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曲》萧云雨

58、第七章 人心多恨（四）

　　秦宝儿也不出声留他，怔怔靠在床头静思。
　　唐承欢震惊莫名，心道：“原来师傅不能生子，妙婉竟是二舅的女儿！难怪师傅对她如此绝情了。”
　　他躲在窗外胡思乱想，不知过了多久，抬头一看，夜已中天，情知今夜的秦宝儿断无心思督导自己练拳，正欲回去睡了，忽听接连几声轻微异响，院子里多出几人。
　　当前一人黄冠羽袍，素面盘髻，手持拂尘背插宝剑，是个中年道姑，听她朗声叫道：“师妹，出来罢，亏你想出这么个主意，不过你休想得逞，师傅在天有灵，也绝不容你逃脱弑师大罪。今夜趁你还未嫁入唐门，咱师姐妹间以江湖规矩，做个了断！”
　　唐承欢凝目细看，只见这道姑身旁站着两人，正是上次见过的王振元和顾青青，已知来人便是秦宝儿的师姐“遗真道姑”。再看她身旁另有一名女子，却不由得大吃一惊，那女子面戴丝巾，束发窄裙，不正多日不见的唐妙婉么？
　　顾青青高叫道：“师叔，你不是说，只凭你那宝贝徒儿就足以与我师傅一战么？现下我师傅来了，师叔你怎的缩着头不敢出来啦？”
　　“遗真道姑”斥道：“小青，不许对师叔无礼。”但口气柔和，显然甚是溺爱这名女徒弟。接着又提气说道：“师妹，难道你真要嫁入唐家，让两派只能拼个你死我活吗？”
　　唐妙婉冷冷哼了声，道：“再说多些废话，惊动唐门的人，只怕你们自顾不暇，还谈什么抓捕师门叛逆！”
　　顾青青下巴一扬，斥道：“你好无礼，这样跟我师傅说话。”唐妙婉横她一眼，转过身去，走到院墙边远远观望。
　　唐承欢心想：“妙婉一直将宝娘子视作“狐狸精”，恨她勾引师傅唐冷。她这定是得知了二人明日将要成亲的消息，恨怒之下，竟去通知了宝娘子的大对头前来。“
　　他偷眼再瞧房内，只见在楼下做针线的十几名婢女一齐涌上楼来，人人手执兵器，分头把守住门窗，等候秦宝儿示下。看得出来这群婢女绝非寻常下人。
　　再看秦宝儿，见她蹙眉沉思，对外面的吵闹似乎毫不在意，还在心里想着与唐冷之间的情事。
　　又听顾青青叫道：“师叔，你有胆子害死师公，难道没胆子见我师傅么？”
　　楼上一名婢女回嘴骂道：“哪里来的野丫头，等下捉住了，拿针把你的臭嘴缝起来。”二人一上一下，你来我往的骂将起来。
　　另一名婢女拔出腰间短笛，问道：“宝娘子，十一爷吩咐了，若有人闯来这里，便吹笛示警，要奴婢吹笛么？”
　　秦宝儿皱了皱眉头，摇头道：“你们下去照常做事，这几人我自会应付。”众婢女不敢有违，躬身应是，下楼继续缝制衣物。秦宝儿嘴带冷笑，向着唐承欢躲着的方向道：“把剑给我。”
　　唐承欢见她目光射来，情知被她发觉了自己的行踪，不敢违命，推窗递过剑去。只见她手腕轻抖拔出宝剑，当的一响，转瞬间已将套在足上的铁链贴肉斩断。
　　唐承欢微吃一惊，未料秦宝儿在剑法上竟也有如此造诣，此前可从未听她提过半句。
　　秦宝儿道：“随我下去。”率先推窗飘出，轻轻落在楼前。唐承欢不敢怠慢，随她跃下，站在她身后。
　　秦宝儿道：“师姐，咱们有二十多年没见过面了吧？”
　　“遗真道姑”反手将拂尘插在背后，举起手中长剑，说道：“师妹，你倒是没有怎么变老啊，看起来还像当初师傅最心疼的那个小师妹。哼，你在唐门躲了这么多年，若非掌门师兄过于持重，不愿与唐门彻底翻脸，我早已要来取你性命。这是师傅留下的佩剑，你若还有一丝人性，就跟我回山伏法吧。”
　　秦宝儿冷冷笑道：“人性？什么叫人性？像你这样么，他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他死了，你都还是要受他鬼魂的摆布，就叫有人性？”
　　遗真道姑左掌一挥，怒容隐现，回头喝道：“小青，振元，出去等着。”
