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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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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只适合在自己的躯壳里小心翼翼的生活。
不过是将作品交出去,她却那么紧张,约好的4点,因为怕交通阻塞,2点多就来到这附近转悠,她信心严重缺失,所以当任月朗向她推荐新品,就跟过去了。
回到巷口,灯箱广告早已安装完成,美美的东西,抬头就看见。
欧风蛋挞,抹茶飘香,给你生活多信心。
给你生活多信心。
每当季节交替变换之际,她总能闻到空气里弥漫曾经的味道。去年的这个季节,她独自站在河边仰望对岸的烟火,鬓角被风吹散,怕只能这样永远仰望下去。
会有改变吗……
她再次深深深呼吸,加快速度,行走几分钟,步入可洛娱乐文化传播公司的大门。
公司内部中空结构,装修豪华,不仅仅是大楼幕墙,室内也悬挂摆放不少许卉琳的宣传展板,一般初来之人都会驻足观看一阵,她却视而不见,径直走向接待处。
“你好,我姓康,我和流行唱片部宋制作约了4点见。”
接待员查到记录,示意她去13楼会客室等待。
意外地,门外骚动,大批记者堵在门口,竟是歌坛一姐许卉琳驾到,她每次来公司排场都超级大,内部人员见怪不怪,向康塔塔指电梯,“请从那边搭客梯上去。”
跟随人流,康塔塔走进电梯,她转身,移动门合上一刻,和远处甫进门的许卉琳打了个照面。
这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天后,好在,情绪不如她想象中激动,康塔塔攥紧手中CD,手指狠狠掐进肉里。
而原本伴随闪光灯耀眼登场的女王样许卉琳,反应则是吓了一跳,下一秒,她告诉自己看错人了。
电梯飞速至13楼。
“康小姐,”宋制作大步步入会客室,笑着伸出右手,“你的导师向我极力推荐你,所以今天我可是一直都很期待的。”
他身后还跟了经济人,不着痕迹地将她扫视一番,“难怪王教授坚持让你本人带作品过来,长这么漂亮,创作型才女加美女啊,呵呵。”女人都靠打扮啦。
她愣愣地握手,不太懂寒暄,直称“谢谢谢谢”“没有没有”。
经纪人看表,说:“时间也不早了,我看我们就立刻来听你的作品,如果我们宋制作点头……看,我连合约都带来了。”速战速决永远是经纪人的信仰。
与会客室仅隔一墙,也有一架专用电梯快速上升至顶层。
和其他公司的大老板办公室一样,这里摆放的每件物什,都是精湛的艺术品,许卉琳大步走进,无暇欣赏,微笑地拿掉墨镜,直接坐到豪华气派的办公桌后男人腿上,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很幸福的样子。
男子将她推开,把文件递给她,说:“下张专辑的宣传样稿,你看看。”
“你决定好了。”这些东西她一点心情都没有,眼中只有恋爱的甜蜜。英俊的男人,极高的身份,强大的权利,双赢的利益,没有一样是她不喜欢的,往往他不经意对她一笑,有钻石闪耀的诱惑感。
“这点小事你还让我决定是不是觉得我太闲?”
许卉琳毫不惧怕地灿烂一笑:“武先生不高兴了,要怎么办呢?让我想想……我推掉今晚的应酬,陪你去听歌剧,怎么样?”
“今晚我要陪我太太。谢谢你的好意。”
许卉琳眉毛抬了抬,忍住千般感情,微微噘嘴,“嗯……好,我没意见。”
男人听出她的心情,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下次吧。”
善解人意,见好就收是许卉琳的金牌项目,她笑着点头,很洒脱,心中截然不同。
他表面是可洛娱乐的大老板,可她知道,他暗地里借他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人老婆名义注资,实际手中握有巴洛可可出版集团40%的股份,除此之外,他还有许许多多的投资与生意,在娱乐圈,他有大势力。关键是——关键是,她觉得他有魅力,她唱流行,可他从不听,只看她的销量,看企划,看数据,他只听古典,他还有很多很多令她倾心的地方。她爱他,非常爱,她确定。
武先生的手离开她的头发,从怀里掏出手帕,站起身,走到落地窗边,看着红尘之上,他的目光下的一切。有很多人在这幢楼里来来往往,在他眼中,这些人都是五颜六色的,尽管他们走进来的时候通体透明。
穿黑色衬衫的康塔塔走出可洛娱乐大楼,思索该怎样搭车回家。该到哪里等公交?乘地铁的线路?或者拦出租车?
