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炀》莫寻

1、CHAPTER 1

　　S市国际机场

　　又一班机到达，簇拥而出的人群里，一个儒雅英俊的男子格外地引人注目。
　　男子身型高挑修长，大约185的身高。米黄色休闲T恤，同色系的直筒长裤，随意的穿着搭配却给人以模特儿走台的感觉。面容俊秀，混血儿般的五官非常立体，神情优雅。尤其一对漆黑如墨的双眸，仿佛纯净的黑耀石，沉稳却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味道。
　　男子一手拎着旅行袋，另一手一直紧紧地揽着身侧的女子。

　　一脚刚踏出检票出口，只见一群记者蜂拥而上，将男子和他怀中的女子团团包围起来。
　　男子看着逐渐靠近的人群，脸上有一瞬间的怒气，但很快隐去。

　　“洛少，之前盛传你将承接一个大型的奥运投资项目，请问你这次回国是不是与这个项目有关？”
　　“洛少此次回国首站定为S市，是不是意味着项目的主要营运点将建在S市？”
　　…………
　　…………
　　许多话筒环绕在男子周围。
　　长途飞行的疲惫让男子的面色略显苍白，但男子俊美的面容上依旧维持着轻浅的微笑。

　　突然一个娇小的女记者挤到人群中间。
　　“洛少怀中这名女子是否就是您于三年前在美国结婚的妻子？”
　　虽然之前其他记者一直没有问到这个问题，但是仿佛他们都已经觊觎已久。女记者一发问，周围一群人连连附和，顿时将大家原本集中于大型投资项目的注意力拉到了面前那个依偎在男子怀中的女子身上。
　　众人的目光，尤其是女记者们纷纷将视线投注到男子怀中的女子身上。只见女子一袭柔软微卷的短发，娇小的面容被硕大的纯黑墨镜遮了大半，只露出尖尖的下巴和苍白的双唇。身高大约165，身材在过大的衣服下看不分明，但显然是偏瘦的，松垮的低腰裤与宽大的T恤衫穿在女子身上显得空落落的。女子仿佛非常疲惫，目光低垂，不知道墨镜底下的双目是注视着地板还是紧闭着。

　　“不舒服吗？”男子语气轻柔地开口问道。当着一群记者的面，调整了下搂抱的姿态，让女子的脸几乎整个埋进他的怀中。一只手还不停地抚着女子的背。
　　男子的行为顿时引起了周围女记者的一阵压抑的尖叫。
　　男子似乎毫不在意，只注视着自己怀抱里的女子。
　　女子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在他的怀里微微地摇了摇头。
　　男子扯开嘴，看着女子，笑了笑。
　　这一举动引来女记者们又一阵高呼。立时，闪光灯四起。

　　“各位，不好意思。”待大家拍足够，男子敛起面上的笑容，虽然嘴唇两侧还带着礼貌的笑意，但语气很是郑重，“你们也看到了，老婆大人已经累得说不出话。麻烦大家把报道专访都先搁一搁，等我们夫妻二人休息调养好了，再让各位好好采访。”
　　男子说道，眉目间泛着隐隐的却又让人轻易感觉得到的威严。
　　被男子若有若无的笑容震晕的女记者们自是傻傻地让了路。清醒着的男记者们看着男子眉间的神态自然知道，刚才能够拍下二人亲近的画面已经让他们得了便宜，应该尽快让他们离开才是。
　　不少男记者看着那几个被美貌迷得七荤八素的女记者，不由冷笑。这几个傻瓜女人在美男计下显然忘了，眼前这个儒雅的男人，在商场上可有个残忍的称号。

　　水婧站在洛水饭店顶层总统套房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与原来截然不同的风貌。
　　这是她七年来第一次踏上中国的土地。这七年，不管Emily怎样威逼利诱，她不止没有回来大陆，就连周边的台湾香港，她也是远远躲过。
　　当飞机缓缓下降，从空中看到一幢幢带着熟悉的气味却又陌生地令人寒心的高耸的楼房时，才真正意识到，她是真的回来了。
　　这个她从小出生，一直居住到成人的城市，在她离开的几年里，变化竟然如此之大，大到她几乎找不到一点熟悉的感觉。

