,喝水,还要吃葡萄干。”唯真嗤笑着。
“豆,你和宫城分手没?”张美华凑过来露出幸灾乐祸的奸邪样子。我嘴还没张开,她就猛拍两巴掌:“太好了!分手快乐啊!”
“你小心我朝你脸吐口水!”我说。
“有种你就吐啊!就不信你能让我猝不及防!”张美华跳开来,双手叉腰。
我吐口水的热情冷掉一半,转脸问唯真:“猝不及防是这么用的吗?”
“你连这都不知道!吐口唾沫来不及躲闪!”张美华神采飞扬的抢答。
我冷笑两声,铺自己的床去了。张美华见我沉默又贴上来闹我:“咋不说话了?说不过我吧!”
“我不跟没文化的人说话。”我不屑的说。
张美华却依然自负的认为自己赢了,哼着小调去阳台照穿衣镜了。
“会不会有点短?”喜棠忽然说。我正寻思什么这么短还值得一提,转头定睛一看,原来是唯真剪了头发,她头发本来就不长,现在更碎更短了。
“感觉好像在剃度,理了所有的杂念,所有的不愉快,所有的残破的记忆。”她说。写东西多了,说话也变得文艺。她明显还处于把剪头发赋予特殊意义的阶段,就像有人失恋会去打耳洞,会换化妆品牌子,会突然抗拒某种食物。其实都只因为失恋还没过去。
这时张美华走进来,拨了拨自己的头发,试图摆出妖媚的神情对唯真说:“短发可不能像我的这么飘逸哦!”说罢她立刻现身说法,扬起脸对着阳光使劲晃动脑袋。喜棠的“别”没来得及说出口,那惊险的一幕犹如天上下的刀子嗖嗖嗖飞过来,直接把我们仨飞死了。
阳光下张美华的头皮屑像春天里蒲公英的种子漫天飞舞,像冬天里肆虐的白雪漫漫天飞舞,像沙尘暴里无数不明物体漫天飞舞。漫天……飞舞……
没有人敢靠近张美华,由得她自信而张狂的摇头晃脑。一分多钟以后,她有些眩晕的倒在椅子上,疲惫中仍然不忘问:“飘逸吗?”
喜棠面色苍白转头对唯真说:“那天你想写诡异的东西了可以这么描述,一个女人的摇头酷似抖拖把……”
吃完晚饭,照例四人出动去散步。体育场突然变得灯火通明,三两个人滑旱冰,打篮球。情侣们窃窃私语耳鬓厮磨。张美华买了一辆自行车,相当公主。她骑在上面心旌飘扬,只用脚尖使力,点着脚蹬子,同时不忘把两腿膝盖勉强的贴在一起。
我绕着圈走,给宫城打电话直到手机没电。然后坐到喜糖和唯真中间。她俩均眼神涣散若有所思。
我没话找话问喜棠:“手续办好没?什么时候走?”
“都妥了。大后天走。”她说。
“你一走估计我们的生活乐趣会少了大半。”我惆怅的说。
“我又不是你们的玩具。你要是无聊了写信给我。”她说,缓了缓继续,“或者揪自己脸玩……”
“……”
“大后天啥时间?”唯真说。
“早上八点就得出发。先去北京。”喜棠说。
“那我们送你吧。”唯真说。
“八点你能起来吗?你顶多十二点起来洗个脸站阳台上抽烟。”喜棠说。
唯真无语。
“你们都别送了。我受不了那种舍不得的目光。”喜棠说。
“我们也受不了这样的分离。你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了。”我说。
“你们不来送,就没有告别,就不算分离。”喜棠说。
想想也是。在机场抱头痛哭依依惜别不是喜棠的风格,特别是张美华一哭等同于一场动乱。
沉默了一会,唯真问了我一直不敢说出口的问题:“你会做这个决定是因为你前男友吗?”
喜棠并不遮掩:“一部分。离开他之后发现还有很多事情没去尝试。现在没有捆绑了,可以拿出骨子里的东西来生活。”
“出国就是你骨子里的东西啊?”我问。
“起码是自己想做的。想了,就去做。”喜棠说。
“你还会想他吗?”唯真问。其实她这么一问,我就知道是唯真自己想她前男友了。
“想起他的头三分钟还是有一些气愤。三分钟后只是释然。”喜棠说。
她俩越过我在风中护着打火机给彼此点烟。唯真猛吸一口轻轻吐出来,说:“往事如烟,什么都没留下。”
“留了。留下烟味。”喜棠说。
……
第二天醒来,第一眼就看见对面上铺的张美华,她微闭着眼睛坐那,蓝底白花的薄被子团在身上,望着那臃肿的脸,感觉她像是佛祖在腾云驾雾。
不一会,半梦半醒中的我们被一个还未证实的消息吓的彻底清醒了。我们的手机里陆续出现奔走相告的短信和电话——有个女学生在图书馆七楼跳下去,头朝下。
喜棠掀起窗帘向外张望,啧啧两声之后说:“果然有警车和救护车。”
“这么说,我们学校被洒上鲜血了。”张美华说。
“何苦呢,好死不如赖活啊!”我感叹。
“我觉得主动选择死亡的人肯定是生活一丁点意义都没有了。如果还有一点意义就不可能死。”喜棠说。
“要死也不跳着死,做自由落体有加速度自己无法掌控,没有安全感。说不定跳下去后悔了但是无法自救,因为没有降落伞。”唯真平静的说。
我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要么开一个这样的店——模拟死亡店,让想死的人预热一下。给那些要上吊的,要跳楼跳河跳江卧轨的一个机会。”唯真继续说。
我们想了想又纷纷点头。
“我们高中有喝酒喝死的。你看就是有人郁闷到这种地步。”张美华想了想,又说,“还有一个在网吧坐了三天三夜,起来一头栽倒,偏瘫了。”
“原来是大环境的诡异造就了你小我的诡异。可以理解。”喜棠调转矛头直指张美华。
张美华一时想不出还击的对策,气的嘟嘴,钻厕所洗漱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惊讶的对唯真说:“你今天起这么早!”
“那是我一夜没睡。”唯真愁苦的说。
“那你休息会,中午我们吃顿好的。我做东。”喜棠说。
我喜棠张美华收拾完毕就出门上课了。唯真倚在床头轻轻念着她即兴写的诗——
失眠就像一个冰箱
外面越来越暖
里面越来越冷
而我是一条被冷冻起来的鱼
腐烂之前被遗忘
腐烂之后被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