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曲》萧云雨

60、第七章 人心多恨（六）

　　他情知这定是用来楼上楼下搬运唐阿娇的绳梯。屈指算算，已有数年未曾见过她，却不知如今她是个什么模样？他对着各个方向拿鼻嗅闻，斜向那间房内隐隐透出药材的特有香气。
　　他轻轻走过去，推了推门，应手打开一道细缝。凑眼往里看，只见里面摆着数只盆、篮，药材气味扑鼻而来，情知找对了地头，连忙推门进去，凭着多年学医的经验，半瞧半嗅找齐了止血生肌、镇痛宁神的药材，脱下外袍打了个包。但替唐妙婉拔剑后须得清创缝合，须有小刀针线，他仔细找找，找到了一把用来刮药材的小刀，但却没有针线，心道：“我犯傻了，这里又不是药局内的药房，哪有那么齐备的用具？”但针线是必备之物，只得走出房间，又往隔壁几间房摸去。
　　他心想唐阿娇就住在其中一间房内，不敢大意，抬眼瞧见走廊尽头是处阁间，心下略喜。这阁间并不住人，平常都是用来观赏风景或在冬春时分享受太阳暖光的休闲房间，若这楼里还有别的女人，一定会将针线活带去阁间里做，也顺手便会将针线搁在里面。
　　他疾步过去挑开门帘，只见当中竟燃着一炉熏香，月色如水般从三面联窗中洒了进来，令人心旷神怡。他顾不得奇怪这里怎会夜里还燃着香炉，两步跨了进去，只见桌上果然放有针线，大喜拿取。忽觉背后发凉，似乎房里还有别人。
　　他陡然一惊，却又觉那凉意不似被人从背后偷袭的感觉，转头一看，只见无窗的一面墙下放着一架芙蓉大帐，上面铺着华丽柔软的锦被，一张在黑暗中幽白发出淡光的面容正面朝向他，上面嵌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瞧。
　　他此时处于极度戒备之中，一见有人，想也不用想，闪电般抢上，伸手扣住床上那人咽喉。却见那人毫不反抗，被他这一拖动，一头黑发散到床边，竟是一名长相美丽的女子。他又奇又惊，仔细看她的模样，依稀与记忆中的唐阿娇有几分相似，只是眼前这女子的面容过于惨白不说，还是一名成熟女人的模样。
　　他镇定心思，寻思：“我都长这么大了，阿娇也会长大的呀！”心知这女子就是多年不见的唐阿娇，当即轻轻松开手，悄声道：“阿娇，别怕，我是小欢。”只见唐阿娇的目光空洞呆滞，似乎傻了一般。他又轻轻叫道：“阿娇，你听见么？”但唐阿娇依旧一动不动。
　　正疑惑不定，忽听楼下一声惨叫，登时大惊，顾不得唐阿娇会不会高声呼叫，直接从联窗中穿过跳下楼，奔至马棚。只见那柄宝剑掉落在唐妙婉身旁地上，唐福正用双手去捂伤口，但那创口太大，鲜血如泉喷涌，哪里挡得住？
　　唐承欢大惊失色，没料到唐福闯这大祸，竟去拔出了唐妙婉胸口插着的利剑，一瞬间气怒交加，恨不得狠狠痛打他一顿。但此时唐妙婉的性命系于一线，容不得半点迟疑。他抢上前，一掌推开唐福，抱起唐妙婉便往楼上奔去。刚才这声凄厉的惨叫也不知是否惊动了他人，但眼下唐妙婉伤口迸裂，止血治伤才是当务之急，其余的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抱着唐妙婉径直奔进唐阿娇的房内，找着灯火点燃，只见唐阿娇还是毫无异动，似乎对身外之事木无知觉。他心下略宽，将她推到床的里边，又将唐妙婉放下，与她并排躺着，撕开唐妙婉的胸衣，只见她胸口的伤处皮肉外翻，也不知唐福用了怎样的蛮力才拔出剑来。
　　他竭尽全力，为唐妙婉清创止血，但她伤势太重，疗伤绝非一时半会之事。耳听唐福跟着奔了上来，更觉气不打一处来，回头厉声喝道：“不许过来。”却见唐福满脸惊愕，手中提着那柄宝剑，站到墙角不敢吭声。