一定是选择太多,她都不知该选哪个了,干脆蹲下来抱膝,把脸埋进臂弯里。
累,想回家。
康小姐,知道我们为什么答应见你吗?是你的大学导师,从你上大三起就向我们推荐你,说不久将来一定带来好作品,请务必给她一次机会。我们等到今天,可你为我们带来了什么?
康小姐,知道我们公司每天有一项什么支出吗?我们公司,每天,都要雇一辆载重3吨的卡车,来这里将数以吨记的CD拖去废物回收站,原因是,每天都有那么多数量的自荐者将他们的作品寄到我们公司,希望得到垂青,远到我们不知道地图上那个国家在哪里的人都有,而你,康小姐,可说是我们从3吨重的CD里挑出的惟一一张,而这张CD,却是一只八哥“老板辛苦了”的教学带!
康小姐,这其中若是有什么错误的话,你应当比我们更清楚,但是我们真的,不想听你解释,没时间,不好意思,请慢走,不送了。
宋制作和经纪人扬长而去,留下她在诺大的会议室里,小丑到无地自容。
她极力回忆,不难忆起出错在哪个环节,但就算如此,也全然无用,机会错过,不会再来。她太粗心。
蹲在路边,想起身却没力气。就这样龟缩着,再也不要抬头了。
她自我安慰,算了吧,命运就是这样,不给你机会,又不是第一次,算了吧,你没有当场哭出来,真的变坚强了好多,要怨就怨自己还是不够小心翼翼,既然只能怨自己,那还有什么再想的。
用尽全力站起,她快步向前走,等马路对面变小绿人走上人行道。
她继续用力自我安慰中,你到现在还是参不透“天意如此”这句话啊,恐怕就算时光穿梭,不是这件,也会有其他事情来搅和,你要想,万一他们听了你的作品觉得一堆垃圾,那还不如不让他们听吧。
小人小人,你怎么还不变绿呢?
对面走来一对男女,手牵手,模样幸福,她的嘴角不住抽动,明明没有哭,明明是笑着的,意识到她想必是释怀的,意识到这只不过是她的幻觉而已,这是何其似曾相识的情景。
路对面的交通灯,小人红红绿绿,交替变换了无数次,她还留在原地。
白昼减缩,华灯初上,十字路口信号灯闪烁,车水马龙,行者匆忙,人潮汹涌,她一直都立在原地,看红绿交替,看光怪陆离,看到眼睛充血,看得快变成色盲,也没有再动一动。
现在只能这样了。
或许这辈子,真的就只能这样了。
许多人都爱说“我这辈子”怎样怎样的话语,任月朗听过很多,但他相信,都只是精神上一时冲动的产物。那年他十岁,只记得任可玖冲他的父亲大吼一声:“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看,我这辈子,从嘴里说出来,很简单轻松的,可到目前为止,她也就这么生活着,没机会去行使她的权利,同样没人走过来请求她原谅。
任月朗的外公有三个儿子和他老妈这个最小的女儿,大舅舅一家全部定居洛杉矶,在当地开枝散叶,有电影公司,和政商名流来往密切,二舅舅留了任茜碧在国内,其他家人住欧洲,声乐美术界翘楚,小舅舅就是任天赐爸爸,留在国内帮外公打理家族的产业。说起来,倒是任月朗的父亲无权无地位,以前经营巷子里的小铺子,出入市井。后来据说大约是和外公家因土地权有过节,竟然将还是少女的妈妈绑架了来做要挟,结果小姐和流氓,擦出所谓爱的火花,任月朗每次听到这段,都充满讥诮,什么爱,大概就是一个将平日脑袋里编织的狗血情节用到自己身上,而另一个将荷尔蒙分泌当爱罢了,要不,也不会在他家生活几年后,就离家出走。
