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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花灿玄机 31 入观 ...

  •   人们在历史中各行其事,或因为秉性,或因为际遇。预先知道命运,有时候反而是促成命运的机窍,一切防患于未然的措施,反而成为加速它的催化剂。
      你准备怎么摆脱命运呢?如果你知道它。如果是一场注定到来的死亡。不仅是你的,而且是他人的死亡。你要为别人的生死都负上责任?还是远走他方?还是你将一切都归诸命运的必然?

      我醒转来,睁眼又是陌生的地方,空徒四壁的房间,简陋的床榻,没有熟悉的茜纱帐,只得一张小圆桌,放了一套粗瓷茶具。我苦笑,每次昏迷后都如此,下次不知道醒来会不会到了龙王水晶宫。我记得很清楚前后发生的事情,也想得很是明白了:命运唯一无法改变的,就是我自己。我只能做出自我本心的事,不乖情理,如果必然的不幸由此而招致,那至少我也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如此一来,亦可无悔。

      我的心思,似乎前所未有地清静,心无旁骛,便能勘破种种因缘。晁妃中毒身亡,可惜只有我一人做此想,疑点不过是死前片刻指甲的甲色和死状,这一切微末的证据都被死亡本身掩盖了。绿翘,绿翘,一天没有证据,我便一天不去想是你不是。我咬咬牙,起身,也不急唤人,我着实需要好好静静,就着一身亵衣,我便在床前来回踱着步子,寻思:下毒的人很高明。但后来药房那边剩余的药汁都验过了,无毒,有毒的只不过是晁妃喝下去的那碗。下毒的时间,则一定是药房出来到晁妃房里一段;谋害她的人也一定知道她有服药的习惯,那么开方子的医官也得问候一下。叫谁查呢,我蹙眉,昏睡太久,一动脑子就脑仁儿疼,哎,先到这里吧,现在也得搞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什么情势才好。

      心到手到,我便推门张望,目力所及,这半环院墙围住的院落中潇潇立着一个人。我试叫了声:“沉珏?”他转过身来,脸容憔悴了许多,我也顾不得许多,跳下阶梯,朝他奔过去。我不料他亦上前两步,我收势不住直要撞向他,他却握住我腰,半举起我将我放在他身后废弃的鼎台上坐稳。环住我身子,我正待要骂他作死,让他放开。

      他却固执地稳住我,定定地仔细看我一阵,然后才说:“对不起,幼微,我护不住你周全。皇上闻讯伤恸不已,责令一行随侍皆入庙入观,为娘娘身后祈福,你虽非正式女官,却亦与随行使女等同视之。但我们恐有闪失,请令狐大人将你与绿翘送入一处。这便是咸宜观了,也是离李府最近的所在。”

      我已经习惯与惊吓为伍了,如果有朝一日我的生命中都是平静我才要被吓死。好好好,好一个咸宜观,我终究是入了道观了,我顾不上问这道观的前前后后,他这样神色荒芜,憔悴得不成样子地来找我,一定不止是为着说一句道歉。我试图挣扎着下去站定和他好好说话。

      “还好你醒了,还好你醒了。”他将脸伏在我腿上,似跋尽千山涉过万水的疲累,但还是执意环着我的腰,就那么站着,闷声叫了声:“别动。”

      我见他异常,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将手撑住两边,静静等他下文。半晌,他道:“我七岁以前一直是她带我玩,那时她还是少女模样。但却会骑射,会突厥人的歌儿,从外间学好多戏法儿,都教我。我几乎以为她什么都会。这次,好容易...好容易见到她,我带你去见她,她那么开心。我知道你也会喜欢她。可是她,可是她......”他试了几次,没再言语,只是更用力的勒住我,脸贴在我身上不肯抬头。

      我有一万个问题想问他,却呐呐问不出口,我亦想念她,她教我用丝罗编的玲珑都还没教完,开始我为着先生和义兄的事多少讨好她,她却真正平易,总是能妙语点评我那些天马行空的故事;绿翘话少、落云唠叨,在这个时空,她怕是最能和我畅谈的女友了,呵,女友,如果她不是娘娘,我和她该有多少体己话儿可以讲呵;她胸襟开阔,虽嫁入帝王家不符合她少年时候的心性,却丝毫没有深宫里的怨怀,总是庄敬而和善。如果沉珏知道,她是被毒死的,他那脾气,唉。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好,只得轻轻拍抚他的背,“节哀顺变”四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嗯,我知道。”我拍拍他的头,“怎样你好过点呢?想跟我说说她么,我也很想她呢。”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我,灰色的眸子充满哀戚。