　　唐承欢运指如飞，迅速将唐妙婉的伤口清理干净，敷上止血药粉，缝合了伤口。这一阵折腾，唐妙婉由痛晕转而痛醒，微微睁开双眼，先是惊恐，接着瞧见是他，眼神变得柔和。唐承欢喜道：“姐姐，你别怕，我会治好你的。”只见唐妙婉长长的睫毛颤动数下，两滴晶莹的泪水似珍珠般滑了出来，示意听见了他的说话。
　　唐承欢更不迟疑，找来一只砂罐，拆了几只凳子，挨窗搭了个灶台熬药。眼见唐妙婉疼得死去活来，只得拼力扇风添柴，不多时药已熬好，连忙滤了残渣，喂她服下。这药有镇痛宁神之效，片刻后唐妙婉面色缓和下来，沉沉睡去。
　　他暗叫一声“侥幸”，回头看见神色惊惶的唐福，也觉得没有刚才那般气恼了。忽听楼下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人轻声叫道：“仔细地找，一个地方也别漏了。”心里又是一惊，情知躲不了多久，便会被人发觉。
　　他瞧瞧木头人一样的唐阿娇，狠心做了决定，说道：“阿娇，你莫怪我，我眼下也是被逼得没了法子，只能借你一用了。”他掠到窗边，向楼下大叫道：“你们不用搜了，我是唐承欢，蛇大娘在我手中，九爷的女儿也在我手中，谁若胆敢上楼，我便割下阿娇的头抛下楼去。”
　　楼下的吵闹声随即静止，隔了片刻，有人高叫道：“欢师兄，你这是干什么？”
　　唐承欢冷冷一笑，提气说道：“你们休管那许多，去告知九爷来此，就说他若不来，就一辈子再也别想见到他女儿了。”
　　楼下的唐门弟子闹哄哄的议论纷纷，却没有人再出头喊话。唐承欢也不着急，回身替两名女子收拾妥贴，一看唐福还听话的站在墙角，叫过他道：“唐福大哥，你从小就跟我说，要做英雄好汉，眼下救人危难的机会来了，你愿不愿做？”
　　唐福听他语气和顺，胆子又稍稍大了起来，问道：“老子就是英雄好汉，你说，要做啥？”
　　唐承欢点头道：“那就好。唐门眼下要杀人，我们要救人，只得反出唐门，出去江湖上闯荡，你敢不敢随我一起？”
　　唐福楞了片刻，见唐承欢神色镇定，应道：“你说好就好，老子听你的。”
　　楼下又有人叫喊：“欢师兄，药总管要上来了。”接着楼道上脚步声响，快速来到门外。
　　唐承欢拿过宝剑，跨步抢到门口，只见唐义缓缓现出身来，盯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欢少爷，你这是在干什么？”
　　唐承欢拖剑封门，不让他再往前走，道：“小欢有自己的苦衷，此刻也不想分说，药总管来的比九爷还迅速，自然是师傅派你来传话的吧？”
　　唐义道：“十一爷震怒了，让我传话给你，立即回去药局，听候发落。”
　　唐承欢摇摇头，道：“现在我不能去。等我护送妙婉到安全的地方，自会回来向师傅及唐门请罪。”
　　唐义道：“小欢，你可知你这样做，等于背叛师门，也是背叛唐门？”
　　唐承欢咬牙道：“唐义大叔，眼下说什么也没有用，若我救人就算叛师叛门，那今天这师，这门，小欢只有叛了。”
　　唐义叹息抬手，似乎想要拍拍唐承欢的肩膀，以示安慰。唐承欢迅速退到床边，剑尖指着唐阿娇的咽喉，冷冷道：“药总管，你自问是你的毒粉毒水撒得快，还是小欢手里的宝剑刺得快？”
　　唐义尴尬顿住，抬起的手放在半空，竟忘了放下。楼道有人叫道：“九爷来了。”只见唐九缓缓走到门口，瞧了瞧唐义和屋子里的情形，一言不发地迈步走进了门。
　　唐承欢心下紧张，冷冷瞧着他。
　　唐九眼光一一扫过屋子里每个角落，走到唐承欢面前三尺，这才停步，语气平静地道：“说吧，你要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