虽然外公和任可玖的关系一直不怎么样,但是非常喜爱他,并且三个舅舅最疼小妹妹,自动将她的儿子当做她一个人生出来的,加之从任月朗很小就发现他有大师级的乐感,九岁,他写出第一首歌曲,十一岁,他完成第一本总谱,大舅舅和二舅舅听了后,接他轮流去住,专心辅导。如果他学指挥,只要他想,哪怕他五音全盲,家里也会想办法让他在这行以他的方法发展下去。
温水冲洗身体,清流滑过皮肤,他想到康塔塔,失笑,不知她有没有继续练习筷子功,将来做指挥家,实现儿时梦想。
他一般睡前洗澡,擦干换睡衣,走出浴室,拿空白光碟帮任可玖灌录白天带回来的八哥教学CD,机器设为灌录完毕自动关机,他兴致一起,关灯上床,半倚靠枕,打算闭目听八哥说话入眠。第一句会说什么?他莫名扬起嘴角,小姐真漂亮?
可在经历几秒的空白后,第一声响起的,并非八哥聒噪的嗓门,而是降A大调上的分解四级和弦,钢琴音,继而进行至五级属,然后不出所料的分解主和弦。
第二小节还没结束,他就猛地睁开双眼。
相对稳定,相对不稳定,稳定,完成了第一个和声功能体系,产生了人们经常听到的所谓“旋律”。从前奏到主音出现,运用巧妙的织体伴奏,听着是首通俗歌曲。琴音回旋,心中顿时满溢少年时的美好心境,没有分离与悔恨,天蓝如洗,光阴自指尖穿梭而过,白裙飞扬,草帽上的丝带飘舞,向日葵金色万丈,随风的芦苇翻滚,星空万象。
大概由于录音的机器质量不很高,隐隐有杂音,但是总体可以听,他更听到沉浸其中。结束部分,在四级与一级和弦间加入常用的降三音小四级,飞翔中的忧伤,瞬间表达。2分21秒结束,由于他设置过,机器也自动关闭了。
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和弦编配出错,他回神,这首曲子,不在他听过的范围之内,心中隐隐有个念头呼之欲出,他迅速下床,开灯又开机,点击查看光盘属性,果然,作者属性一栏,7个黑白分明的字母,组合成Cantata.
康塔塔。
他思考问题,指尖习惯性地轻弹桌面,像钢琴演奏中tr打头的震颤音慢行,3秒钟,他攥着手机叫出波波普导演的号码。
“你好,这么晚打扰了,我任月朗。”
“不,没有答应,但我想向你推荐一个人,如果你愿意,可以现在听一段她的作品,要是对你的Key,你再考虑。”
他虽有“如果”、“要是”性的建议,但笃定自己不会被拒,得到波导那个“好”字,他轻放下手机,就着手边的电钢,代替康塔塔单手按下她的第一个和弦音。
键盘之于他来说,就像游戏职业玩家的手柄,尽管只听过一遍,但是中低双音都记得分毫不差,他刻意按自己的方式在某处随意编和声配乐以润色,只求将波导杀死在这急速100秒之中。
演奏完毕,他再拿电话谈起来:“剧本大概走向我也知道一点,如果让我来写,不一定与原作意境相符,这首再修改就可直接拿来做片尾曲,大众易接受,会很流行,你觉得?”
