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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隔了两天,周蔷约她出去,说是去见见从前的熟人,她还以为…以为…是靳启华…来了。
      到了约会的地方,是一间小小咖啡音乐书吧,里面的布置简单而清新,迎接她们是一个年轻的妇人,三十岁上下,莹白如玉的一张素脸,仿佛搁置在一旁高几上的百合花,温婉淡雅,却是流露着浅浅的微笑,平易和缓,不禁令她心生好感。
      时隔多年,那记忆依然清晰。
      周蔷笑道:“楚嘉,这是黎涵予…”
      她还是渐渐变了脸色,相信黎涵予也看出来了,却依然保持着淡淡的微笑,请她们到靠近窗边的一张台子坐下。这会儿是上午十点钟的光景,咖啡室里还没有客人。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女孩端着浓香醇郁的咖啡和西点过来,黎涵予笑道:“是现磨的蓝山咖啡,两位请尝尝,还有…这蛋糕是我今天早上刚刚烤出来的,味道却不敢自夸…”
      周蔷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笑道:“这简单一收拾,的确有些不一样了。怎么样,生意还好吧?”
      黎涵予一边张罗着向各人的杯里加着牛奶与方糖,一边道:“我先生被委派到这里来工作,我和女儿便一起过来了。公公退下来了之后,身体却还硬朗,和婆婆到处旅游,也不用我们操心。我呢…本来也想继续念书的,却已经没有那个干劲了,想想还是自己做个小生意来得自在些,主要是时间自由…还是周蔷出的主意,给帮忙找的店面,刚刚开业一个星期,生意还算不错…”
      短短的半个小时的时间,她们沿着这个话题闲说着家常,很快便过去了,她有些不安,却有些坐不下去的意思,幸好周蔷起身去接了电话,黎涵予突然道:“前不久,周蔷才跟我提起你来…说你今天会过来…他…他…可有什么话留给我吗?”
      那仿佛已经是好久远的事情了,再回忆起那火光狰狞的一瞬间,她似乎有些呆滞的迟钝,目光缓缓地移向那玻璃窗外林荫葱笼的街道,正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季节,人们从包裹一个冬天的禁忌中挣脱出来,几多兴奋,几多欣喜,生活的每个角落,似乎都在承受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切都犹如温暖的阳光般明媚畅快。
      她当然知道黎涵予指的“他”是谁,却还是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是他救了我的性命,放了我一条生路,因为他说我…也许是无辜的,不应当被牵连在内。他恍惚说过一句,‘尽管是这样的结局,我也还是心存感激,感激能让我遇见她…只是太晚…太晚了…’我想那应当就是他留给你的话…”
      黎涵予怔怔着流下泪来,到了最后渐渐有些抑制不住,趴在台子上抽泣起来。她只看见那个女人的双肩在微微抖动,呆呆地看着,仿佛有些事不关己的冷漠与诧异。
      周蔷打完电话回到座位上,看着这种情景,也是默然。
      她已经移开了目光,窗外的春色灿烂,阳光顺着树叶的缝隙斜映下来,落在地上斑斑点点的影子,仿佛一个个铜钱般大小,一环套一环,犹如人生,挣脱不开的九连环,曲折蜿蜒,不知尽头。
      时间在缓缓地流淌着,黎涵予慢慢地撑起了身子,明亮的眼中有红红的血丝弥漫着,却但使这个优雅镇定的女人增添了些平常的气息。
      “叮呤”,门口的风铃微微响动,又听见一个清脆的童音欢快地叫着:“妈妈…”
      三个女人向门口望去,一个高大清俊的男人的肩头坐着一个梳着两根小辫的女童,双手紧握在一起,那男人突然做了一个闪失的动作,那女童吓了一跳,旋即又“咯咯”地笑起来,叫道:“爸爸耍赖…妈妈,爸爸耍赖…”那男人也随之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混合在咖啡室悠扬的音乐里,却是掩抑不禁的喜悦与宠爱。
      黎涵予轻轻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站起身迎了上去,张开双手伸向那女童,道:“囡囡,下来吧,让爸爸歇歇,看这满头大汗的,越来越疯了…”女童却扭着身体,道:“不…不…我下来…爸爸说一会儿带我去放风筝…”黎涵予向那男人嗔道:“简明晖,你看你把孩子惯的,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简明晖急忙回头道:“囡囡,咱们下来,好不好?你瞧妈妈不高兴了…爸爸可不敢了…”那女童有些不高兴地撇了撇嘴,道:“妈妈就是厉害…爸爸就是太善良了…妈妈真是个厉害的女人…”却还是乖乖地向母亲的怀里扑去,越过肩头,睁着一对亮晶晶的乌黑眼眸,有些好奇地看着坐在玻璃下的两个女人,突然怯怯地道:“妈妈,是周阿姨…”
      简明晖这才注意咖啡室里还有旁人,便笑道:“小周,你来了…看我这脏的…你先坐坐,我去洗把脸…”说着便向后堂走去。黎涵予抱着女儿到玻璃窗这儿来,那女童有些扭捏,看着还有一个陌生人,便偷偷地藏在母亲身后,低声道:“妈妈,那个阿姨是谁?”