　　王振元不敢怠慢，答应一声，拉着不清不愿的顾青青走出院门。
　　唐承欢回头看看，刚才退去墙边的唐妙婉已不见了踪影，心想她多半是慑于秦宝儿那神鬼莫测的拳法，先自躲开了。
　　遗真道姑阴侧侧地又道：“师妹，你是要与我立决生死呢，还是想再听我一劝？”
　　秦宝儿转头看看唐承欢，对他道：“你先出去。”
　　唐承欢情知二人是要理论当年对错，正想着一解心中疑惑，却不料遗真道姑似乎不欲有旁人在场，说动秦宝儿令他出去等候。他虽心头有一百个不愿，也只有走了出去。
　　只见顾、齐二人远远站在一棵大树下，顾青青背着脸，下巴高高扬起，王振元在她身后喃喃说话，不必去听，也知是讨好她的话语。
　　唐承欢剑眉一皱，这顾青青极是惹他讨厌，当下走了过去，冷冷笑道：“你们的师傅怕了我师傅，正在里面求我师傅给她留个脸面呢，你们可要乖些，莫再做错事惹你师傅生气了。”
　　顾青青腾的跳到他面前，喝道：“无耻卑鄙的臭小子，你还敢来？”
　　唐承欢道：“这里是唐门，我是唐门弟子，为何不敢来？”
　　顾青青嘿的一声，手中已多出两根钢刺，厉声喝道：“来了就别想跑。”说着作势欲扑，却被王振元抢上拉住，急道：“师妹不可造次，一切等候师傅示下。”
　　唐承欢笑道：“对极，对极。我师傅虽然宅心仁厚，但也聪明绝顶，当然不会受你们师傅的妖言蛊惑，除了一战，别无他法。待会你们的师傅败下阵来，说不定会打你们骂你们，耍泼发气，你们还是当心点的好。”
　　顾青青黛眉一竖，冷冷喝道：“放开手，今日我不打这小子一顿，难消心头之恨。”王振元被她喝得一怔，不由自主松开了手。
　　突然，从院子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三人均是一惊，不约而同飞身抢入院内，只见“遗真道姑”倒在地上，双手双脚抽搐不停，秦宝儿已不见了踪影。
　　顾、齐二人惊叫“师傅”，抢上欲扶。唐承欢飞身拦住二人，急道：“碰不得，有毒。”顾青青厉声叱道：“滚开。”手中双刺袭向他双目。王振元足踏行云，侧身绕了过去，竟不听他的警告，伸手去扶遗真道姑。
　　唐承欢不知发生了何事，哪有心思与顾青青缠斗，连忙闪身躲开，喝道：“别打了，救你师傅和师兄要紧。”顾青青闻言一怔，转头看去，只见王振元也倒在地上，手脚开始抽搐。她这才慌了神，叫了两声：“师傅……师兄……”，不闻二人答应。
　　唐承欢四下一望，别说秦宝儿不知所踪，就连那群正做女红的婢女也全无踪影，心下不禁担忧。但眼前救人要紧，回身对顾青青说道：“你守在这里，千万别碰他们，我去药房配制解药。”
　　顾青青手足无措，茫然点头。
　　唐承欢转身掠出，心道：“任你泼辣蛮横，也有吓得你心胆俱丧，六神无主的时候。”他全力奔行，片刻后已至药房，挑了几条蜈蚣、蝎子，研成细末，又风驰电掣的奔了回去。
　　刚才他见遗真道姑的中毒症状，知是被人下了“牵机”之毒，原本此毒须得入口才会中毒，但他近年来不仅医术已精，对唐门的毒术也有耳闻，情知所谓“毒术”的上乘境界，便是利用毒药配合互透里表的药水药粉，将各种毒性通过人的肌肤直透体内，这样别说是厉害毒物，即便是一般毒物，也都厉害之极。
　　不过好在这里是唐门，药房内各种药材齐备。而这“牵机”之毒也不难解，只须上等干蜈蚣与春末捉的蝎子共研为沫冲服便可治愈。
　　他来去如风，转眼间回到院外，隐隐听见有人说话，心道：“牵机毒会教人窒息，说不出话。难道是宝娘子回来了？”他放轻脚步，不从正门进去，跃上墙头窥探，只见遗真道姑正缓缓站起身来，王振元盘腿坐在地上运功，旁边数名唐门弟子手持火把散在各处，领头那人冷然卓立，不怒自威，却是即将娶妻的唐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