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彤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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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的时候，总是没心没肺地认为死去的人们仅仅只是变成活人看不见的存在，也许去了另外的时空，也许仍和我们并存于这个世界。但终归要算是阴阳相隔了吧，于是常常嘲笑有这种无聊想法的自己。但无论有怎样的胡思乱想，熟悉的人、亲近的人逝去的时候，确实会有大概名为难过的感觉。因此尽力让自己好好活着的其中一个理由，就是为了不让亲人们朋友们因为失去我而难过。
可是世事总是难料，生死也不例外。我终于还是死了，并且很过分地，忘了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睁开眼，周围虽是陌生的环境，看上去却和记事以来所认识的世界没有本质的区别。看上去是这样，听上去似乎也是这样。走路有脚步声，摸摸路边的树，是熟悉的树皮的感觉。可是迎面走来的人却对我视而不见，迎上前想问个路，他却直直穿过我而去。遇鬼了吗？尖叫出声，但那人连顿都没顿一下，更别说回头看我。接二连三的路人目不斜视从我身边走过，偶尔有斜视的也不是因为我。或者，这是梦？我狠命掐了自己一下，倒吸一口气，埋怨自己为什么“狠命”掐。
世界疯了吗？还是我疯了？闭上眼，深呼吸。好吧，既然没法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就试试意念转移吧。……我的确是诡异小说看多了。在心里想着家人的样子，一边笑自己无聊一边睁开眼，然后十分意外——可能也不是十分意外——地发现周围变了样子。可变成什么样子却无暇再看，因为面前躺着一个人，一个死人，并且她是我，但是我没拿镜子，而且就算我和她中间是镜子也不该她躺着我站着她闭着眼我睁着眼她……我伸手可以触摸到她，而就在触到的瞬间我突然有一种了然并且凄然的感觉，是了，彤月这个人已经死了，不管我现在是鬼是魂是灵还是空气，也不管这样子到底是虚是实，过去一直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名叫彤月的那个我已经死了。
我没有马上去看我的家人，我害怕看见他们的痛苦，我想我需要时间来适应现在这个形态，——虽然不知道能维持多久，而他们也需要时间来淡忘失去我的难过。
然后我就到了传说闹鬼的城西那片废楼，找了其中一间屋子住下来。出乎我意料的是这地方一个鬼也没有，不，也许应该说和我处于同一状态的鬼一个也没有。会不会，有“一鬼一次元”的情况？所以沮丧地发现连个谈心的伴都找不到。尽管有的小动物似乎能看见我，可它们从来就不和我说话，就算有说我也不懂。
没有饿的感觉，偶尔会困。
不用呼吸，不会出汗，衣裙鞋袜不会脏，头发也维持原来的长度。
可以走路也可以飘。
墙壁可以摸但一撞就穿墙，但跺脚却不能穿地。
好像可以瞬间转移但成功率不高，比如想去海边却到了一个偏僻小巷目睹一场械斗，想去游乐场却闯进一所民宅恰好遇上夫妻吵架……算了，去游乐场还是用飘的比较快。
从没想过离开这城市，大概是怕离开了就找不着路回城，毕竟过些日子准备回家看看，——生前的家。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想着差不多该是时候看看家人了，就顺着那走了飘了千百次的路往生前的家走去。之前因为害怕时间一久就忘了回家的路，总是沿着路走到家附近又折回去。
但是到了之后才发现，家人早搬走了。……搬家这事情，为什么我当初就没想到呢？这下子，连他们是否还留在这城市我都没法知道了。
一番周折之后，总算知道爸妈安好并且我有了一个弟弟，名叫“念彤”。……爸妈真是的，为什么要念着我这个连养育之恩也报答不了的不肖女呢……鼻子酸酸的，眼睛涩涩的，却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
念彤一天天长大，他比我更能让爸妈开心，这让我欣喜。所以念彤去水库玩那次落水的时候，我想也没想就跳下水去，却忘了我根本没法救他。好在很快有人跳下水。可那人救了念彤却丢了自己的性命。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卷走。他的名字叫湛芦。
那之后，不可思议的事接连发生。湛芦的葬礼除我之外有三人出席，他的双胞胎妹妹碧依和翠依，以及他的好朋友玄羽。而玄羽，我能看出来，他和普通人类不一样，但我说不出他到底哪里奇怪。他看不见我，我也没办法问其他人。就在我困惑的当口，湛芦竟然出现了。怎么可能？我亲眼看见他被急流卷走，而后亲眼看见他的尸体被推进焚化炉，亲眼看见他的骨灰被放进墓园，亲眼看见他的墓碑……更让我惊异的是碧依翠依玄羽居然对他的重新出现没有丝毫的恐惧，甚至连一丝疑惑都没有。没几天，那对双胞姐妹竟然在一次车祸中丧生，可是湛芦和玄羽对此似乎毫不知情，然后隔天，碧依和翠依又活着回来了。没人注意到，墓园里有她俩的墓碑。接着，我在那块为几年前丧生于火灾的某个孤儿院死难者所立的墓碑上找到了“莫玄羽”这个名字，假如这个不是玄羽的重名者的话，那么，他们四人就都应该是死人？
对自己的状况都一头雾水的我，对他们的事情更是摸不着头脑，不过看他们和周围的人相处都没异样，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
唯一的懊恼就是他们看不见我，难道真的是一鬼一次元？可他们是四个……真好，就算周围的人看不见他们了他们也还可以打麻将，不像我，孤魂野鬼只有一个。
但不管怎样，他们的存在让我觉得不那么寂寞了。可就在我以为他们会保持这个样子活下去的时候，事情又脱离了我的想象……