      她伸出手去,笑道:“阿姨家里也一个和你差不多大小的小女孩…”那女童磨磨蹭蹭地移过身子来,突然仰头望着她,道:“那你为什么不带着她一起来?”她微微一笑,道:“因为她要在家里和一个更小的小妹妹一起玩,等下一次有机会,阿姨带她来和你一起玩儿,好不好?她还很乖的,你应该会喜欢她的。”
      那女童歪头想了想,道:“她多大了?”她也歪头想了想,才道:“她已经六岁了。你有多大了呢?”那女童却不回答,继续问道:“那她叫什么名字?”她也一本正经地道:“她叫张安顺…那你叫什么名字呢?”那女童突然跑到母亲身后躲了起来,又“咯咯”地笑着,一会儿才露出头来,有些羞涩地道:“我今年都已经五岁了,我叫简春忆。”
      春忆…春天里最刻骨铭心的一段记忆…那年春光别去,究竟有什么记忆还挥之不去…春忆,好美的名字,大概是用了很多心思…她淡淡地笑了笑,却不再言语了。
      一旁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西洋油画,青灰色的茫茫大海,乌云低垂,芦苇荡里波浪起伏,一场风云正在暗地里积蓄着力量,却有一个白衣的女人踯躅的背影,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然而山雨欲来风满楼前的一刻最是可怕的,出航的人似乎是回不来了,可是还是在执着地等待着,那没有结果的结果。
      她的心中一动,突然问道:“请恕我冒昧,你幸福吗?我好想知道,你幸福吗?”
      黎涵予的脸上似乎罩上了阴影,仿佛是无尽的似水流年在那里缓缓地流逝着,半晌才道:“我是幸福的,我必须是幸福的,因为只有这样,对…大家…都好…”
      这样说着,可是搭在咖啡杯上的手却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声音里仿佛藏着极大的哀痛,也是战战兢兢的。也许一切都是她的错觉,那样娴雅和顺的女子,恬美地如同静静开放的玉兰花,她曾经在人生里最幸福的时刻天天守望着的美丽。幸福的真正含义,究竟是什么,她早就混淆不清的,更不敢猜度别人。
      一会儿,简明晖从后堂出来,简春忆一下子扑了过去,笑道:“爸爸,那个阿姨的家里有个小姐姐,说是要和我一起玩呢。”简明晖抱起女儿走了过来,在周蔷身边空出来的椅子上坐下,方才发现有陌生人在场,便很客气地点了点头,向周蔷道:“你的朋友?”
      她觉得有些好笑,也许这几年来的确被搓揉地不象个人样了,也许她真的在潜移默化地将自己当成石新竹来活着,离当初的那个自己越来越近了,今年还不到二十八岁,可是经常有人叫她大姐,甚至连张兆扬一开始也戏称她为“大婶”,她真的已经老地认不出来了吗?
      简明晖微微怔了一怔,半晌才道:“怎么…原来是你…”
      又过了半个小时,她和周蔷离开了那间小小咖啡室,那一家三口在后面目送她们离开,而她们两个默默无语地走着,却没有回头。
      一直到三岔路口,她突然停下身来,回身望了望那在绿色掩映下的静室,已经空无一人,只隐约看见那盏飞鸟振翅式的风铃在明晃晃的阳光里摇曳着,叮叮咚咚的声音,宛如天籁。她不由得叹道:“看他们的生活地…似乎还不错。”
      周蔷却看着前方,笑道:“你也会的,我也会的,我们大家都会的。活着本来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若不是抱着一点良好的希望,怎么能坚持下去。”
      她多少也听到一些关于周蔷与简明辉点传闻,也不便多言,在这世上,有谁的感情不是千疮百孔?又有谁一定是一帆风顺?只是有的人会当作过眼云烟,有人却会当作一生的记忆,永藏不忘罢了。
      她微微一笑,道:“你真的要回去了?难道就不能给你自己…还有张兆扬…一点机会吗?”
