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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暗哑的雷声【上】 ...

  •   我出生在雷雨交加的夜晚。
      母亲在那个夜晚后多年的一个雨天,抱着我轻轻说:“那真的是场很大的雷阵雨,夏天的第一场雨。我怀着你,九个月大了。你爸爸因为工作,家里就我一个人。在暴雨来之前,我心里就堵得慌,总隐隐觉得要发生什么了……梦中的雷声很响,我醒了过来,只觉得窗外雪光的一片。我起身想关上窗户,怎料地板已被打湿,我脚下一滑……雷,你知道吗?差一点点啊,你跟我,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那个时候的自己几岁了呢?总之是还未明白挨饿的滋味、学会独身一人的漠然。自己显然不甚在意母亲的这番话,自己名雷就名为雷,何必去了解自己为何叫雷呢?
      那个雨天,母亲抱着自己,看着紧紧关闭的窗户外细长的雨丝。母亲在等父亲,从落雨的清晨一直到寂静的黄昏。父亲呢?那个时候的自己还在忙着玩耍母亲昨天买的新玩具。父亲,总是会回来的,小小的我这样坚信着,并且不解母亲等待的背影。
      父亲怎么了吗?
      那个时候的自己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母亲在夕阳最终落幕的时候带着我上了饭桌。第一次——并且从今以后——饭桌上没有了父亲的身影。
      “小雷,你爸爸他,去了一个地方,路途遥远,今晚,可能不会回来了。”
      “啊~”我在回忆的暗黄电影里看到小小的孩童撅起了嘴巴,“父亲昨天晚上就没有回来。”
      “是啊,那个地方很远,所以要花很多的时间。”
      “那爸爸回来的时候是否还记得要给小雷买电动车?”
      “恩,会的。我打个电话告诉他,叫他回来的时候给小雷买,不会忘的。”母亲温柔的笑,那个笑容在回忆的屏幕里显得有些失真模糊。
      “对啊,可以打电话打电话,妈妈你记得要打哦!”
      那些遥远的回忆随着时间的沉淀反而变成了绵里针般的存在,刺痛着我,提醒着我。
      纵使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悔恨是没有尽头的深渊,但依旧有无数的人在里徘徊,痛苦不堪。

      当小小的我终于察觉到久未归家的父亲是一个空洞的缺口,母亲也离开了。
      我在浴室里找到了盛开在血色玫瑰中的母亲。
      她闭着眼睛,面无表情。我无法得知她是否经过漫长的挣扎才选择这条道路,亦或是心情宁静无可奈何的最好路途。
      我呆立在浴室的门外。年幼的我尚不明确死亡的概念,但幽深的恐慌像破土而出的荆棘将我重重束缚。我有些喘不过气。
      红色。血色。从母亲不染一尘的胴体中流逝的色彩。
      凝结。枯萎。其实是很短的时间。
      绽放的大朵大朵红色没能在这个空间里永恒,却在我记忆里深深镌刻。
      我害怕再次见到那样的颜色,所以,我杀人,爱用毒药细针之类的暗器。这样的话,记忆中的红色才会被时间的流沙掩埋。我不用再次面对,不用再次恐慌。
      小小的我一直站到黑夜的降临,接着,死神到访了。
      因为荆棘的束缚我暂时与外界隔离了,而斩断荆棘将我拉出来的是死神的镰刀。
      那光亮白得似鬼昼,衬着枯萎的红色是那样刺眼。
      那是三个全身包裹在黑色的大衣里,脸上紧紧缠绕着白色绷条只露出一只冷冽的眼睛的人。白与黑压制着其他色彩,突兀的存在感带着黑暗的肃杀。领头的那个人手握一把巨大的镰刀,刀光竟比窗外的月色还要寒冽。尾随在其后的两人被绷带包裹的手缠绕着白色的锁链,锁链反着月光,似野兽的獠牙。
      “来晚了一步啊。”领头的黑衣人那只泛着森冷寒光的眼扫射般看着母亲的尸体,冰冷的话语像机器磨合的嘎吱声。
      “聪明的人啊。”尾随在后的一个黑衣人说,语气似叹息似嘲讽。沙哑突刺般的音嗓刺痛了我的鼓膜。