“绝对未曾发表。”只要是发表过的音乐作品,他没有不知道的。
“谢谢,如果我能说服她,我会带她来签合约。不,没有经纪人没有公司,她的事由我代理。”他偷偷吐舌头,根本就没有得到授权,说得好像已经包揽她一切事宜。
“但她不久将有王牌大经济接手,所以你们合约好好拟,不要欺负她,”索性吹大点,听到那头的允诺,扬唇,“嗯,好,等我消息。”
又是寂静,写曲子的时候,他习惯在深夜工作,但不论跟随再惊险刺激的电影,他都能平静从容。而今天,这个时间点,他心里涨满从未有过的激动。
手机屏再亮,他输入反复斟酌以致早已熟练背诵下的号码,怕太晚她已经睡去,改为写短信。
我是任月朗,你的光盘好像在我这里。
康塔塔看见手机泛光时,她右手中化妆用毛刷的笔尖离开左手掌心,停在空气里。放下刷子,她换拿手机,思索半天,忆起他是如何得到她的手机号码的,然后“咯咯咯”地按键盘。
嗯,好像弄错拿了,你的八哥教学材料也在我这边。
我们约个时间我把它还你好不好?
气血上涌,再让她看到那个东西,她一定要将它掰成两半。
你的光盘我会放到你的店里你随时都可拿,我的那张自己就有备份,所以不用麻烦了。
你何时来?我等你。
康塔塔完全没有料到,第二次坐在这家店里,仅和前次隔一天。
若是有人想参观一夕不见憔悴至斯,这里有现成,肿眼泡,黑眼圈,阴沉沉的脸,头发也不打理,像刚被碳烧过,浇点水就冒烟。整个人奄奄一息,蔫得宛如一盘烂菜梗。
眼见她对摆在面前的红豆巨塔都没了兴趣,任月朗感到非同小可,但是她不说,他也不问,直接将CD推过去。CD被换了个新盒子装,安安静静,完全不知主人因失去它受了多大打击。
“我听过你的这个,觉得很不错,刚好我有个认识的导演需要拍片,我向他推荐了你,他也有兴趣。”他简略将前因后果讲给她听,最后等回复,“你呢?”
她听着他阐明事情来龙去脉,无波动,前一天没睡好,头晕脑胀,什么也没听得进,气馁地摇头,“我自娱自乐写写流行还差不多,让我写原声音乐,我不行。”
人贵有自知之明,她已经彻底看清自己的斤两,不会有更多的幻想,经过这次事件,原本微乎其微的自信飞灰湮灭,就算有人认同她,她也不认为自己还能有任何乐思可言。她讨厌写歌写音乐,再写就犯心绞痛一命呜呼。
虽然脑袋低垂,她也明白对面视线从未离开过,呵呵,他一定又失望又气愤吧,这么不给面子。她不会再有机会了,没有拉倒,反正她对于倒霉已经习以为常,别人最难遇到的小概率事件总是很容易发生在她身上,但任何机会到她眼前,最后还是泡影。
她就是个差劲的人,驮着龟壳等老死状。
任月朗先前认真考虑过,他熟识一些有才华有名气的女性音乐人,有魄力,有担当,唯独这个,明明有潜质,可惜机会不好。他确定自己不由自主地举荐她,想挖掘她的更多潜力,以满足自己当个伯乐的心情,而非其他。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道理显然她不懂,那又何必?忽地发现她手心有什么图案之类,“你左手里是……什么?”
她摊开自己的手掌,看着,“哦,在家无聊,画的。”
任月朗不再多问。本就不算熟人,前后总共三面,他向来事不关己,从不强人所难,她既然说了“不”字,那么两人再没纠缠的理由了。
康塔塔垂头看自己在手心画的黑白相间斑马线,心中想,机遇,不就这回事么,我错过了的,未必是真的好的,而抓住的,往往到头来也恐怕是不值得的,我就是有本事,我的磁场就是强,能够让任何到来的启明星,都在瞬间大爆炸转化成粉屑,飞出宇宙好几层。
她偏头,墙上的梵高的星夜静谧。有些事,就像被镌刻了纹身一样,身在其中洋洋自得,不知道痛,等到新彩褪色溃烂入肤,才觉得丑。最哀艳的是,这玩意怎么洗都是疼的,洗得越用力,疼得越彻底。所谓热情不过是毛囊发汗后留下的一片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