      周蔷突然大笑了起来,道:“连楚嘉,有些人可以从朋友发展到爱人,但有些人却只能一辈子都是朋友。我与张兆扬的确是相互喜欢,但只是欣赏式的喜欢,我们并不相爱。因为,他爱的是自己孩子的母亲,而我以后却只会选择爱我的男人,我不会再那么傻,再去爱上爱着别的女人的男人,这样太痛苦了。连楚嘉,幸福与爱情之间,也许并没有关联,关键是你怎么想,如何选择。”
      在听完了这一番深奥的劝戒之后,她们在路口告别,却向不同的方向行进了。她心里有些伤感,人生的境遇各不相同,但却有着同样的喜怒哀乐,同样的懊悔与绝望。她想起在咖啡馆里的那个女人,倘若项振灏没有死,会和黎涵予共携连理吗?黎涵予会象现在生活地这般平静安逸吗?也许…一切也不过是也许…
      她们何其相似,几乎在相同的时间里,遭遇了相同的事,但是黎涵予的人生比她先进入了结案陈词,那么她呢?应当何去何从呢?
      红灯亮了,她只得停了下来,川流不息的汽车在双向飞驰着,隔着那浩浩车海,马路对面亦是焦躁不安的人群。她无意中向一旁瞟了一眼,却看见一个男人高大的背影,似曾相识,然而戴着一顶棒球帽,帽沿压地低低地,只看到一点棱角分明的侧影,在耀眼的阳光下也是不甚真实的。
      转眼之间,绿灯亮了,人们纷纷以最快的速度向前方涌动着,她却象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在混乱的人群里寻找着刚刚的幻影…也许,真的是她的一个错觉,那样一个突出的人,竟然象是蒸发了似的,一晃就不见了。她的心里咚咚乱响,仿佛战前擂起的战鼓,吹了出征的号角,再难停歇。
      有一点汗流浃背,她下意识地撩起额前的一缕乱发,却又掉了下来,她不禁更有些心烦意乱,突然有人撞了她一下,她奔跑了这几条街道,已经再也没有气力了,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心中低叹:“项振灏,真的是你吗?”
      这样从天而降的出现…也许不是偶然…而是一直都形影不离…只是默默地守在那永远都看不到的地方…
      阳光有些刺眼,过路的人流纷纷投过来异样的目光,她漠然地回望着,突然捕捉到一丝温暖的回眸,似曾相识的笑容,只是那么一瞬间,她本来想冲上去,怎奈那笑容里却有一丝拒绝,仿佛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便不见了。
      她依旧呆坐在原地,只当是自己的错觉,不管是不是真的,真的是那曾经消失不见的人又重新回到人间,都已经无法挽救什么了,每个人的命运都在回旋的那一瞬间被预定了终生。
      真的有那么爱吗?爱地不顾一切,爱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无怨无悔,爱到一辈子隐藏了自己只能靠着回忆继续生活下去。真的有那么爱吗?
      黎涵予也许并不知道,那个人其实就守在最近的地方…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她再也忍耐不住,怔怔地流下泪来,为那悲剧式的爱情,也为自己同样悲剧式的人生,在太阳底下,泪流满面。
      她该明白一个道理,已经死了的人,就是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即使重返人间,也只能是一个常人看不到影子,再也不能有从前的喜怒哀乐,再也不能找回从前的人生,从前的人…从前的事,既然已经过去了,就应当放下了…
      她突然想起黎涵予的话:“我是幸福的,我必须是幸福的,因为只有这样,对…大家…都好…”不由得心如刀绞,难道爱情非要这样证明,才算是爱地特别深吗?