      “这个任务,还算不算完成?”第三个黑衣人说。
      “回去吧。”沉默良久的领头黑衣人说,“吾等白忙一场了。”
      我一直站在旁边,极限的恐慌后余留下的是灰烬般的平静。看见死神转身想要离开,我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冲动:想要叫住他们。
      【也带我一起】
      我张嘴想这么说,但灵魂像禁锢在木做的小人里,只能看只能听,不能动不能说。
      我下意识的感觉到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那么剩下的我该怎么办呢?无助的迷茫在脑海里摇曳着,我深深的觉得哪怕就是要下到地狱,也比在这个只剩下我的世界里徘徊好的多。
      是的,在那一刹那,我突然明了:父亲,也不会再回来了。
      领头的黑衣人跨出去的步伐停驻了,他缓慢地转过身,那只冰冷的眼蓦地攫住了我。我仰起头,看着他。
      “这个小孩,要清理掉?”第三个黑衣人说。
      “想跟我们一起来?”领头的黑衣人冷漠且机械地说,他微微弯身看着我,我知道他看懂了我眼底的话语。
      【想 】
      “知道我们要去往哪里吗?”黑衣人的音调陡然再低沉了好几度,像从幽深的谷底里传来,带着蛊惑人心的沙哑。
      【无论哪里都好我 ……】
      “不要做多余的事。”第二个黑衣人刺刺的声音响起,“吾等只是来【回收】的。”
      “可是现在的你,还没有足够的力量能够跟我们回去。”领头的黑衣人无视第二个黑衣人的话语,径自跟我说着。
      【 】
      我张了张嘴,挤不出任何声音。
      “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的真正面目吧。嘎嘎……”齿轮契合的声音响起,那是黑衣人的笑声,“今晚,对于死去来说,是个好日子。”
      眼前寒光一闪,一道细长的痕迹永远烙印在我的左脸颊。
      “带着这个痕迹在这个世界存活吧。当你有足够能力的时候,我会再来接你。”
      “这个孩子,是【容器】。”
      “不杀……真的好吗?”
      “嘎嘎……”耳边的声音逐渐在空气中消散。灭绝般的寂静再次降临。
      我缓缓伸出手,抹下一脸的血痕。
      母亲……
      【死了 】
      【父亲不在了】
      【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的真正面目吧,当你有足够能力的时候,我会再来接你】
      【我 …… 到底 ……】
      我偏转过头,看见窗外幽冷的蟾宫。
      机制般的玻璃,幽灵般映出我此刻狰狞苍白的面容。
      就像刚刚进入夜晚的天空,是深蓝色的。
      我的眼睛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色彩?
      就在顷刻间,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像溃堤的潮水将我淹没了——
      瞬间,我失去了意思。

      “真可怜啊,这个孩子……他的母亲似乎是自杀,听说死在浴室里,血流了好多呢!”
      “诶?为什么,这样的父母也太不负责了吧……他父亲呢?”
      “失踪了呢,警察已经开始介入了,但依旧没有找到人……多半,凶多吉少。”
      “那这孩子……岂不是成了孤儿?这也太可怜了……”
      “就是啊。还是邻居见旁边的屋子里三天都没人出入了,觉得奇怪便从物管那里弄来钥匙,才发现了这昏迷的孩子。脱水脱得严重,已经非常虚弱了,要是再晚点被发现,可就救不回来了。”
      “哎,那这孩子……只有送到孤儿院了?”
      “你要是喜欢,可以收养他。除了他父母亲,他就没别的家人了。你看他躺医院里一个星期了,没半个人来见他。”
      “哎,可是我哪里来那么多钱去养一个七岁大的小男孩?”
