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殇》向随然

8、-3

　　倪慕之不知道倪琰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知道倪琰不让他等门，但不管见没见到，似乎总要知道他回来，自己才能安心入睡。
　　大病初愈之后虚弱的大概并不是身体，而是心灵。
　　慕之不爱出门，他没有朋友，没有工作，没有让他觉得安心舒适的环境。在把自己找回来之前，这个宽阔而豪华的囚笼就是他的归属。他时常在偏厅坐一个下午，手上拿一本书，但看着看着就会走神。过于安静而神秘的住宅区，往来的车辆与行人都只是少数，那些不会言语生机盎然的绿色植物似乎成了他最好的朋友。他无法与以前的模式相比，所以现在的一切，是他全部的生活。
　　但心底却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那是让人莫名恐惧的力量，所以他渴望依赖，渴望有一个能让他安心的人一直在他身边陪伴。就像，那日的清晨。
　　慕之还不曾明白，那潜意识的尽头，这样的画面，已经出现过无数次。
　　所以当慕之捏着水杯出现在厨房，倪琰似乎一点也不吃惊。
　　“嗯，”明明是自己预谋好的，但慕之还是有些无措，但他只能深深呼吸，故作淡定，“你回来了。”
　　“最近睡得好吗？”倪琰问。
　　“挺好的。”
　　“头痛呢？”
　　慕之想了想才道，“很久没有头痛了。”自己每一次头痛他不都知道吗？
　　“那好，”倪琰点头，“我会安排你进公司工作。你是想先从基层适应，还是跟着我？”
　　慕之倒好水，坐到倪琰身边，“这个，其实我也不太明白……”
　　倪琰看着他，“你这记忆失去得也够彻底，不会连大学时候学的什么都全然忘记了吧？”
　　慕之一怔，瞪大眼睛望着倪琰，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出言讥讽。印象中的倪琰虽然不苟言笑，但一直谦和有度，对自己更是关怀有加，这样伤人的话真的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握着杯子的手稍稍用力，慕之等了等，倪琰却只顾喝着自己杯中的水，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他眨了眨眼，忍住心头泛起的异样感觉，艰难道：“那我考虑一下吧。”
　　“你最好尽快做决定。”倪琰起身朝门口走去，直到背影消失，也没有再回过头。“你已经掉队很久了，再不赶上，也许就永远也赶不上了。”
　　握着被子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骨节泛白，一股酸楚充斥着上颚，顶得口腔生疼，慕之似乎闻到了一丝血腥味。他眨眨眼，再眨眨眼，用力咬了一下唇，仿佛是在求证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整个晚上慕之睡得极不安稳，长久没有来临的梦魇似乎又一次乘虚而入。但这一次却完全没有清晰画面，只有黑的灰的白的，朦朦胧胧的片段闪过。有人大声喊叫，有人奋力挥手……但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那惶恐与痛楚却是真真切切。
　　他想喊叫，想挣扎，但却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束住了四肢，发不出一点声音，使不上一丝力气。他只能拼命的瞪大眼睛，眼睁睁等着这窒息的痛苦将他没顶。
　　“慕之！”身体被人摇动，似乎摇散了那些束缚与力量，他可以大口呼吸，可以活动四肢，可以推开那让他浑身痛楚的禁锢。“慕之你醒醒！醒醒！”
　　眼睛睁开，淡淡的黄色光线在眼前聚集，慕之微微眯了眯眼睛，眼前这个一脸焦急，眼神痛楚的人不就是倪琰？
　　他有一刻的恍惚，望着眼前的人有点走神。仿佛自己看了一场戏，但不知为何，前半场是《牡丹亭》，下半场却是《白蛇传》，压根就无法衔接，不管是人物，还是剧情。
　　“慕之？”眼前的人虽然醒了，但眼神涣散着，没有一丝焦距。刚才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又成这样了？“做噩梦了？”
　　慕之不说话，他还没有从今晚的震惊过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的人，眼神迷茫，似乎在探究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倪琰。
　　倪琰被他的样子吓到，惊慌失措得把苏浩臣找来。

　　苏浩臣仔细得给慕之检查，慕之看着他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苏浩臣把东西收拾好，看了倪琰一眼，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又刺激他了？”刚进门见到他的时候，那人脸色苍白如鬼魅，气若游丝，眼神游离，把苏浩臣都吓了一跳。
　　倪琰看着床上闭目养神却紧蹙眉头的人，“他怎么样？”
　　苏浩臣叹了口气把倪琰拉出门外，“你给他找个心理医生吧，我治不了他。”
　　倪琰原本严肃的脸孔更加冷了几分，对着苏浩臣冷冷道：“你既然治不了他，那也不必做他的家庭医生了。”
　　苏浩臣一怔，完全没有想到倪琰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稍微一思量却是笑了，“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你难道也是用这样的态度对慕之的？难怪他要做噩梦了，你简直莫名其妙不可理喻。他是做错了什么还是得罪你了？他本来就心理脆弱，你还刺激他，嫌他死地不够早是不是？”苏浩臣嗤笑一声，“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你以为我稀罕做什么家庭医生？这本来就是看情分的，我苏浩臣也不至于少了你那点报酬就吃不上饭，现在你既然一点情分也不念，我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了。”说完便转身就走，连个“再见”也没有，决绝的背影洒脱至极。倪琰望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却只是紧紧抿着唇。

　　倪琰在门外站了一会才轻轻敲了敲门，本来以为会没有回应，却在恍惚之际听到一声“请进”。
　　他推门进去，慕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背对着自己站在窗口。
　　风大，吹动着沙曼飘飘起舞，时不时把那人隐在窗帘后头，看不见身影。倪琰忽然有种错觉，眼前的人随时会随风而去，不见踪迹。
　　倪琰走到他身旁，“好点了吗？”
　　慕之看着窗外点了点头，“我没事，只是噩梦。”
　　“不是许久都没有噩梦了？”倪琰轻声问。
　　慕之听他这么问，忽然有些好笑，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做不做噩梦也不是我能控制的。难道你就从来不做噩梦？”
　　倪琰似乎没有听懂话中的讽刺味道，只尽量放柔了声音，“梦到了什么？”听到慕之大声呼喊，倪琰几乎立即就冲到了他房里，本以为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推开门却只有一团漆黑，待到开灯，就看到那人紧紧掐着自己咽喉痛苦的蜷缩着身体。倪琰几乎方寸大乱，只能紧紧握着他的手大声唤他，虽然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梦，但那痛苦，感同身受。
　　慕之摇头，“不知道，梦里看不清，醒了也就忘记了。”只觉得痛彻心扉。这种感觉，倪慕之不想再有第二次。
　　倪琰伸手揽住慕之肩膀，后者身体一僵，缓缓转过头看着他，“那你再休息两天。下周跟我去公司上班吧。”
　　慕之微微眯起眼睛，仔细看着倪琰，那人有一双明亮而坚定的眼睛，此刻正散发着宝石般耀眼的光泽，放佛受到蛊惑般，慕之不由点了点头，最后保有的一丝理智代他问：“那做什么工作呢？”
　　倪琰似乎微微叹了口气，认命般道：“就跟着我吧。”
　　窗外原本被云层遮盖的月亮露出了脸，淡淡光晕仿佛笑容般洒向人间。

作者有话说

　　2008-12-6
2011-08-8 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