      半个月以后的一个周日的下午,她从外面回到家里,两个孩子刚刚睡了午觉起来,和张兆扬在地板上玩着电动火车,正是兴高采烈的时刻,谁也没有在意她,只敷衍地打了个招呼。顺顺跳着脚,拍着他的背心,叫道:“哟嗬,爸爸输了,爸爸输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总经理叔叔”过度到了“爸爸”,仿佛也是很自然的。
      坐在他怀里的那个小的,一直在津津有味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突然扬起手,“咯咯”地笑起来,也叫了一声:“爸爸”,口齿异样地清晰,清晰到连自己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了,又仿佛是几近羞涩地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半晌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好象有些声震屋瓦的强大力量,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促不及防的情愫,惊诧、喜悦…缓缓地流动着,好一会儿才渐渐地舒缓了紧张的气氛。顺顺一下子扑到近前,笑道:“妹妹会说话了,妹妹会说话了。”
      他将那个柔软的小身体紧紧地抱在怀里,却回过头寻找着她,她却只是恍惚地微笑了,在那恍惚之中,仿佛看见他眼里跳动着火焰,渐渐地黯然。
      在她最犹豫不决的时候,是他对她说:“连楚嘉,你对别人的孩子都极尽所能地小心爱护着,为什么却对自己的孩子这么地残忍?他现在在你的肚子里,已经是个小生命了,你得按上帝的旨意让他平安顺利地到这个世界上来。你不用担心,你要养不了,我来帮你养。”
      也不知道他是有些赌气的意思,还是真的很喜爱小孩子的,反正他是真的在履行自己的诺言。孩子出生以后,倒是他陪着孩子的时间好象比她还要多,因为她始终不知道还如何面对,那双和林韦辰一样明亮的眼睛。
      她自己的亲生女儿,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爸爸”,却是叫的他!
      其实是有些尴尬的,经过了近两年的相处,她本来以为可以很平心静气地对他的时候,却为这突然发生的变故搅地心烦意乱起来。
      突然,电话竟鬼使神差地响了起来,将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他顺手从一旁的台子上接了起来,“喂”了一声,仿佛有些愣怔的样子,一会儿却将电话递给了她,淡淡地道:“是周蔷,大约是跟你报告回去那里的情况的。”
      她的心怦怦乱跳,仿佛那个人近在咫尺般的紧张,握住电话的手有些轻微地颤抖,都不知道自己在那仓促间都胡言乱语了什么。好一会儿才渐渐地听清了话筒那一端的声音:“连楚嘉,他…”
      简单的寒喧过后,周蔷跟她提起了“他”,她很清楚,是那个远在故乡等着她回去的人,靳启华。然而,她的眼睛里却看见正在一旁玩着火车的父女三人,眼睁睁地看着张兆扬突然回头来望着她,深邃的目光里笼着一点萧索之意,仿佛是不胜荒凉的。
      她握着电话的手依旧还是颤抖着,却慌乱地打断了对于“他”的近况的描述,仿佛根本不想听的。不该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好。
      周蔷仿佛也有些黯然,沉默了良久,才道:“既然…这样,那么就算了吧。”
      就算了吗?
      大洋彼岸的电话已经扣上了,可是她却还在怔怔地出着神,只听得电话里净是“嘟嘟”的盲音,直到顺顺投过来异样的眼神,才轻轻地将电话放下了。
      好一会儿,张兆扬才道:“连楚嘉,明天我们一起陪孩子们去迪斯尼玩,好不好?”
