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引》淮兰

78、番外二

　　怀——凌天

　　凌云阁外人来人往，曲流笑吟吟地招呼着来访的客人，而因重振轻灵而威望大盛的谷主凌天却坐在屋内，手指轻轻摩擦着一张泛黄的信，上面清秀而认真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
　　“爹！”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凌天低头，大手轻轻覆上孩子的脑袋，凌世睁着大眼睛，有些怏怏地看着他。
　　“出去见过那些叔叔伯伯了吗？”他温和地问。
　　凌世极其认真地点头：“见过了，可是他们很奇怪啊！”
　　“奇怪？”凌天微愣，“有什么奇怪的？”
　　“他们都说我长得像一个人！”凌世不快地叫嚷着。
　　“谁？”
　　“他们说，我长得像以前的凌月，”凌世歪着脑袋，一脸困惑。
　　凌天微张了嘴，随即笑道：“像她有什么不好？”至少他可以在他的儿子脸上，看见那双有神的眼睛，看见那似曾相识的表情。
　　“我是男孩，不要像女人！”凌世颇有尊严地宣称，看着他的父亲。
　　凌天只是微笑，对着凌世笑着。
　　凌世有些不明白，又小声问道：“爹，我长得真的像她吗？”
　　凌天点点头，思绪早已回到他和凌月初识的那一天。
　　他模糊记得，当时出门半个月的凌世恒突然回来了，手里还抱着一个襁褓，很珍贵的样子。接着白卿怜的脸骤然变色，凌世恒把孩子抱在怀里，便和白卿怜走进一间屋子，之后寂静无声。
　　过了半天，白卿怜面无表情地走出来。
　　凌天想叫娘，却无法出口。她脸上那冷酷而痛恨的神色吓坏了刚刚五岁的凌天，然后凌世恒出来了，看见凌天杵在门外，微微一愣，向他招了招手。凌世恒把那个襁褓给凌天看，凌天看见一张苍白的小脸，连嘴唇都是浅粉的，没有多少血色。
　　“天儿，记住，这是你妹妹，一定要好好保护她，知道吗？”平日严肃的凌世恒露出和蔼的笑容。
　　凌天，如同今日的凌世，认真点头。
　　他也一直遵守了自己的诺言。
　　从小到大，他不顾母亲的白眼和冷漠，护着自己的妹妹。他看着妹妹从一个脆弱的婴儿变成在地上蹒跚而行的小孩，再变成一个喜欢在小溪里戏水、和曲流做伴聊得天南地北的女孩，之后，成为一个貌如春花、笑意动人的少女。
　　第一个知道他的秘密的，是凌风。
　　因为在他十三岁的一天夜晚，只有十岁的凌风目睹了那个场景。
　　凌月白天玩得很累，所以等他去找凌月时，她已经睡着了。他背着凌月来到了天重门，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
　　那时的凌天觉得自己越来越奇怪，他映着清夜的月光，俯视着那张柔和的脸。
　　然后，他的举动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看着凌月柔软的唇，径直吻了下去。
　　当然他的一吻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为十岁的凌风正站在门口。
　　他知道，凌风也知道，白卿怜私下告诉过他们，凌月并不是他们的妹妹。他完全相信了自己的母亲，忽略掉当时白卿怜险恶的眼神。他也知道凌风很喜欢凌月，他记得凌风把曲炎打得头破血流的样子。
　　从那天开始，他们便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而且互不相让。
　　他没有想到，凌风的霸道夺走了凌月的心，让他再也无力反击。
　　之后跟随着一系列的变故，直到那一天，他发现凌月的确是他的妹妹。
　　多么可悲，他是凌风同母异父的哥哥，也是凌月同父异母的哥哥。
　　凌风和凌月却没有血缘关系。
　　他把凌月让了出去，因为他不能要她，而且凌风爱得和他一样深。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凌月的好友、也是他从小看大的曲流，弄明白了他的秘密。她不经意看见他坐在凌月以前的床上，静心思考。曲流并不愚蠢。她开始以此相要挟，先是要他向谷主说要娶自己，然后是胁迫着他给了自己孩子，又逼着他给凌月写信，主动告之自己怀孕了。
　　那封信的每一个字，都是从凌天重如千斤的笔下流出的。一起流出去的，还有凌天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凌天并非软弱，而曲流则抓住了他唯一的弱点。
　　“现在只有我知道月月的地址，你想让我告诉她些什么？”曲流曾经这样冷笑着，“要我告诉她，从小爱护她的大哥心里竟然存了那样的龌龊心思吗？还是你宁愿自己写一封？”
　　轻灵湮灭，他被捉进皇宫，被冷飒灌了药，然后拷打。
　　冷飒也知道了他的秘密，因此并没有杀掉他，而是把他当做最后的护身符，进退皆有靠。
　　他只是苦笑。
　　最后的集会上，他的秘密被公诸于众。曲流想尽办法阻止，却依旧没有成功。他知道，她也知道，这是她的最后武器，一旦这个秘密公开，他便不会再与她有任何瓜葛。
　　他自己说了出来。
　　凌月没有避开他，仍然把他当成大哥。
　　只是，她已经不会再靠着他撒娇、熟睡了。
　　凌月毕竟还有一道底线。
　　她好言相劝他和曲流和好，他做到了，至少在表面上。
　　他记得在抱住曲流时，他心里念的是谁。
　　至少他现在还有一个安慰，那就是长得和月儿有几分相像的凌世。
　　曲流将这个孩子爱若珍宝，并不计较他的相貌，甚至于还有些欢喜。
　　凌月每年都会写信来，十年来从未间断。那十张长长的信纸，亲切的语句，被他夹在她遗留在轻灵的书“落然”里面，反复看了好多遍。最后一封是三个月之前来的，信中说她的女儿灵天影已经八岁了，长得很好，满宫里到处乱跑，欺负起人来更叫人哭笑不得，云云。在信里她祝他们过得好，并说哪天会来看小凌世……
　　信纸从手中飘然落下，他抬眼看着外面应接不暇的曲流，淡淡苦笑。
　　曲流是一个好母亲，把凌世教育得非常有方；她也算是一个好夫人，好妻子。“不如怜取眼前人，”信上的最后一句话如是说。
　　曲流笑着走进来：“月月又来信了吧？这个坏丫头，也不把天影带来我看看！”
　　凌天笑了笑，把信纸递给她。
　　曲流专心地读着，凌世攀在母亲身边腻歪。
　　凌天慢慢起身，走了出去。
　　眼前风景美如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