　　“是不是觉得S市变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洛宇走出浴室，看见窗前那个独自站立显得有些落寞的身影。
　　水婧回头，接过洛宇递过来的温水，点点头。
　　“累吗？”抚摸着沐浴后还是无法红润的脸庞，问道。
　　“不——会——”她笑着，缓慢说道。
　　几颗水珠沿着她苍白如玉的脸庞滑下来。
　　洛宇伸手摸了摸她细碎柔软的头发。
　　低低一叹：“又没好好擦，是不是？”
　　边说，便拉着水婧走到大真皮沙发旁，“坐下！”
　　“宇——”看到洛宇迅速走进浴室又走出来，手上挂着一条大毛巾。水婧伸手准备接过他手中的毛巾。
　　“别动。”引她侧坐在沙发上，洛宇走到她背后，用毛巾缓缓柔柔地擦着她的头发。
　　水婧的苍白的脸微微地泛出红晕。一手伸到头发上，试图抢过毛巾。
　　“我——来——”
　　“叫你别动就别动。”洛宇挥开她捣乱的手，“知道不好意思，下次就记住，千万不要头发还湿漉漉地走出浴室。”
　　“嗯——”被批了。女子的娇小的头颅垂了下去。
　　看着女子可爱的动作，一阵笑意涌上洛宇的心头。他帮她擦头发的次数，算起来应该也有几十次了，怎么她的反应还是这么可爱呢？
　　洛宇很好心地没有揭穿女子的窘迫。
　　“下午我要去一趟公司。四点左右回来。你准备留在房间里休息吗？”
　　“不——”女子毫不犹豫地答道。
　　洛宇又是一笑：“就知道你不会待在房间里的。一个人逛街要小心。”
　　女子连连点头。
　　“S市这几年车辆数量增长非常快。你住惯了深山野林草原冰川，可别忘了城市马路上的红绿灯和斑马线。”洛宇笑着说，笑声不小，手上的动作却还是很轻柔。
　　“才——不——会。”或许是被气着了，女子说话的速度非常慢。
　　“那就好。”洛宇停下手中的动作，探探女子的头发，差不多干了。“记得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背着卡其色的单肩包，穿着水蓝色的T恤和白色的休闲裤，水婧在洛水饭店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走了出来。
　　洛宇是个大骗子！
　　不是说洛水饭店是个如民宿一样的小饭店的吗？挂着金灿灿的五颗星的六十层大楼哪一点像民宿？
　　来时一直窝在洛宇的怀里，竟然完全不知道这个他口中的民宿到底有多高档豪华。
　　看看这些进进出出的人，个个服饰光鲜，神态高贵。
　　难怪她一身休闲装会引得众人注目连连。
　　不过，算了。能够靠这样引人注目，也还挺有趣的。

　　走出房间，才知道外面的天色阴阴的，仿佛要下雨。太阳躲在云层里，天空黑黑的，被乌云压着，看起来很低。
　　低低的天空下，S市的楼房显得异常的高。高高的，瘦瘦的，仿佛现在流行的骨感美女，充满着现代的气息，很漂亮。]只是这种现代的感觉让她觉得陌生。
　　空气中有海湾城市特有咸味。呼吸的空气是潮湿的，这一点，与她的记忆是一样的。

　　在街上随意走着。
　　天上云层越来越密集，天空更加黑下来。
　　记得洛宇说过，洛水饭店出门左转一百米就是S市的步行街。于是，水婧决定去逛逛S市最有名的步行街。
　　这样，即便是下雨，这么近，应该没有问题。
　　而且，或许——
　　水婧忙将包拉到身前，打开。
　　果然，她小巧的包里除了她心爱的照相机，赫然横着一把雨伞。神机妙算的洛宇连天气都能预测得到。
　　女子放心大胆地无视天色的变化往前走去。

　　Ｓ市果真大变样了。
　　步行街上商店林立，琳琅满目的都是奢华商品。虽然她并不熟悉那些大幅大幅标牌上商店名，但是几个如雷贯耳的精品女装品牌和首饰品牌还是略有耳闻的。
　　站在这里，就好象置身于巴黎的香榭丽舍大街上。
　　而这里，曾是S市的有名的贫民区。而她正是在这个贫民区里长大的。