      来到洛山矶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她却从来没有来过这世界上最著名的游乐园,都是他陪着孩子们来玩的。顺顺倒是熟门熟路,仿佛向导般地牵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介绍个没完。顶小的那一个,坐他的肩头,“咯咯”地笑着,好象看着园里的一切都新鲜有趣。
      五彩缤纷的花草组成的的米奇米尼的巨大头像,栩栩如生,长长的睫毛下覆盖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真如含情脉脉地望着人一般。灰姑娘的故事更是永久不变的主题,无论任何时代,都会拥有大批量的拥趸,就是她在从前的时候,不是也做过遇见王子的美梦?但童话与现实,总是两样的,也许王子未必会给灰姑娘带来世人眼中所艳羡的幸福,反正她的没有,伤感与绝望,一直如影随形。
      各种各样的卡通人物在游人之间穿梭自如,不光是孩子们乐不可支,就是她也禁不住的满怀欣喜,惊诧地合不拢嘴,只若进入了那梦幻世界。
      犹记得她从前的那一次游乐园之旅,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次,碧波惊涛里的海豚表演,全场观众的尖叫声,此起彼伏,那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咔嚓”一声,眼前红光一闪,似乎是有人在照相。手上一疼,有人在捏着她的手心,她有些恍惚地望过去,顺顺跳着脚,叫道:“妈妈,看镜头…茄子…”她似乎是无意识地笑了起来,前面一个小丑打扮的人正拿着一架拍立得,简单而利索地将他们四个人摄入在那小小的匣子里。
      人潮汹涌的背景里,只有他们四个人紧紧地连在一起,密不可分。
      他哄着那个最小的孩子,送到她手里去,拿出数码相机来,摇晃了一下,道:“顺顺要做旋转木马,你和小妹也一起去吧,我在底下给你们照相。”
      她很顺从地跟着顺顺走上了那长长的阶梯,坐上了一只金色的骏马,最小的孩子软软地依偎在她的怀里,仿佛有些紧张地攀着她的脖子,直到那木马一上一下地飞驰起来,方又“咯咯”地笑起来。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爱笑。她越过那小小的肩头,在飞驰电掣的旋转里,偶然在底下观望的人群里搜寻到他的身影,不过是片刻的目光相遇,却仿佛有点点的霓虹撒落,渐渐地迷惘起来。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旋转木马坐落的宫殿上亮起了彩灯,纷纷扬扬,闪闪烁烁。
      顺顺不玩到累是不会舍得下来的,可一旦真的累了,就开始撒着娇一点路也不肯走。四个人便在人鱼公主居住的水晶宫外的长椅上坐下来休息,他去买来了苞米花汉堡冷饮还有冰激淋,顺顺一下子夺过了冰激淋,小的那个也要扑上来抢一口,顺顺却是眼疾手快地拦下了,叫道:“不行,太凉了,你还太小,吃了会坏肚子的。”
      好象已经多么大了似的,自己津津有味地咬了一大口,看着对面那可怜巴巴的企求眼神,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不忍心,便用手指轻轻地蒯了一点,送到了对面,笑道:“来,趁妈妈没看见,就给你吃一点,你要是吃坏了肚子,可别不要赖到姐姐身上哟。”
      小的那个,用舌头舔了舔,又伸出手来,执着地还想要地更多。
      顺顺抬眼征求着她的意见,她只是微笑着,倒是他轻轻地刮了刮顺顺的鼻子,笑道:“我给讲着情,就再给妹妹吃一点吧。”顺顺做了鬼脸,看了看她的脸色,又故伎重施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放任他们,只是舍不得阻止,那样融洽的亲密,仿佛再说一句,都是多余。
      顺顺吃完了冰激淋,又开始吃苞米花,却很是悠闲翻身躺在他的腿上,那个小的,也学着顺顺的样子,在椅子的另一边,躺在她的腿上。中间剩下了她和他,定定地望着远处的金壁辉煌,好似置身于琉璃世界珠宝乾坤,倒让那喧嚣与扰嚷,渐渐地远去了。
      身穿银色晚礼服的人鱼公主悄悄地从水晶宫里步入了尘世,不过是为了一瞥那已经失忆的王子,期望着能够唤醒那已经遗忘的爱情。然而,自凡是与众不同的爱情,似乎总不得善终。对面舞台上的歌舞剧正缓缓地落幕,《人鱼公主》的演出,经久不衰,不过是将那凄婉的爱情,添油加醋,装表一新,再来用力碾磨一次大众的耐心。
      微风拂过,吹下了漫天遍地的花屑,有的跌落到她的裙摆上,有的簌簌地滑落下去,混入了那落红阵中,缤纷一片。不知何时,两个小孩子已经睡着着,而静默在身边的他,也缓缓地将头靠近她的肩头。她以为他也是有些累着了,不想他突然在耳边低语道:“连楚嘉,为什么这世上好的东西我总也留不住。我真的舍不得放你离开…”
      没来由地心慌气短起来。
