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笳汉月》苏小糖

23、蓦然

　　快要除夕了。永明四年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过去。

　　小翠今天找了个裁缝师傅来花满楼，说是要给我和王石做新衣裳。自从娘去世后，反倒是她变得更懂事更照顾人，而我还是那付任性的样子，辛苦了小翠。那次泛舟归来我借口心情不好，不怎么出房门更不肯出台表演。贾老板气得干瞪眼，却也随了我去。想必是萧衍的婚事已经在城中传开，她以为我这回是伤心欲绝了，所以便不和我计较了罢。

　　原来装可怜可以偷懒。我连解释都懒，就这样吧。刚送走裁缝，我又躺在靠椅上，想着这一天该如何打发。快过年了，以前好喜欢过年的，娘会给我做许多爱吃的菜，守完岁也不会忘记用红纸包一个压岁钱放在我枕头底下。大年初一，穿着新衣服上街去玩，还可以买好吃的糖葫芦或烧饼年糕等零嘴。有的时候，贺兰宏也会来，元宵节的花灯会少了他可不好玩……

　　贺兰宏，突然很想念他起来。一年，还是一年半没有他的消息了？发生了什么事？那时候走得那么匆忙。那时候叫我小心萧衍的家伙跑哪去了呢？……萧衍，正月十五就要成亲了……怎么又想到萧衍了！这时候看来，贺兰宏的眼光的确比我好，是不该亲近官家公子的。

　　翻来覆去，又觉得自己卑劣，眼看萧衍要和别人成亲了我才想起贺兰宏的忠告？我真是个马后炮。

　　……

　　除夕的晚上，有我爱吃的糖醋排骨和香菇炖鸡，我、小翠、王石围坐在一起，也热热闹闹。看着小翠对着王石的细心和照料，我似乎读懂了什么。这么多年来，王石像我的亲大哥，像娘的半个儿子……他年纪也不小了，而小翠也是个好女孩。君子有成人之美，或许什么时候该提醒提醒这个脑袋也像石头一样钝的石头哥。

　　“王大哥，你尝尝这个鱼。”小翠今夜穿上了新做的衣裳，嫩绿的缎子，精巧的剪裁，把她包裹得婀娜生姿。脸上薄薄地扑了细粉，淡淡粉红的胭脂，加上话语间的娇羞，煞是好看。女为悦己者容。这种心情多么美好。

　　“小翠妹妹，你也多吃一些吧。”

　　王石人太憨厚，我一定要找个机会跟他说说。

　　“大家都多吃点！”我笑嘻嘻的，分别给两人的碗里夹了块排骨。

　　“小小，明年你有什么打算？”小翠顿了一下，“你总是这样不出场不接客，我看贾老板不会同意的。”

　　“小小，你别怕。还有你石头哥在！”

　　“我不想再卖唱卖笑了。好累。”说的是真心话，以前为了娘，现在还为了什么？娘说风筝始终是有线牵着的，而我现在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可以自由自在地飞去了。“我要走了，离开这里。”

　　“小小，你是说，你想走？”小翠一脸惊讶。

　　我放下碗筷，一手握着小翠一手握着王石，说道：“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语毕，小翠瞪着双眼，而王石则认真地看着我。我知道，我这么突然，吓着他们了。赶忙安慰道：“没什么没什么，那我们还是从长计……”

　　王石突然坚定地打断：“好！我带小小离开这里！”。

　　我一听，心下欢喜，满脸期待地看着小翠。小翠低眉想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看我，又看了看王石，说道：“我也跟了你们去！”

　　当下，三人都为这个决定兴奋起来，商量着过完元宵就走。

　　想想要离开这里，我高兴得睡不着。要去哪里呢？天下这么大，爱去哪里去哪里！哪里山水好去哪里！要不去北方吧，看惯了这江南的绿草莺莺，去见见北方的一马平川也好。去北方……说不定可以在那里遇见许久不见的贺兰宏呢！……他没有爹娘，臭脾气估计也是没有朋友的，索性四人结伴一起闯天涯，岂不是痛快！真是太好了……

　　转眼，永明五年元宵节。

　　才刚刚下午，街上就已是人声鼎沸，热闹不凡。卖花灯，零嘴儿，小饰品的小贩陆陆续续来开摊子，想占个好位置，晚上多做些买卖。元宵节就是正月十五，是正月里最热闹的一天。小孩，姑娘，在这一天夜里都是可以出来玩的，所以是个老少皆宜，妇孺不欺的好日子。

　　可是今天我却不能想着玩，因为就是要乘着这热闹，我、小翠、王石三人要一起离开建康城。除夕以来，心中的愿望就要实现了！每每想到这，心里都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激动。

　　盼着盼着，太阳终于不情愿地下了山。站在画满楼的走廊上，看外面华灯初上，车水马龙，我暗暗感叹这也许是最后一次在这里远眺。几年来的种种浮上心头，说实话我不讨厌这花满楼，甚至有些舍不得……和娘一起的日子在这里度过，还有和萧衍的相识……一时间说不清是舍不得地方还是舍不得人，好不惆怅。

　　“小小，我们该准备走了。”小翠走过来低声说。

　　“嗯，知道了。”回忆是过去的，还是多花时间去期待未来吧。转过身淘气地说：“那还不叫你家王大哥去。准备好了，我们好去赏灯呀。”

　　小翠被我说得一阵脸红，支支吾吾地回说：“小小，你别胡说，王大哥听了可要生气的。我这就叫他去。”

　　“我就要说！”我眨眨眼，“我现在不说，等你变成我嫂子了我可不敢说了!”

　　“你好讨厌！”

　　说完，被小翠一路追着打。闹了一阵，看天色确是不早了，就回各自的屋里拿行李。因为是逃跑，也带不了什么东西。我除了拿上自己的私房钱，值钱的首饰，一些换洗衣裳以外，正发着呆不知道还要带些什么。忽然瞥见柜子上那个彩虹风筝，心中一动，带上吧。

　　熟悉的街道上，人人脸上都是喜庆的颜色，只有我们三人形色匆匆地煞着风景。近近远远的亭台楼阁今夜装饰得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马车今夜也温顺地停停走走，这放花千树的街灯，这凤萧鸾琴的声动，这玉壶光转的景致……我看着看着都快忘了逃，只想去河边放盏河灯，去赏心亭吃碗元宵。

　　无奈手被小翠仅仅拽着，王石又在身后护着，简直是动弹不得。晃了那么一伙儿神，也清醒过来这不是任性的时候，只能低了头随他们走着，心中茫然一片。原来真要离开，不是原先想得那么轻易。

　　他和她，此时正是西窗共剪洞房花烛之时。

　　继而抬头，心中默默念着：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隐隐希望这时候能有人叫着我不要走，不要走……只是这悄悄的心声，被这夜的暖风吹散了，吹散了，没有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