　　突然想起出来时给自己的一个任务。水婧连忙四处搜寻，Ｌ＆Ｓ熟悉的白板黑底标牌很容易被找出来。
　　一如其他的Ｌ＆Ｓ，店面整洁大方，色调简单，没有过多奢华的装饰。
　　“请问小姐想看看什么类型的珠宝首饰？”一个笑容满面的女服务员迎了上来。
　　水婧不作声，回了服务员一个微笑，径自走到标有“雪花”字样的柜台。

　　“小姐的眼光真好。”柜台的导购迎上来，“‘雪花’系列是Ｌ＆Ｓ炎夏的主打系列。”
　　水婧点点头，眼睛盯着柜台里面晶莹剔透的水晶饰品。
　　“一看小姐就知道，您一定是Ｌ＆Ｓ的老顾客。您知道的，Ｌ＆Ｓ中的Ｌ是我们这个品牌的大老板，Ｓ是大老板的爱妻的名字简称，她也是我们这个品牌的设计师，每年都会推出几套饰品，这套‘雪花’系列的饰品就是她今年的最新设计的。”
　　水婧边听边点头。
　　待服务员说得差不多了，抬头微微一笑。
　　右手指向柜台内的一个透亮的戒指。

　　服务员顺着女子手指的方向，正准备去拿。
　　“啊，小姐，十分抱歉。”待看清楚，服务员突然说道。
　　水婧不解地侧头看她。
　　“这个戒指是店里的非卖品，只供展览的。”
　　水婧更是不解，疑惑地微微皱起眉头。
　　一个经理模样的男士匆忙走过来。
　　“小姐，是这样的。您也知道Ｌ＆Ｓ这个品牌是我们大老板送给她妻子的礼物。老板妻子的生日在夏季，所以每年夏季Ｌ＆Ｓ的饰品里都会预留一套饰品，是大老板预备用来送给他爱妻的生日礼物。这套饰品在送出之前，会轮流在各地店里展览。今年轮到我们店，展览的是这套饰品中的戒指。”
　　水婧似是了然地点点头。
　　“虽然这个戒指是非卖品，但是我们店里有跟这个戒指相仿的其他系列的戒指，小姐你想看看吗？”男士手指向原戒指附近的一个戒指。
　　同样水晶镶钻，却没有了原来那个戒指的水晶戒环。
　　水婧的目光重回原来的这个水晶身水晶花的戒指。浑圆晶莹的戒环，环身上相间雕着扇形和箭形的六瓣小花。

　　正欣赏着，突然听到几声清脆的笑声。
　　门口拥进几个年轻的女孩。穿着个性而时尚。
　　她竟然一直以为Ｌ＆Ｓ不受年轻女子喜欢。

　　“听说来了新款，是吗？”一个穿着白色公主蕾丝裙的女子问道。
　　看来是个熟客。
　　“是的。请这边来。”导购引她们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真的来新品！要不是朋友及时通知，恐怕又要被人捷足先登了。Ｌ＆Ｓ什么时候才能像其他大牌学学，做做电视或平面广告？”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女孩边走边说，表情欣喜，嘴上却是抱怨。
　　“小姐，真是抱歉。”导购见女孩若有似无的抱怨，连忙解释，“Ｌ＆Ｓ的产品本身数量稀少，所以公司一向不做大型广告。”
　　“你啊，真是。”白裙子女孩笑，擢擢方才抱怨的女子的额头，“明明就因为人家的低调温馨迷得要死，嘴上却还要抱怨。”
　　“那是，如果每次都能赶到新款发行的时间，那我一定不会抱怨。”
　　此话一出，惹得其他女孩一阵大笑。

　　“这就是今年的盛夏新款。”
　　导购走近，水婧往边上挪了挪。顺道看看店里的其他款式。

　　“哇哇哇！好漂亮！”刚刚还在抱怨的女孩顿时眉开眼笑，“给我看看这个。”
　　“好的，给您。”
　　少女连忙将戒指套上右手的无名指，纤细的手指套上晶莹剔透的戒指显得更加白皙。
　　“好看吗？”女孩抬高右手，对着灯光。
　　“很漂亮。不愧是Ｌ＆Ｓ。”白裙子女孩灿笑着点头，“典雅大方，一贯的朴素中有种特别的美感”。
　　戴着戒指的少女的手摆着各种姿势，不停点头，表示赞成白裙子女子的话。
　　另几个女孩也纷纷附和。
　　“好看是好看了，可是为什么大夏天的出的却是个雪花系列呢？难道是想看着就让人觉得凉爽吗？”