      对面松树的枝叉,用一个又一个的小灯泡串连起来,这会儿仿佛听到统一的召唤,一路跳跃着大放了光芒。刹那间,将她镀地金光闪闪,璀璨生辉,犹如一个不切实际的幻影,比那仙宫里的人鱼公主不差毫分。
      半晌,她才勉强笑道:“你这是说什么傻话呢!“
      然而却没有回应,她微微低下头来,只看得见他紧闭双目的一个侧影,似乎刚刚所听到的,不过是她的一个幻觉。然而,为什么那那浓密的睫毛,在飞黄洒金的灯影里,仿佛是被惊动了,竟有些控制不住地轻颤。
      暑假来临了,他带着两个孩子去纽约度假了,临行前让秘书也给她送来了机票,地点却是在大洋彼岸的那一座海滨城市,机票的后面还附有一张便笺:“人生这样短,不能让幸福蹉跎在无谓的等待中,他在那里等着你,你该去找他的。”
      一切都象事先安排好了似的,他要送她到他的身边去。

      蔚蓝的海岸线,在阳光底下优雅地舒展着身姿,柔滑细腻的沙子已经被晒地滚烫,覆盖在脚背上有一种酥酥痒痒的麻痹,麻痹到四肢百骸都微微徜漾起来。她躺在那柔软里,从太阳帽沿下看着遥远的天空,澄净的蓝,仿佛透过蝉翼窗纱正正轻轻摇摆的翠竹,都是纯粹到极致的颜色,玲珑剔透。四周很静,静地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一点点的白云,移动的步伐,在瞬息万变间营造的图案,一切都如巧夺天工般的精致。
      她故乡里的云故乡里的天,都是分外亲切的,可为什么她却是这样的忐忑不安。
      也许她不该这么自私的,就那么顺应了张兆扬的安排,坐了他安排好的车到了机场,上了飞机,竟然连个电话都没有给他打,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这样逃避下去也不是办法的。
      她坐起身来,穿上鞋子,掸掉了身上的细沙,心里默默地鼓励了一翻,方站起来走出了海滨浴场。还是从前的那条小路,遮天蔽日的绿荫下,一棵棵的碧桃连着樱花,强烈的阳光顺着梧桐树叶的空隙落在娇艳的花瓣上,仿佛霞映池塘,幽幽闪动的绿光里竟然混着一抹淡淡的粉红,微风拂过,花摇影斜,摇乱了一地的春光。
      临江路12号,依旧静静地伫立在那条漫漫樱花路上,好象去年的今天经过此地,却见那垂髫凝睇的少女,粉面带羞站在树下,不过是在等待远方的人早日能归来,实现离别时的诺言。
      她轻轻地扣在那铁门上,隔着一条条的栅栏望进去,好象刚刚粉刷了墙壁,淡淡的豆绿色,二楼的那一扇窗子紧紧地关闭着,只能看见那湖水色的窗帘,半遮半掩。那个时候她立意图新地做了改革,家里的两个男人仿佛都很高兴的样子,好象那一天还聚在一起喝了酒,他有没有喝醉呢?有没有抚着她的头发,恍恍惚惚地唤她“小豆芽菜”呢?记忆有些模糊了,许许多多的画面纠缠在一起,犹如乱麻一般,直到那记忆的画面里全都变成了雪花,再也没有了信号。
      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刚刚不直接来到这里呢?她为什么会提前在海滨浴场下了车,是因为她“近乡情怯”吗?
      手上一紧,不想那门并没有关,“呱哒”一下,铁拴滑向了另一端,还是和从前一样,她推开了门,缓缓地走了进去。院里的菜圃已经荒芜了,吴奶奶几年前就过世了,丢下了那些西红柿、茄子、青椒,再也没有人理会,慢慢地消失在地里,只落地了一身黄土。惟有玉兰花下的石桌石凳,才具有亘古不变的坚强,不论风吹雨打,都依然稳如泰山。
      她走过去坐下来,手指擦过石桌上的粗糙,感受着那一颗颗的小石子的磨砾,岁月日久,却仿佛有些无可言喻的疏远。太阳在玉兰花上移动着,那移动是不易察觉的,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地上的花影,叠叠重重,繁复乱杂,却演变着变化多端的造型,如梦如幻。冷不丁地抬起头来,白花花地一片,头晕目眩,盛放的花朵衬托在耀眼的阳光里,只若白雪皑皑,冷洌寒浸。
      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去,看着台阶上的碧色纱门,从前的一切就封锁在那碧幽幽的世界里,只要上前一步,再一步,破门而入,从前的一切,是不是就唾手可得?
      太阳很温暖,但是春日的太阳去得很快,渐渐地将玉兰花树染成了橘红,仿佛在熊熊烈焰里,一只冲天的凤凰在高高跃起,拖着长长的翅膀,犹如怦然坡裂的扇子,有火光从那裂痕中蔓延出去,一直在天边滑出一道道刺目的曲线,将青灰色的天空劈成了碎片。
      晚霞掩映的小楼,仿佛真的要着起来似的,她禁不住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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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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