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鹤》静若游红

1、卫城怪闻

　　卫城一直是个宁静祥和的地方。
　　近两年却有了一个奇怪的传闻——卫百宁少爷家出了妖怪。
　　去过宁记茶庄的人十之八九都见过。
　　那女人一头白发掩面，长长的，一直垂到地上，穿着白色的长袍。少许人听过他说话，都言是粗哑可怖不可问。宁少发话此人绝非鬼怪一类，女人又安分的很，才渐渐被城里人接纳。
　　诡异如此，却仍是有人好奇过这“妖怪”的容貌。一开始甚至又爱玩爱闹的富家公子顾了人非要看看女人的样子。谁知第二天派去的手下全被吊了起来挂在城门上，一个个都鼻青脸肿的，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去犯险。
　　宁少对女人好得夸张。每日把女人送到茶楼后才安心去谈生意。听说宁公子倒是想整日锦衣玉食的伺候她，可女人不领情，非要帮工给宁少扫地。宁少拗不过，只得找个人少尘少的地儿给她呆着。

　　找到宁已经一年零两个月了。
　　他把她接进府里，待她很好，什么都顺着她。
　　可她不懂，宁为什要对她那么好。他的好，令她心酸而恐慌。
　　每天早晨，阳光打在她脸上，她才转醒。恍惚中有亮泽的薄雾氤氲，他已站在门口，微微的笑着，比暖阳更暖，比流水更柔。
　　“明基，起来了。”
　　她自知声音难听，不想吓着他，便只是点头。
　　他便转身等在院外。她整理好出来，宁拉着她静静穿过一重又一重的院落，走过一条有一条的大街。她不出声同她讲话，她也只是怯怯的跟着。头发的遮挡下，她只能看见脚下的一片灰色的土地，还有他黑色的靴子。
　　路很长，他也走得很慢，却也总会走到尽头。
　　在宁记茶馆前站定，他便转过头来，看着她轻抚她的头。她能感觉到从他手掌传来的温度，一如既往的温暖。
　　“明基，我走了。晚点来接你。”
　　她还是点头，也只能点头。

　　她回程天成天的扫地，虽然大多时候只是拿着扫帚发呆而已。
　　她听见来来往往的人在说话。有人在说东街西坊的新鲜事，有人在说生意上的成败。更多人是在说她。
　　“看，这就是传说中的明小姐。”
　　“听说明小姐是个哑子。”
　　“不是不是，小生那人格担保，小生曾听过明小姐说话。只是声音……不大好听。”
　　“明小姐真的不是妖怪么？”
　　“宁少都发话了，你能不信”
　　谈话的人都因畏惧宁的财势，很给面子的岁宁府人叫她小姐，也尽量注意着词措。她还是听出了话里的好奇不屑嘲讽和鄙夷。
　　若在以前，她早就跳上去揍说她闲话的人一顿了，就算她不动手，也会有人立即跳出来替她出头。每次想到这里，她总会不自觉的拉拉唇角，稍后又轻轻放下。

　　“明儿是最好的，不要听别人说的。只相信我说的就是了。”
　　她一直记得。

　　她总是任长长的头发吹到地上，卷着尘灰，变成脏脏的颜色。那颜色像极了她的梦境，微黑，却总是充斥着微光。
　　宁踏着黄昏来接她时，总会结起好看的眉，语气明显带着恼怒。
　　“明基，明基，今天你对你的头发有何感想？”
　　她瞥了一眼脏的不成样子的发尾，厚颜的摇头。
　　宁便会把她拉进茶馆后堂。那里有人已经准备好了温水。
　　宁总是坐在她的背后，撩起她的长发，用水打湿，擦上皂角粉，轻柔的洗着。在一缕缕细心擦干。
　　他拉她洗发时的霸气，总会让她想起喜欢保护自己更爱欺负自己的小少年。