　　女子的疑惑幽幽地传到水婧耳中。思绪突然被拉回到她刚回家的那一天。
　　『为什么选雪花做这个系列的主题？』
　　清脆年轻的女声听在她的耳底，幻变成低沉温润的男低音。

　　记得那日，她刚回到家，堆积了几个月的灵感如泉涌般侵袭而来。
　　几乎等不及脱鞋，她便盘坐地上，就着沙发描画起来。
　　洛宇回家看到她问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当时他斜站着，为了看她伏地的画作，整齐挺拔的西装被他硬是拧出了几道折痕。
　　『你看得出这是雪花？』她问。
　　『当然，六角雪花。』他点头，目光中隐隐有小孩般的得意，『大气物理里学过。』
　　『那你知道六角雪花有几种形状吗？』她考他。
　　『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八种。』不愧是被称为百科全书的洛大教授，什么都知道。
　　『那么你知道雪花的八种形状是怎么被人们发现的吗？』她摇头晃脑，似乎摆下了什么陷阱等着他往下跳。
　　他双眉一挑，犹豫一会儿，『气象学家发现的？』
　　『NONO——』她连连摇头，『或许科学史上的记载是这样的。但是我这里却有另一种说法。』
　　洛宇漆黑的双眸聚精会神地看着她。目光中闪耀着迷人的光芒。
　　『这次去北极，途中经过一个岛。岛上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传说因为雪花的瞬间即逝，人们从来没有发现过，原来雪花是有形状的。直到有一个，岛上来了一对奇异的夫妻。丈夫高大英俊，妻子却矮小丑陋。当岛上的人们都在诧异这对夫妻为什么会来这里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件更加奇怪的事情，就是妻子从上岛之后从来没有出过门，而丈夫则每日早出晚归，在家附近几公里的地方晃悠，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有一天，一个岛民实在很疑惑，于是走到在每天在雪地里游荡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的丈夫面前，问他到底在干什么。答案是岛民完全没想到的，那个丈夫对他说，他在找雪花。岛民就说，这个岛上每天都飘着雪花，干嘛还要到处找雪花呢？』
　　说着，她停顿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听得异常专心。
　　『我要找齐八种形状的雪花。我的妻子病了，有一天我梦见雪神跟我说，只要你找齐八种不同形状的雪花，让这些雪花融化成水，喂你妻子喝下，她就能好转。我听说这个岛上常年下雪，所以带着妻子来这里找雪花。丈夫这样回答道。
　　岛民很感动，虽然他们也相信雪神，却觉得丈夫说得宛如天方夜谭。毕竟雪花落地即逝，怎么可能看得清楚形状，更何来收集八种不同形状的雪花呢。
　　丈夫笑了笑，说，把手冻冰了，就能让雪花在手上停留几秒钟。他已经靠着这种方法收集到了七种形状的雪花，现在只剩下最后一种了。』
　　说到这，水婧突然一怔，停了下来。原本流淌着感动的目光顿时冷却，
　　『你说这丈夫傻不傻，人是恒温动物，居然想着让自己的手冻冰来把雪花留在手上。』
　　洛宇没回答，看着她疲惫而更显凹陷的双目，沉默片刻，突然问道：『故事的结局呢？后来丈夫集足雪花了吗？他妻子的病好了吗？』
　　一连三个问句。
　　仿佛被他突如其来机关枪似的问话惊着了，水婧微微张着嘴，好半天才回过神，语气十分缓慢地答道：『不知道呢。传说就只到这。哪有听说雪花能治病的？妻子应该是没救成的。不过当地的岛民从此出门经常会仔细留意天空飘落的雪花到底是什么形状，因为他们坚信如果哪天他们有幸能够见到八种形状的雪花，他们有任何事情都能够心想事成。』
　　『能够心想事成啊——』洛宇听完，长长叹了口气。
　　『所以你选了雪花做设计的主题？』
　　嗯。她重重点头。
　　她知道这六角雪花不能实现她的愿望，但是，她还是幻想它能带给别人希望的力量。