      “话说回来,这孩子都昏迷这么久了,怎么还不醒?院长的老脸已经快挂不住了,我看这孩子再不醒,过个几天就会被院长给踢出去。”
      “诶?院长怎么能这样?”
      “没办法啊,我们这里又不是福利院,院长能收容一个交不出钱的病人一个星期已经是极限了。”
      “哎……”
      “不过说起来,有一点很诡异啊。”
      “什么?”
      “就是这个小男孩左脸上的伤口啊。听说,邻居发现人的时候,左脸上的血已经结痂了,暗红的一片,好吓人呢。如此推断,脸上的伤是刚留下不久。可是这道伤口是谁弄的?总不可能是这个小男孩自己弄的吧?所以好多人都在传,这是他母亲在自杀前弄的……”
      “诶这样的母亲,为什么?”
      “具体原因不知道啊。总之,我觉得能让一个拥有丈夫儿子生活还不错的女人自杀,这个原因一定很压抑。或许,是丈夫出轨了,这孩子的父亲不是消失了吗?”
      “你这样说的话……”
      【闭嘴 】
      “总之,我觉得不简单啊。”
      “那这孩子,真的就只有送入孤儿院了……?”
      “啊啊,我说你比起八卦,更关心这个孩子啊。不过别说,小家伙才七岁脸就长得这样端正了,将来一定了不得,就是可惜了脸上有道疤……”
      “行了行了,别说这些了。话说雪儿你还有其他病人吧,这样跟我聊着没关系?”
      “安啦安啦,那个老头子现在睡了。”
      “是吗。别等会被护士长发现了,雪儿你这个月已经被她念叨了好几次了!”
      “切,那个嫁不出去的老女人……”
      “虚……你小点声。”
      “对了,小真,听说又开了家新的甜品店,我们下了班一路去尝尝吧!”
      “你还吃啊?不知道是谁前几天跟我抱怨说自己长胖了,知道你还吃?”
      “这不管不住自己的嘴嘛……我的好小真,你就陪我嘛~”
      “长胖了我可不管你。”
      “嘻嘻……”
      【好吵 ——
      现在闭嘴 】
      “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前辈,最近怎么觉得医院里的气愤很压抑啊?”
      “对了,蓉儿你前几天请假了,不知道啊。雪儿和小真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在医院里被电流击中了。”
      “诶?!有这种事!?”
      “恩,现在两人都还在楼上的病房里护理呢,幸好那电流似乎不是很强,两人只是晕厥过去,轻微脑震荡加外伤罢了。”
      “还好吧……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我没有听说过医院里电路失控什么的……”
      “并不是电路失控啊。据那个病房的一个病人称,那个电流是突然出现的……”
      “什……!”
      “呐,就是这个病房……”年纪稍大的护士打开门,看见临窗的病床上坐立起来的小小身影,惊讶得暂时忘记刚才的话题,走到病床前,声音尽量的温柔:“小朋友,已经清醒了吗?”
      闻言原本将头扭向窗外的小男孩慢慢转了过来,幽幽的黑眸像一潭死水将年长的护士无声攫住,模糊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断断续续传出:
      “……妈……妈……”

      我在那个久失修理的孤儿院里呆了三个月。短短的时光,一直到现在我都还未明白这段时光到底是回忆里金色的珍宝还是索然无味的一环。
      被送往孤儿院,似乎是当时的我最好的归途。母亲死了,父亲失踪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亲戚的我在出医院的第二天便被送往了这里。
      这家小小的孤儿院,直至我离开,我都不知道它的名字。
      在孤儿院里呆的前几个星期,我都处于困惑的封闭期。我不停的在脑海里回想母亲死前的几天、几个小时,发疯了般,想从其中找出些许端倪。
      母亲为什么非死不可?为什么非要离开我?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我和母亲?他真的,死了吗?
