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素》三爪

11、九

　　欧葛连中饭都没吃，埋头做报价单，又怕报价单做的不漂亮，改了又改，拿去给小叶审查一番。左思右想，一直到下午下班前，才把报价传真给李工。李工收到传真后，很客气，还特地打电话来说，收到传真了，他们打算开会好好研究。把欧葛激动的几乎坐立不安，恨不得他们当晚就开会讨论。可惜，老欧不在，不然真该晚上好好庆贺一番，这么快就有大订单上门了。老欧最近经常出差，老罗的厂里基建结束，开始要进生产线了，他天天在和机器进口商打交道。欧葛心想，还是先不要告诉他，等订单成功了，再给他一个惊喜。

　　没有人比欧葛更希望能够有一单生意到手，一方面这么多钱都已经投下去了，失败的后果不是她能承受的起，如果失败，她的亏损就要老欧出面收拾，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另一方面，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呐喊，一定要做出成绩，做给叶美娟婶婶还有其他看遍她的人看，别以为我们欧家跌倒了，不能再爬起来，任你们这些小人践踏。她现在有些理解老罗，那种迫切的想在事业上成就一番给兄弟们看看的心情。

　　欧葛估摸着他们开会结束的时间，给李工打了个电话过去，李工还是笑嘻嘻的一副国营单位人员的官腔，“小欧，我们开会讨论了一下，觉得你们的产品不错，我们希望能和你或者你的经理面对面的谈一下这个订单。你们带着公章和合同到我们局里一趟，如果谈的顺利，我们可以马上和你签合同。”欧葛听了，犹豫片刻，觉得有点不对劲，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她见过老欧和一些国营单位的人谈生意，那钱花的，真是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心疼，只要把他们哄开心了，买一堆废铜烂铁在仓库里，还美其名曰是库存，国家的东西没浪费，统统不是按理出招。李工说的订单，很有可能是这种类型的，他这么着急要自己过去，也许是想从中间捞点好处。欧葛心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李工要回扣，没问题，一句话，可以给，只要订单下给我就成，当然价格也要过得去。她咬咬牙，买了当晚去X市的火车票。

　　上火车前，她给老欧打了个电话。老欧正和进出口公司的人吃饭，酒喝的舌头都大了，话都讲不清，他根本没听明白小葛要干啥，欧葛无法只得挂上电话，提起公文包，上了火车。去x市只有一趟慢车，临时买到硬座，火车在所有经过的小站都停靠几分钟，民工在身边上上下下，根本没法睡觉。欧葛咬牙死忍，半夜饿的受不了，买包方便面用开水泡了，居然吃的很香，她吃完找张纸巾擦擦嘴，有些满足的微笑，心想，第一步走的也不是那么难嘛，只要肚子饱了，车厢的空气也不那么污浊，身边翘着脚仰头张嘴呼呼大睡的农妇和对面挖鼻孔的民工，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大家都是为了生活。

　　早晨八点火车准时到站，欧葛在火车站的洗手间稍微洗漱，把身上整理一番，又去火车站门口的小饮食店吃了点早饭，说实话，她以前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吃饭不是为了口腹之欲，而是让自己能有精力应付一天的工作，她希望晚上能揣着合同的回上海。吃完早饭，擦擦嘴巴，欧葛直奔市物资局找设备科的李工。

　　市物资局在老城区的小街里面，是那种五六十年代的老建筑，门口挂一个白漆黑字的斑驳木头牌子“x市物资局”。欧葛心里几乎想笑，都什么年代了，这里怎么还跟□□年代似的，摆着陈旧的桌椅，怪不得要建造新的办公楼，早就该改造了。李工看到欧葛连夜坐火车来，非常欢迎，他把欧葛接到会议室里，泡了一杯茶，说出去找设备科的人来开会。欧葛精神抖擞，一点都看不出一夜没睡的痕迹，她赶忙拿出准备好的资料，又在心里默想了几个技术要点，挺直腰板，打算迎接挑战。

　　不一会儿来了三四位工程师摸样的人，欧葛有点紧张。还好会上，大家谈的技术问题不多，无非是设备科的人想多了解公司的情况，小葛当然不会吐露公司刚开张，目前只有员工一名半，自己算一名，老欧算半个。一位中年女工程师发难，“我们这么大的项目怎么只有你这个销售代表过来，你们经理为什么不来？”欧葛心里一阵抽紧，这个问题事先还没想好，临时被她一问，有点答不上来，李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中年女工出来笑呵呵的解围，“欧小姐这次是带了合同和公章来的，对吧，欧小姐？”谁料到，欧葛居然缓缓摇头，答，“不好意思，我们公司不是那种皮包公司，公章不能随便带出来，如果咱们把合同条款都定好了，我晚上带回去，明天盖好章，下午快递过来，很方便。”李工碰了个软钉子。其实欧葛留了一手，她的合同和公章确实都带过来了，但是不想这么快拿出来，她知道底牌要等到最后那一刻才掀，看看周围开会的几个所谓的工程师，她有点后悔自己这么草率就来了x市，她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们明显对产品本身的兴趣不大，问及怎么会看上这个品牌的，也是语焉不详，还是欧葛提醒说，是不是展会上看到的，中年女工程师才打哈哈答，对对对，就是展会上得知的信息。