      我故意闹他:“嘘,不哭不哭咯,娘娘看到要笑了,阿璩多大了?”伸手到他下巴边,佯装替他接眼泪。

      他顺势握住我手,贴在他脸上,“你可知道,我小名也是小姨取的。”他不再敬称她娘娘,“她说是我生下来,她第一次看到那么有趣的小东西,便叫‘阿趣’,后来郓王哥哥他们来过一次将军府,取笑我名字。小姨冲他们说:‘是‘阿璩’,从玉字,跟大家是一样,笑什么笑。’他们才不闹我。”

      我心一软,任由他握住我的手,好奇道:“怎么你说的小姨和娘娘还是差蛮多哎,娘娘现在真有些...唔,有些威严。她少有约束我,只是教我些宫里规矩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义务一一做足。自然也是为我好呢。”

      他道:“我那时候小,不知道什么事,知道的话,一定不让她进宫的。她后来有音信,也都只是依足宫里规矩的讲话,待得久了,她未必开心。何况,她自打进了宫里,身体就不好,原先她可是漠北草原一流的好骑手。”

      他自来在我面前不掩饰好恶,也不谨慎措辞,这话要是被人听到还了得,唉,今日特例,由他去吧,说出来,他会好些。但我心里也咯噔了一下:“这么说,她是进宫才长年汤药不断的?”

      “你可听说过圣上斩过一名舞姬的事情?越是得宠的人,却越不见得是好事,何况你知道尚、晁两家,本是望族,小姨在宫里得宠,虽于家族有益。但皇上却也担心一是武氏之鉴,一是怕志气消磨温柔乡,对越是宠幸的嫔妃,却越是担心酿成祸患。直到小姨患病,皇上让御医诊查,是不足之症后天病发,无从根治,只有将息延年而已,他才反而更怜惜她。”他表情有些捉摸不定,似有恨意有无奈,又无尽悲伤。

      哪里有这样奇怪的病症,怎么又牵扯上皇帝,我皱眉,事情难道比我想的复杂?我喃喃道:
      “沉珏,造化弄人......但我更担心娘娘出事,牵连你们将军府,你可要回去看看?”

      “我更不能走了。”他定睛看我,“将军府的奸细居然有七人,但皆尽起出,将军府内局势已经控制。但你可知道,我尚、晁两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保定天下,故而力主皇上早些立嗣,立夔王为太子,小姨亦在此中斡旋。如今她不在了,和晁、尚两家在京畿的事情,自然得有人料理。本来近日正拟奏议此事,小姨出行祈福是个开场而已,不想横生意外。”他灰眸又黯淡下去。

      我听了这席话恍若五雷轰顶,什么,我义兄、尚沉珏、晁妃,居然拥立夔王!他们根本不知道,郓王才是未来的皇帝!他们做的根本是件注定失败的事情!我太一厢情愿地以为满脑子儒家道统观念的程光曦会支持顺立长子,我根本没有想到过这个可能,更没有想到晁妃居然涉事如此深,我真是太天真,她毕竟是深宫里的红颜,又有谁会毒死个不相干的人呢?我颤声:“沉珏,你们为何会废长立幼。你不是素与郓王亲昵,为何不支持他继承大统?”

      “郓王哥哥自来性子清淡,除了醉心文艺,别的一概不理,除了我,也不和别的王兄亲近。仿似这宫里的闲鹤。他既无心,亦无此长才,大位在他,直若旁落入别有用心的人手上。我朝至今,宦臣为患,当今皇上力辟左右两部神射营,就是要他们互相牵制,但要去除他们的势力,又岂是朝夕之事,即便我们,也得拉拢其中之一。而野心更大的,恐怕就是那王宗实。为长久计,废长立幼势在必行。”

      我反握住尚沉珏的手,说不出一句话来,事到如今,情势显见。我不敢要求他去查晁妃的事情,亦不会天真到以为我一句话可以改变他们的立场。我嘴里若吃了黄连一般,本就只着一件亵衣的我,在这正月末的冷风里忍不住地颤抖着。一头乌丝被风牵起,在我二人身侧四散,摇曳乱舞,我的心又被搅扰得亦如这般纷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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