      无数的疑惑像深海巨兽,啃咬着我的神经。我偏执的不断问着自己,其结果却只能让更多的疑惑将我深深束缚。那段时间,我忘记了我还活着。
      那个时候我甚至恨,恨母亲,恨父亲,甚至恨我自己为何要在这个世界上。
      过于的恨和困惑,真的让我觉得每一天,每一天都是痛苦的折磨。
      在孤儿院里和我类似身世的小孩很多,人就是这样,相同的事情见多了,同情心被无数的分裂,分裂,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少。不会出现一个人特别的同情我、关心我,三个修女嬷嬷对待所有的孩子都是平等的。小伙伴们也有着各自的伤痛,可别忘了那个地方是孤儿院,谁说小孩子不懂得悲伤,只是这个世界还有更多的事情值得他们去注意因而转移了悲伤的思绪罢了。他们哭泣着吵闹着用自己的方式来填平心中的伤口,只是我选择了独自一人沉默来扩大心中的黑暗。所以不可能出现那么一个人独自关照我,替我解开心中黑暗的桎梏。
      【不那是没人能解开 的】
      发呆便成了那三个月我常做的事情。除了每天帮忙打扫屋子庭园、自己的衣服自己洗,这些事情做完后,我依旧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发呆。
      人一旦空闲下来,思绪便是汹涌的洪水猛兽。
      因为我老是阴沉着一张脸,除了年纪最大的嬷嬷,基本上没有什么人愿意和我说话。
      我觉得,可能是我忘记了怎样去笑,所以这个世界陡然转变,我的视线所望都包裹着浓郁的黑暗。
      雨不再是柔柔的点滴,而是湿润潮湿得讨厌。
      风不再是轻柔的抚摸,而是野兽咋舌的声音。
      夜不再是温柔的沉睡,而是掩盖罪恶的帮凶。
      原本的一切都是——
      假象。
      原本那个雨是柔柔的、风是轻柔的、夜是温柔的世界,是毒药的糖衣。
      【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的真面目吧】
      我看着的,努力看着,除了看,我还在拼命感受。三个修女嬷嬷为了能够让这个小小的孤儿院维持下去,每天都在不断努力去筹集更多的资金,却因为太过频繁叨扰了那些高高在上的有钱人们,丽娜修女在一次外出后被人踢断了肋骨,抢救无效死亡;无所事事的小混混们会不定期的来扰骚这个孤单的孤儿院,或许是为了钱,或许是为了食物,或许是同样被压迫受不了内心的扭曲所以寻找更加弱小的存在欺凌来发泄心中的苦闷;孤儿院的食物越来越少,但是,孩子们却越来越多了。每天小小的一碗米饭,配上一大份蒸焖的青菜,唯有过节的时候,每个人才能吃到一个鸡蛋煎饼——鸡蛋煎饼很好吃,能感觉得到满嘴的油腥。
      是这个世界在我眼中扭曲了,还是我在这个世界眼中扭曲了?
      我找不到答案。那段时间,我唯有不断的在迷宫中徘徊。
      徘徊中,我感到了空虚。
      这样真的好吗?
      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这样生活下去真的好吗?
      总觉得,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总觉得,我不该停留在这里。
      可是,为何呢?为何我想迫不及待的离开呢?我明明,连下一个目的地都没有。
      我明明,都快忘记我还活着了。
      【当你有足够能力的时候我会再来接你】
      这番话语似乎成为了我活下去的必备品,在我找不到足够的理由向前时它都会适时在脑海中响起。即便是恶魔的喃喃私语,也是我呼吸的动力。
      这种行为叫什么呢?懦弱,还是,其他什么……

      转变的契机在寒冷的夜晚来临了。那是立冬的……前一天吧。也就是说还没有到十二点,这个孤儿院就成了寂静的血狱。
      我在孤儿院的第一个冬天,也是最后一个。
      因为来的不是时候,几个修女嬷嬷又都很忙,我的冬衣迟迟没有织好。孤儿院里是没有那么一大笔经费为所有孩子备置冬衣,所以基本上都是几个修女嬷嬷亲自动手织。
      不过没关系。我真的这么认为。
      被剧烈的撞击声响惊动的时候,我正望着黝黑的天花板发呆。我喜欢夜晚,因而我不愿太早入睡。如果白天觉得困倦,找个地方休憩一下即可。
      所以,绝对不是因为冷。
      孤儿院真的太小了,但孩子却足有三十七个。所以一件屋子里杂七杂八的睡了七八人。
      听到第一声声响,我没太在意,直到“踏踏”的脚步声不绝于耳后,我坐起身。屋内八之五六的小伙伴都已经被惊醒。
      我的视线在夜晚特别的好,比起白天,我更喜欢在夜晚视物。
      “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但是,外面好吵……”
      “是嬷嬷她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尖叫声响起,如半夜里的陡然炸开的闷雷。
      屋内短暂的沉默。
      “刚刚……是尖叫声……发生、发生什么事了!?”