　　“啾啾——”
　　手机震动的声音将她的思绪带了回来。
　　从包里掏出手机，洛宇两个大字赫然印入眼帘。
　　——丫头，在哪儿？
　　真没创意，每次都是以这句话开头。
　　她抿嘴偷笑，双手以出乎想象的速度在手机键盘上飞舞。
　　——刚逛完Ｌ＆Ｓ。扇箭雪花戒指很漂亮。
　　打完，又加了个拽拽的笑脸，才发送过去。

　　收了手机，往店外走去。
　　“小姐慢走，欢迎再次光临。”
　　服务小姐还是很有礼貌，声音也很悦耳。

　　出了店门口才发现，天空已然很空，乌云布满天幕，才午后两点看起来却宛如黑夜。
　　“啾啾——”
　　口袋震了震。
　　——马上就会下雨。这雨应该不小，逛完了就回去吧。
　　仿佛是为了印证发短信人的预测之神准，大颗大颗的雨点顿时从天上砸了下来。
　　不愧是天才！她笑着，正准备回复。

　　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她的正前方，堵住了她往前走的路线。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

　　天色极暗。
　　天空飘落的雨被风刮得四处乱窜。落在人身上，一阵阴寒。
　　水婧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人，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
　　是他！

　　“居然敢回来了？”面前的人这样说道。声音极低沉，仿佛来自北极冰川下的极寒之地，一股阴冷扑面而来。
　　水婧全身一颤，苍白的嘴唇张开又闭合。
　　“怎么，不认得了？”那人又问道。冷峻的脸部神情平淡，看不出一丝波澜起伏。
　　“轰——”
　　天空突然一道闪电，一声短暂又急促的雷声随即响起，震耳欲聋。
　　疾速的苍白闪光里，男人狠戾的五官仿佛地狱的勾魂使者。

　　水婧连连后退了数步。
　　男人的脸色终于变化。浓黑的双眉狠狠地簇起。原本就狭长的双目更加狭长。
　　突然一阵昏眩，她连忙用力抓住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挺住她的身体。水婧听到从自己的嘴里吐出的嘶哑的声音：
　　“子——捷——”

　　雨更大了。
　　店铺延伸出的遮顶已经抵御不住雨势。
　　雨珠随着暴风到处肆虐。
　　他瞪着她，她看着他。

　　“走！”
　　男人突然往前几步，一把拉过水婧，大步往前走。
　　走到一辆黑色的车前，开了侧门：“进去。”男子放开手。
　　女子站在车门口，迟疑。
　　男人仿佛失了耐心，一把将女子推进车去，嘭地一声关上车门，自己径直走向另一侧车门，上了驾驶座。

　　雷声仿若连环炮般，连续着，一声，又一声。
　　雨幕遮天盖地，仿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可视性极差。
　　车飞快地在街上飞驰。

　　“换衣服。”
　　等水婧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男人带到一个小公寓里。
　　男人扔给她一件白色的大T恤，说道。
　　小公寓的灯光是米黄色的，感觉很温暖。

　　水婧接捧着迎面抛来的衣服，诧异地看向他。
　　男人没理她，看了她一眼，走到一个房间里，随手将门掩上。

　　水婧顺着男人方才看她的视线往自己身上看去。
　　一片斑驳！
　　原本蓝得均匀的衣服变得深一块浅一块的。贴身的T恤被水一打湿，显得更加紧贴，几乎要勒得人喘不过气来。
　　阴冷的水气从熨帖处一股一股涌向心头。
　　她连忙走向他刚才顺手打开的另一个房间。

　　待到舒适的纯棉T恤穿在身上时，水婧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惬意许多。原本剧烈震颤的胸口渐渐平缓下来。
　　她知道既然回来总有一天要遇到他，但是没想到会这么早就碰到他。
　　呼——吸——
　　长长深呼吸几下，水婧坚定地打开门走出去。
　　这T恤显然是男人自己的，穿上水婧的身上显得异常宽大，走起路来的时候一晃一晃的。

　　男人已经换好衣服站在客厅。
　　黑色西装被换成了一套样式已经老旧的白色休闲装。静静地站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身体紧绷着，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仿佛在隔绝着，让人无法靠近。
　　听到开门声，男人转过身来。
　　看着男人身上穿的服饰，水婧惊讶地后退了一小步。
　　这套衣服——

