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起》颂晴

1、第一章

　　四月，一场大雨之后，码头的路面仍然泥泞不堪。
　　一行四五人在向客轮那边张望。人流汹涌，却没有拥挤到这边来。扛运着行李的苦力，但凡有些眼力的都知道，那是洪家的人。
　　上海滩的人，没有几个不知道洪老大的。四十多年前，洪老大独自一人来闯上海，白手起家。他当过学徒，做过杂工，后来入了帮会，靠着一身好本领，和平日义气交下的朋友，很快就坐上了老大的位子。他设赌场，开洋行，所结交之人，也遍布上海各个阶层。
　　如今，虽说洪老大以年纪大了为由，金盆洗手，不再管帮会之事，可上海的人都知道，洪老大是个惹不起的人物。
　　而今这一行人中，正中站着的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正是洪老大的长子——洪靖言。
　　洪靖言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
　　“权叔，你没记错时间吧。”
　　被称作“权叔”的人，不过五十岁光景，一身的长衫打扮。听了洪靖言问话，他立刻回道：
　　“小姐电报上说，的确是今天到。”
　　洪靖言苦笑着摇头，“这个丫头！在外面呆的，心都野了。”
　　正说着话，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哥！我在这呢！”
　　洪靖言立刻转回头去看。唉！他说怎么没看到这丫头呢，原来她是这副打扮。他满以为，会看到一个穿着西洋裙，撑着洋伞，长发烫卷的贵族小姐，没想到却是个戴着鸭舌帽，穿着衬衫背带裤，一头短发的少年。
　　“哥，你这是什么表情？”洪希颜把手上的手提箱往地上一放，甩着手，挑起眉，看向洪靖言。
　　“你的头发哪去了？”
　　洪希颜把帽子一摘，扒拉了两下自己的短发，“这不是头发吗？”
　　“你不是说，你留洋是去学音乐，学艺术吗？”洪靖言上下打量着希颜，“就……学成了这样？”
　　“奇怪！我这样，从头到脚，有哪里不艺术了吗？”
　　洪靖言一叹，却仍是笑了。
　　“权叔。”一行人里，除了自己的哥哥，希颜也只认识权叔一个人了。
　　“小姐。”权叔笑着一弯腰，“小姐也累了吧！老爷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回去吧。”
　　洪靖言叫了旁边的人，“阿年，把小姐的行李拿上。”
　　往车那边走着，洪靖言还问希颜，“怎么下了船，也不雇个人，给你拿行李？”
　　希颜撇了下嘴，“又不是很沉，干吗要雇人帮我拿？”
　　“洪家的大小姐，自己拿行李？”洪靖言又开始摇头。
　　“我在外面的时候，一直是自己拿的，很奇怪吗？”希颜看着洪靖言，“哥，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你以前也不是这样啊。”洪靖言说着，还伸手揉了下希颜的短发。
　　希颜脸上没了玩笑的意思，“你知道我说什么。”
　　“那是因为，我长大了。”洪靖言的语气里，有些无奈。
　　“哦，那就是老了呗。”希颜低头，进了汽车，“难怪越来越像爸爸了。”

　　一路上，洪靖言都在询问着希颜，这些年在国外过得如何，直到汽车停到了洪家公馆前，希颜还没有发问的机会。
　　洪家公馆，是在法租界里一栋二层洋房。
　　车一停下，权叔先下车为希颜开了车门。希颜跟着洪靖言进了公馆，一开门就看到了守在门口等候的林凡姝。
　　“嫂子。”希颜一笑，“我们好久没见了。”
　　林凡姝温婉一笑。她对这个小姑子的印象并不深刻。她嫁到洪家没有多久，希颜就出国留洋去了，一去三年，对希颜的了解，不过是家里的那些照片，还有家人的念叨罢了。
　　“何止是她？这么久了，家里的人，你不是都没见过吗？”洪靖言拉着希颜坐进了沙发，回头问林凡姝，“爸爸呢？”
　　“商会有人来了，爸爸正在书房和他们说话。”
　　“哦，估计还是那些事。”洪靖言拍了拍希颜的肩，“一会儿他们就走了。”
　　希颜淡了笑容，转头看向洪靖言，“对了，我的小侄子呢，怎么没看到？”
　　“康儿呢？”洪靖言照旧问林凡姝。
　　“在楼上睡午觉。”
　　洪靖言想也没想，就说了句，“去抱下来给希颜看看。”
　　希颜看到林凡姝怔了下，立刻开口，“不是说睡了吗，等睡醒了再看吧。”希颜不知道哥嫂之间的感情如何，不过，她却知道，她这个哥哥，从小就最喜欢欺负女孩子了，越是喜欢，就越是欺负得紧。而她这个嫂子，好像又太好欺负了一些。
　　林凡姝就在一旁站着，也不坐，闷着不说话。
　　希颜转回身，趴在沙发背上，笑着问道，“康儿多大了？会说话了吧？”
　　洪靖言在希颜头上打了下，“都两岁多了，还不会说话。你以为我儿子是哑巴吗？”
　　希颜一笑，却看到楼梯上下来了人。
　　“杨伯伯，齐叔叔。”洪靖言起身，与客人打了招呼。
　　“这是……”
　　“希颜。”洪啸山也自楼梯上下来，“出去了三年，这是才回来。你们都不记得了吧。”
　　“哦，原来是洪小姐。”
　　希颜微微颔首一笑，算是礼貌，打过了招呼。
　　洪啸山笑着摇头。他的这个女儿，哪样都好，唯独是不喜欢他结交的这些人。说到底，还是看不起他帮会出身吧！不过也好。一个女孩家，就该无忧无虑的，道上的这些事，知道多了没什么好处。
　　洪啸山对权叔道，“阿权，帮我送送两位。”
　　“不敢劳烦了。”两个人低头哈腰地出了洪家公馆。

　　见人走了，洪靖言立刻问，“爸，他们来找您，还是为了码头货仓的事？”
　　洪啸山在沙发上坐下了，“他们还能有什么事？”
　　“那您的意思是……”
　　“既然都已经交给你了，就做决定吧。”
　　“明白了。”洪靖言一笑，“该怎么做的，照旧。”
　　洪啸山看到希颜隐隐皱起了眉头，不禁摆手，“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妹妹又该不高兴了。”
　　希颜轻轻一撇嘴，没说话。
　　“老爷，该吃药了。”下人吴婶送了药片和水过来。
　　希颜有些意外，“爸爸，您生病了？”
　　“我这样子，像是有病的人吗？”洪啸山吃了药，笑道，“都是那些洋人医生，让我吃药。说我是什么来着，凡姝？”
　　“说您血压高。”
　　“对，就是这个。”洪啸山苦笑，“我一把年纪了，头一回听说这种病。那些洋大夫啊！”
　　“医生可没说错。血压高的确该吃药啊！”希颜松了口气，“您得多注意，少生气了。”
　　“对了，我都忘了，你这是刚留洋回来，和那些洋人一个口气。”洪啸山指点着希颜，一边说，一边点头。
　　“老爷，什么时候开饭？”吴婶过来问。
　　“饭菜都好了？”洪啸山挥了下手，对希颜道，“你先去换衣服吧，一会儿下来吃饭。吃饭之前，先去给你妈妈上柱香。”
　　“嗯。”希颜站起了身。
　　洪靖言一笑，“不会不记得，你的房间在哪了吧？”
　　“切！”希颜撇了下嘴。
　　“小姐，跟我来吧。”吴婶带着希颜上楼，“您的房间，一直都没动过，早几天就已经收拾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