      “刚刚的声音……是林娜修女的……”
      “啊啊啊啊啊啊——!”
      比刚才有过之而不及的尖叫声再次响起,但与第一次不同的,这次的嗓音即便因为未知的原因而扭曲,却依旧能听出这是属于小女孩的音色。
      “到底……到底怎么了……?”屋内的一个男孩带着恐慌下意识的后退着,却因为太过紧张,“咚”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走道上的脚步声逐渐如雨滴瓦,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似能勾出人们狂躁与不安的黑夜进行曲。
      “咔——”
      “咚——哐啷——”
      “刚刚……是柜子倒塌的声音?”
      不,是门被踢开的声音。
      “呜呜……啊……”
      隐约传来呜咽的哭声和类似呼吸不畅的呻吟。
      “恶魔……你们这群恶魔做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马琪修女的……”屋内的男孩子们被未知的恐惧压迫着,凝神倾听恶魔逼近的脚步声,开始如小动物般张皇失措起来。
      恶魔吗……我静静地凝听着外围噪杂的声响,就像收听录音机一般置身度外,心平气和。
      来了也不错呢……恶魔。死神我都见过了,恶魔还有多恐怖呢?
      【来吧让我体会一下 吧】
      “不要不要!好可怕……呜呜……好可怕……”其中一个个头稍矮的男孩蜷缩着身子,似卑微的乞求者。
      “笨蛋!不要吵,会把人引过来的!”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接着所有人沉默了。
      扭曲的沉默里带着拼命压抑的呜咽声。
      “咚——咚——哐啷——”
      “咔吱——”
      窗帘被撕裂开来的声音。
      “哐——”
      玻璃碎了的声音。
      “不要不要……啊!你们……啊啊啊啊!”
      人惊恐的尖叫声。
      越来越近。
      “好……好可怕……妈妈……”终于屋内的一人受不了窒息般的沉默痛苦出声。
      “闭嘴……”
      “笨蛋,不要吵啊……”
      我悄悄地站起身,称没人注意的时候,躲在了一个小小的柜子后面。
      屋内顶多六七平方米,小小的地方睡下八个人很是吃力,因而没有过多的家具。小柜子是用来装我们几个男孩的衣服。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柜子可以让我们的衣服分开放置,况且每个人的衣服本来就不多。
      我试着调整了一下蜷缩的位置,尽量让从门外进来的家伙看不见我。这样昏暗的夜晚,稍一马虎便会忽视这样的角落吧……
      “脚步的声音……不要!逐渐靠近了……不要……”
      来了啊。
      “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啊!你们这群笨蛋……啊!”
      不知道谁的话语还未说完,“咚咚”的敲门声便像沉暮的丧钟响起。
      “啊啊啊啊!来了来了!”
      【愚蠢】
      我在心里冷漠的讥诮,对于恶魔来说越是惊恐的尖叫越来勾出他们残忍的玩乐之心。
      “咚——!”