某天在街上闲逛的时候看见玄羽迎面走来，因为走路从来撞不到人，我就径直冲他走过去。谁知他像是看见我一样往旁边让了让。
“咦？”我从他身边擦过，回头看他。奇怪，周围没人啊。
他也回过头，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往后面看看，没人，他真的是看我？老天，你终于开眼了吗？终于有人能看到我了吗？于是我兴高采烈往人群跑去，可惜穿过人群照旧毫无障碍。
不能泄气，玄羽不是能看见我了吗？去找他。
老天到底没睁眼，接下来的日子，我再也没见过玄羽，碧依翠依和湛芦也再没见过他。接着他们发现了玄羽十年前就死于孤儿院大火的事实。
我实在无法理解这一切，那天玄羽看见我的事情就像幻觉一样，没人能告诉我那到底是不是真的。我快崩溃了。
几天后……
“呃……你好，我叫湛芦。”
“我知道。我叫彤月。”
“哦。啊？”他诧异地看着我。
“我说我知道你叫湛芦，”多少年，多少年没人跟我说过话了？我恨不得一口气——哦不，我没气——把多少年没说的话全倒给他，但为免把他吓跑我还是克制一点好了，“你还记得你救了一个落水儿童的事吗？”这……怎么觉得像英雄事迹表彰……不管了，“我是那孩子的姐姐。”
我满心希望他能恍然大悟笑说真巧然后把他之所以来这里之所以突然可以看见我并且不认为我不是人类的原因统统告诉我顺便解开困扰我多年的谜题，可是，他居然，一脸疑惑地看着我问道：“对不起，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记得有救过落水的孩子啊……”
我倒。难道他失忆了？对了，也许和我一样忘了死去那时候的事情。顿时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欣慰，感动，我们果然是同类。……为什么觉得“同类”这个词别扭……
“那个……”他见我不说话，试探着开口。
“什么？”我摆出自认为和蔼可亲的样子，期待他说点有建设性的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期望可能落空的不祥预感。
他沮丧地垂下头：“完了，难道我有梦游症？”
期望正式落空。
“你……说说你记得的情况。”和蔼可亲出现裂痕。
“……我只记得前几天去了一趟墓园，嗯……发生了一些事，然后回家就昏昏沉沉的，这几天都不太清醒，刚才回过神来就发现站在这里了……这是哪？”
“城西。”
“啊？城西这片儿不是闹鬼吗？你住这儿不怕？”
“不怕啊，这里只有我住着，我没见到过鬼，不过我也不算是……”
“不算是什么？”
“没什么。”好险，好容易有人来陪我说话，吓跑了怎么办。不过他应该也不算是人就是了，“你怕鬼吗？”
“鬼？还不都是人编出来的。”我觉得他在嘲笑我。
“我可不是人编的。”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我没说你是人编的……你是鬼？”他惊疑地看着我。
我只好干笑：“也不知道是不是鬼，不是人就是了……你别那么看着我，就算是鬼我也不打算吃人。再说你也不是人……”
“啊？”虽然我知道他不可能相信，但是他表现得这么明显也太伤我的心了。
“说来话长，你要是不忙着离开的话就听听吧。”我没法勉强他，尽管来个听众十二万分的不容易。
“好吧，你说。”
于是我从他救念彤开始说起，——省略了他的两个妹妹已死的事情……然后，结果……
“这说起来话也不长嘛，”他说。
“……”我幽幽地说，“话长的是我的故事，因为你们的事我知道的并不多。”
他这才恍然大悟：“哦，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把你的事情告诉我吧。”
于是我兴致勃勃地开始讲我的故事，直讲到他昏昏欲睡。
最后我发现，其实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也解答不了我的问题，同样的，他的问题也一个都解决不了，例如：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忽然就可以看见我了，当然还有为什么会死而复生。
后来他告诉我玄羽的事好像和他的妹妹们的朋友紫萱有关，然后我胡乱猜测会不会是一种我们都不了解的神秘力量造成了这些奇怪的现象，可这说了等于没说……
“其实如果可以这么维持下去也没什么不好。”湛芦很是乐观。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有时候会觉得他的身形变得很淡，像要消失一样。
“湛芦，你说碧依曾碰到过一些灵异的事情？那你带她来这里好不好？我有些事想弄明白。”
“嗯，好啊，我也想让那两个丫头来看看你。”他兴致勃勃地走了。
假如他知道我想弄明白的是什么事的话，大概不会想让我和她们见面吧，可是如果事情真像我想的那样，或许剩下的时间就不多了。
之后几天不管是湛芦还是翠依碧依都没有来，我也没有去找他们。一旦湛芦想到为什么不是我去找碧依而是要碧依来找我，也许会猜到是怎么回事。
他们终究还是来了。我站在二楼的窗边，湛芦看见了我，他让碧依在门口等，自己进了屋。我刻意让皮鞋在地上发出脚步声，一步一步走下楼去。在看到碧依的神情时我便知道我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湛芦快要消失了。
之前玄羽也是在看到我之后消失的，虽然不清楚是因为受到我的影响还是因为将要消失之前就能看到我。湛芦的情形恐怕和他差不多。
然后我得知碧依并不是完全看不到我，她能看到我穿的鞋子，也能听到我的脚步声。恐怕翠依和碧依也快消失了。
我最后也没有告诉湛芦，她们姐妹俩也早已死去。
只希望，在消失之后，他们几人可以在另外某个不知名的次元相见、相聚，而不是像我这样持续地、无休无止地等待，等待哪怕一个能听我诉说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彤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