　　男人冰冷的黑眸打量着，目光在触及女子宽大的衣服后，更加凌厉。
　　眉头皱得更紧，隐隐地拧出一道道不满的表征。

　　水婧低着头，瞄了眼手表显示的时间。快三点半了。再不回去，洛宇该担心了。
　　该怎么告诉他？
　　水婧犹豫着。
　　“他不是对你很好吗？”男人突然问道。声音幽幽的，十分低沉，又带丝喑哑的感觉。

　　他？水婧没明白，抬头看他。
　　正好对上男人的目光。狭长的双目，幽暗深邃的双瞳，和看不分明的情绪。
　　一股苦涩涌到她口中。
　　不管曾经怎样的熟悉，时间原本真的可以全部抹去。同样纯白的休闲装，同样狭长的双目，她已经不是那个能轻易感觉他情绪的人。

　　“他对你不好吗？”仿佛不满意女子的走神，男人又问了一遍。声音中带着急迫。
　　“不——”她终于明白过来他问的是什么。连连摇头，如幼儿学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很——好——”
　　“很好？”男人缓慢地重复着，仿佛将这两个当菜肴般地在牙齿中咀嚼。狭长的黑眸锐利如鹰，锁着她不知所措的身躯。
　　他的尾音微微挑高，仿佛挑衅着什么，又仿佛怀疑着什么。

　　“你——”
　　男人又欲开口说的时候，一阵音乐声悠然响起。

　　“我一直都在流浪，可我不曾见过海洋，我以为的遗忘，原来躺在你手上……”
　　乐声由小及大。
　　女子连忙搜寻起来。终于在裤子的右口袋里将手机掏了出来。

　　朝着面前的男人歉意地笑笑，女子按下接听键，却并不吭声。
　　对方仿佛也没等她应声，直接跟她说着什么。只见女子微微点头，眉目间有着浅淡却是轻松愉悦的微笑。
　　不一会儿，女子就挂机了。
　　一通电话从头至尾，女子只轻轻嗯过几声。却没说过一句话。

　　挂了电话，女子抬头看他。目光中原有的震惊和惧意已经消退许多。
　　她浅浅地笑着，消瘦得比一只手掌还小的脸，仿佛一朵盛开的白茉莉。
　　男人的身体几不可见地震了震。
　　方才缓和许多的面容重新敛起，更泛着隐隐的怒气。
　　“他打的？”他问。
　　女子点点头。换下湿衣服后渐渐浮现出红润色泽的嘴唇微微张开，突然又紧闭起来。
　　犹豫片刻，仿佛是下了某种决心，女子终于又开口。
　　“回——去——”说话速度同样地慢。

　　男子听着她的话语，惊讶地望着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发现了什么。
　　“你——”
　　才出口一个字，竟又生生停住了。
　　沉默片刻。
　　“你要回去？”他问。接着刚才的话。却又让人觉得他刚才想问的，应该不是这个问题。
　　女子再次点头。

　　出门时，天空已经放晴。
　　夏日的阵雨总是来得急走得也急。
　　太阳又挂了出来，天空如洗，一片蔚蓝。

　　不到十分钟，车子便停在洛水饭店的门口。
　　男人刚下车，一个米色修长挺拔的身影已经来到他的车前。

　　“谢谢你，送她回来。”那男子边说，边开了车门，将女子从车上牵下来。
　　站在另一侧车门前的男人身躯一震。

　　“谢——谢——”女子对他说。
　　搂着她腰的男子低头看着她，笑着，“我已经替你说过了。”
　　女子斜向上看着他，仿佛在问，是吗？
　　男子心有灵犀地点点头。

　　突然，车门被大力甩上。
　　女子转头的时候，暗蓝色的车已经绝尘而去。
　　飞快地一路驶过刚下过雨的道路，扬起一片水珠乱窜。

　　车中人的双手指节分明，紧紧地抓着方向盘，手臂青筋毕现，手指深扣进手掌。
　　——她终于回来了！
　　——可是，她该死的，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

　　下过雨的天空泛着清澈的蓝色。
　　空气中散发着水和草的芬芳。

　　S市一个偏僻的墓地。
　　『妈妈，我来看你了。』女子渐渐蹲下来，将纯白的百合花放在墓碑前。
　　墓碑上，照片里的女人大约四十岁，一对新月眉，笑得很灿烂。

　　『妈妈，整整六年没有来看过你，你会怪女儿吗？』
　　女子双手抚摸着墓碑，看着照片里的笑脸。因为消瘦而显得大得出奇的眼睛里蕴着水泽。
　　女子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揉摩着照片。