      门被人踢开了。
      我听到有皮质鞋“踏踏”的声音。
      进来了三个人。
      “呜呜呜……不要……你们是谁……唔……”
      “咚——”
      这是,身体倒下的声音。
      我竭力闭上眼睛,在黑暗中分辨声音。走廊上不远处依旧有皮鞋的“踏踏”声,来人不只三个。
      “啊啊啊!珂加!珂加你怎么了……唔……”
      “咚——”
      “呜呜呜……不要……”
      到底发生了什么,哀鸣的人似最后呜咽一声便倒地不起,推断是死亡无疑,但是我没有听到任何类似棍棒击打或者刀锋切割的声音……或者,是更先进的武器,比如枪。
      消音枪……大概是的。
      哀鸣与呜咽逐渐消散,死亡般的沉默降临。我小声的呼气吸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皮质鞋在屋内徘徊着。我默默数着“踏踏”声。
      不对,皮质鞋似乎在确认什么。
      心中猛的闪过一个念头,我暗骂一声不好!
      是人数!皮质鞋在确认死亡的人数。
      虽然不知道一个屋内到底有多少人,但是可以通过数被子来确认。我的被子……忘记整理了!
      坏事!铺在地上的被子一共是八张,但是尸体数……却只有七个!
      咚咚……咚咚……
      我感到自己的心跳声不受控制的逐渐加快,并且跳动得越来越响烈。
      皮质鞋的“踏踏”声停住了,似无声的询问。
      心脏“咚咚”的声响逐渐占据了整个脑海。
      可恶……
      要死在这里了吗?……我绝望的感到皮质鞋的“踏踏”声开始向这个小小的柜子而来。
      “嘭——!”
      远处传来一声暴动的声响,那是——子弹从枪里打射出去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一次,如此真实的听到枪声。
      皮质鞋的“踏踏”声又蓦地停住了,踌躇沉静了半晌,便又接着向我的藏身之处走来。
      不能认输!现在,我还不想死。
      我迫使自己睁开眼睛,慢慢地偏转头,想要确认从这里到门的距离。
      哪知偏转头的后果是看到了那黑色的巨大身影。
      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的轮廓,唯一在我眼中清晰的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眼中栖息着嘲讽讥诮和看蝼蚁一般的冰冷神情。
      像电影里的缓慢镜头,黑影举枪的动作变成了跨世纪般的漫长,却又该死的快速。
      我惊恐地睁大眼睛,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恐惧,也对那黑白分明的眼中浓烈的鄙视而不满愤怒。
      【混蛋 】
      我向黑影人伸出手,似乎想阻挡那来势汹汹的一枪。
      现在的我,已经没有那个理智去察觉这个动作是多么的愚蠢。
      【怎能死在这个地方】
      因为手的动作,我的身体被迫向前倾斜。
      脑海里不知为何置换成了另外一个空间,灰白的基调,却莫名的温暖而又怀恋。
      “雷,你知道吗?你出生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那真的是场很大的雷阵雨……”
      【妈妈】
      ……!
      耳边,似出现幻听——我听到了雷鸣的怒号。
      那么的近,震动耳膜。
      倾斜的势头没有停止,我“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闭上眼睛,剧烈的呼吸着。
      活着……我还活着……
      我缓慢睁开眼,被眼前所见之物吓了一跳。
      焦黑的,尸体。
      即便刚才的黑影穿着黑衣黑裤,那张脸在黑暗里我也辨认不清……但眼前的尸体,却绝对如同焦炭一般,散发着袅袅烟气,带着些微的焦味和肉熟了的味道。
      怎么回事?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似乎听到了雷鸣的钝响,眼前这具尸体又那么的像被雷电击中所致。到底……
      “嘭——嘭——”远处枪声依旧在鸣叫。
      我快速地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四周,地上横七竖八的堆放着尸体。我默默地站起身,看了一眼敞开的大门外那熟悉却破碎的走廊,踌躇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离开这个房间。

      我赤着小脚在地上走着,用平常的速度。没有必要慌张的奔跑,那只是在提醒别人你在哪里。
      地上到底都是脆弱却锋利的晶片,我睁大眼睛尽量避开,但依旧有不少的碎片刺进了我的脚底。
      我漠然地向前走着。
      没有必要为小小的疼痛而停住脚步。
      我朝着反方向走去,一路上竟然没有遇见任何人。脚底已经湿润一片,我不知是我脚的血还是那些从房间里流出来的其他人的血。
      枪声尖叫声破碎东西的声音从我身后的世界不断传来,我恍惚的听着,觉得我行走在世界分裂的界限里,分不清哪边是真实哪边是虚幻出来的世界——或者两边都是真实的,而我才是虚假的一点。
      走廊的尽头,我看见了我转变的契机。
      尽头,站着一个人。站在与外界的连接处,外界的风景似乎成为了那个人的村托。
      什么时候,下雨了呢?