　　“不准你一个人下山，我也要一起去。”
　　“可师娘只让我一个人去，她说，她说……”
　　“她说什么？快讲！”
　　“她说，她说……师兄下山的话，本来一个下午就可以买回来的东西到大后天也买不回来了，并且有永远买不回来的危险。还有，师兄一下山必定会惹是生非的”
　　“啪”
　　“好痛，师兄你干嘛打我？”
　　少年气的俏脸发青，眉头皱得紧紧的。
　　“呆丫头，我到底是为了谁惹事生非的，啊？你到是说说啊。”
　　她低着头不回答。
　　“上次不是西街小丁抢了你的糖葫芦，我才打他的嘛。”
　　“那是我给他的。”
　　“那你当时怎么不说？！ ”少年气结。
　　“你更本就没给我说的机会好不好。”
　　“……”
　　“……”
　　“那那天在谢记香粉店，那个大伯占你便宜，我修理他，是正确的吧。”
　　“人家只是看我个子小，够不着架子上的东西，抱我上去拿而已。”
　　“……他干嘛不直接帮你拿下来，做这种动作很容易让人误会哎”强词夺理中。
　　“……”黑线，只有你会误会好不好，她才十二诶，那大伯都奔六了。
　　“那么，那次……”“那次是……”
　　他俩同时出了声。她立即看到他头上的青筋爆了起来。
　　他死死的瞪着她，她只能干巴巴的赔笑。
　　“这么说，所有的是都是我的错咯。”少年眯起狭长的凤眼，吊着唇角眉梢，可眼里愣是没笑。
　　本来准备答是的，一看到少年的狐狸笑，她就全身冒鸡皮疙瘩。
　　他也挺配合，眼神分明在告诉她，你道是敢说是看看啊。
　　她往后退，他一步步逼近。
　　终于一拳头又落在她头上。
　　“呜啊，师娘，师兄又打我……”
　　“臭小子你皮又痒痒啦，马上给我滚过来！”她一声哭喊，内院马上就传来了自家师娘彪悍的吼声。
　　想他师兄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师娘这只母老虎……不，是女中豪杰。
　　师母操着鸡毛掸子气势汹汹的冲过来，他一溜烟就跑了。
　　边跑便回头喊：死明儿你给我记着，下次下次我一定要……哎哟，师娘，宁老人家别再追了……’
　　“老人家？你是娘我很老么？看我怎么教训你这死小子！”
　　“啊，我的屁股！”

　　她笑了起来。
　　“明基，你在想什么呢？”耳边传来宁温柔的声音。
　　“我……”她刚想说话，却只在发出一个糙哑的声音后死死的把话全部吞了进去。拼命的摇头。
　　“诶，明基，你不用这样，你知道我更本不在乎。”他顺着她的发，轻轻叹息，犹如玫瑰的晨雾般迷离。
　　可是她在乎，非常非常的在乎。他不想让听到她现在的声音。
　　她不要。
　　她更加拼命的摇头，眼泪刷刷的流了下来。
　　宁看不见却好似感觉到了她的哀伤，抱着她，叹了口绵长的气。
　　“你要乖，我的好明基。有我陪着你，不会丢下你的。

　　“我发誓要永远守护明儿，不让她伤心不让她寂寞，不让她委屈！”
　　“明儿，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不会放开你的手的。”

　　泪水流的更猛了，她的心却渐渐平复了下来。
　　好困，好累。
　　师兄你在那里？
　　明儿想睡了。
　　你快回来。
　　“不要离开我，不要……”

　　她无意识的的吟出了声，像生锈的铁锅。
　　他把她放在膝上，拨开她的长发。
　　慢慢的把手掌贴在她的额际。
　　“我不走，不走。明基，好好睡吧。”
　　他怜惜的望着她，轻吟。
　　她仿若听到了等待已久的回答。终于露出了干净明亮的笑容。

　　一切，也许都没有变。
　　是的，没变。

　　天下起了雨，不大不小，刚好能给他带来一丝凉意。
　　他望着窗外缠绵的雨，闭起了双眼，深深吸一口凉气。再睁眼时，那深邃的黑瞳里失却了所有上一刻还在的温柔。
　　变得冷硬，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