　　突然，女子右手猛地拭过双眼。
　　『您不会怪女儿的，女儿知道。只要女儿活得好，活得快乐，您就高兴。』
　　女子双唇裂开，扯出一大朵笑容。
　　『妈妈想知道这么多年没见女儿这几年都到过哪些地方吗？』
　　『我坐下来，一一给你说吧。』
　　女子缓缓地在墓碑旁坐下来。

　　不远处。
　　洛宇一直看着女子。直到看着女子准备在墓碑前坐下，他才拔脚准备走上前去。
　　“别去。”一只手突然拉住男子。
　　洛宇侧头。
　　“你——”
　　“怎么，不认识我？”一身黑裙的女子璨笑着对上男子的视线，一对桃花眼弯弯勾着，仿佛一只美丽优雅的黑狐狸。
　　男子一愣，“商黎央。”他对她这个人的印象虽然不深，但是对她清脆利落的声音却极有记忆。水婧每次回家，第一个要打的电话，一定是给她的。
　　女子点点头，表示赞许。“记忆力不错。”
　　说完，看向不远处，方才坐下身的女子此时已经依偎着墓碑。
　　“让她一个人好好跟水姨说会儿话。”女子向来冰冷的凤眼里流淌着几缕难得一见的怜惜。“这些年，苦了她了。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水姨这么长时间。”
　　男子看着远处的女子。剑眉微微敛起。
　　“担心她的身体？”
　　男子沉默。一会儿，微点点头。
　　“再差也差不过心里堆积的愧疚。你让她好好发泄一下。”
　　男子犹豫片刻，终于收回视线。

　　商黎央笑笑。不愧是闻名商场的洛少，非常懂得收放自如的原则。聪明的男人。
　　“洛少，你这个样子，实在不像商场闻名的玉面修罗。”女子调侃道。
　　“是吗？”男子语调清淡，似乎浑然未觉她的调侃。

　　看着眼前这个被国内商界称为火狐狸的女子。她有一双极弯极细的眉，仿佛古代的优雅仕女。凤眼灵动，琥珀色的瞳仁。东方女子特有的娇小的脸庞，小而挺的鼻子。只有双唇是特立独行的，玫瑰色泽，不大，唇瓣却很厚，看起来非常性感，极富洋味。
　　若她只是闻名商界，他未必会如此打量她。

　　“怎么，对我这个水婧最好的朋友，评价如何？”商黎央大方从容，丝毫不介意面前男子的打量和探究。
　　“你对她很好。”他说得真诚。
　　“谢谢。”她躬身致谢。嘴上还是继续调侃，“即使你奉承我，我还是要说，你刚才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一个平凡的男子。”
　　洛宇笑。“我本来就是平凡男子，又何来像不像之说？”
　　“堂堂洛氏企业的大少居然自称平凡男子？”商黎阳咧嘴哈哈大笑。笑得十分夸张，仿佛他说了非常好笑的笑话。
　　洛宇却是无所谓，习惯性地耸耸肩，静静看着她。
　　笑到几乎捧腹，商黎央终于停下来。
　　“我现在真的相信。据传风流倜傥到天下无人能敌自命不凡到无法无天的洛少，这次真的是栽了。”秋水般的凤眼看着洛宇。眼中的嬉戏与调侃消失殆尽。
　　“我只是不懂，被商界奉为天神的洛少，怎么会栽在水婧那个傻丫头手上，还一栽就是七年。”
　　“说实话，”洛宇答得认真，“我也不知道。”无奈地瘪瘪嘴。三十岁的男人瘪起嘴来居然让人有异常可爱的感觉，当然，依然是优雅的。
　　商黎央又是一阵大笑。“不知道原因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啊。”她感叹。“这几年，你真的辛苦了。”水婧那丫头认死理，倔强起来十匹牛都拉不回来，他不好过。
　　洛宇微笑，面色流露着微微的苦涩，墨色的双眸扫过远处的身影，“有时候能够辛苦也是一种幸福。怕只怕连辛苦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