      风轻轻地吹来,带着夜晚特有的寒冷和雨夜独有的湿润。
      那个人依旧全身黑,第一眼,那个人只给以我一个背影。
      他并不是最适合黑色的,却黑出了独有的特点,但已足够。
      不知为何,我想站在他旁边。
      事实上,我的身体也这样做了。
      我向他逐渐靠近。
      那个人慢慢转过身,我一眼看过去,只能看见他的眼。
      黑的白的,眼前的人目色分明。
      而那双眼里,平静得像遥远的星光。
      那双眼与我平静的对视,星光忽远忽近。
      我慢慢地走到他身边,那双如星子般的眼一直看着我,未有其他动作。
      我站定在他身边。
      不再与那双星眸对视,转而看向外面。丝丝凉意的雨滴落在我的脸上手上脚上。
      “什么时候,下的雨?”我开口问,语气平静地就像在询问一个老朋友。
      “我们来的时候,雨,就开始下了……现在,小了。”未有过多的时间断隔,一个平淡的声音响起。
      接着两人迎接着沉默。
      我犹豫了半晌,终究问出口:“为什么……”
      这次却没有回答。
      我猛然发现一切声响都停止了,我只听得到雨滴答滴答的声响。
      不——
      皮质鞋的“踏踏”声依旧在舞动,并且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这代表黑影人开始集中了。
      我的心莫名的如一潭死水,皮质鞋的“踏踏”声吹不起半点涟漪。
      雨声越来越小,“踏踏”声越来越响。
      终于,“踏踏”声停止了。
      我身边的人慢慢转过身,我也随着转过身。
      一群黑影人如在深渊里的幽灵。我望过去,只看见了七八只黑白分明的眼。
      然而这些眼里不再像那个握枪对住我的那双眼充满了鄙夷的神情,他们更像根本没看到我,只直直地看着我身边的人。
      “少了一个人……”身边的人呢喃,“你……做的?”
      我抬起头重新与他对视,点点头。
      沉默。静默。死静。
      “那么,你就代替他吧。”
      “好。”我平静地点点头。

      我离开孤儿院的时候,依旧是七岁。
      在南方是很难见到雪,所以那夜那场绵绵的细雨应该是雪化而成。
      雪是什么呢?
      记忆中有一场难得的雪,那个时候,爸爸妈妈都在。我在雪地里奔跑着,企图用那薄薄的积雪堆造一个雪人。可是毕竟是南方的雪,无法做出巨大的雪人,我只好做了一个小小的,捧在手心里,可惜化得太快。
      “呐,爸爸,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北方的雪吧!”
      “小雷喜欢雪?”
      “还行,不过我喜欢用雪玩,可以堆雪人打雪仗。爸爸讨厌雪?”
      “说不上讨厌吧……爸爸年轻的时候曾经常年呆在一个冰雪的天地。”
      “诶?真的吗?哪里哪里?那是哪里啊爸爸?也带雷去看看嘛……”
      “小雷知道雪是什么吗?”
      “精灵?”
      “啊啦,看样子小雷真的很喜欢雪呢……”
      “那爸爸认为呢?”
      “是花。”
      “恩?”
      “一种能让世界终结的花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暗哑的雷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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