　　不知道国营单位吃皇粮的人就是这么草率，还是物资局的人只关心个人利益，就不得而知了。会议快到中午，也没谈到几个重点问题，倒是李工，趁欧葛出来上厕所的空挡，在厕所门口拉住她，说，“小欧，上午的会议进行的差不多了，大家对你的产品还是很满意的，产品的决定权就在设备科的这几个工程师身上，你看这个中午……”

　　欧葛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马上接翎子，说，“要不，找个饭店，我请大家吃一顿？”李工满脸堆笑，说，“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X市是个内地小地方，李工他们就在旁边的一家不大不小的酒楼找了个包厢，欧葛翻了一下菜单，感觉价位不是很离谱，刚想点菜，那个中年女工程师就说，“老李，你来点菜，欧小姐，你不是本地人，让老李给你点几个正宗本地菜，尝尝。”她无法，只好把点菜权拱手相让给李工。只见李工，专往贵的几个粤菜系菜肴里看，什么清蒸桂鱼，盐水基围虾，最后象征性的点了二道炒红薯泥，炸八块，算是本地菜，服务员问喝什么的时候，李工过场子似的问欧葛，“要不来2瓶宋河吧？”欧葛心里咯噔一下，她对酒是心有余悸，上次被老六搞过以后，再不敢在外面碰酒杯，连连说，“我滴酒不沾。”李工哪肯信，他笑呵呵的说，“欧小姐是真人不露相吧，做销售，哪有不喝酒的。”

　　欧葛心想，估计今天不能善终了。她叫服务员上了几听可口可乐，服务员想一一打开，她不让，全部把没有开封的可乐摆在桌子，这种地方，不是自己打开的饮料，她不敢沾口。欧葛拿起可乐铝罐，特地查看了一下，看是不是假冒的，别的不敢说，可口可乐她从小到现在喝进肚子的不下2，3吨，真假还是分辨的出来的。她也不管，自己给杯子里先满上可乐，趁物资局的几个人还在为谁喝什么酒什么饮料谁多谁少喋喋不休的时候，她端起自己的可乐杯子，站起身，大声说，“初来乍到，今天和各位第一次见面，本来应该喝酒，但是实在抱歉，我是个不会喝酒的人，从小到大滴酒不沾，只能对不起了，这杯可乐当我给各位先陪个不是，李工张工刘工马工……”欧葛记性好，挨个叫了一遍，“你们随意，我喝光这杯。”这样一来，物资局的酒桌老油条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人家都已经先把道歉的话讲出来了，从小滴酒不沾，你不至于强迫一个年轻女孩子吧？

　　最后还是强不过李工，喝了一小杯白酒，这可是54度的三星宋河，一杯酒落肚，肚子里跟火烧似的，脸腾就红了。欧葛心里有点火，跟这帮内地人真没法说，都说了不能喝了，还要强迫，她借着酒劲，拼命吃菜，想把肚子里火气压下去。设备科的工程师们也不跟欧葛客气，请客的主儿醉了，他们自己把盏尽欢，猜拳，一直喝到下午1，2点，才散。

　　欧葛走在最后，和服务员买单算账，李工陪着她，手里还拿了包酒桌上找服务员要的中华烟，李工满嘴酒气，说，“谢谢你啦，你放心，这个订单，我们肯定下给你。下午，你先在会议室里休息一下，等采购科王科长和你谈采购的事，我们设备科负责技术方面的谈判，真正的采购工作，还是要采购科说了算。”欧葛强压火气，问，“中午怎么不请王科长一起来呢？”李工说，“王科长上午出去到市里去了，下午回来。要不这样，你带条烟去，算是中午没请他吃饭的补偿。”

　　事已至此，欧葛心里明镜似的，她假装酒醉的厉害，说，“我休息一下，你们本地酒后劲真足，我是实在不能喝酒，这次真是……”李工乐呵呵的说，“练练就会了嘛，哪有出来做销售不会喝酒的。”

　　一行人回到物资局破败的大楼，欧葛在会议室拼了几张椅子，躺了一会儿，李工来张望好几次，她假装酒喝多了，正睡的香，实际上浑身神经紧绷脑子快速运转，在想脱身之计。休息了半小时，欧葛觉得自己的酒气散的差不多了，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拿起公文包，就往物资局大楼外走。

　　在物资局大院里，迎面碰到中年女工程师张工，张工惊讶的问，“你去哪里？”欧葛面不改色的说，“呃，我去外面买条烟，就回来。”张工立刻乐呵呵的说，“大门往左拐，门口有家烟草专卖。”欧葛头也不回，疾步向外走。等出了物资局大门，看不见张工了，一辆出租车从旁边驶过去，她飞快的跑上去，边跑边拼命拍着车窗，驾驶员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刚才不小心，是不是刮蹭到人了。

　　欧葛跳上出租车，大声说，“师傅，火车站，我赶时间，火车晚点了。”驾驶员咧嘴一笑，说，“唉哟，小姐，你刚才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有人追你呢，要不就是我的车刮到你了。”欧葛也不答话，只是连声催促，“快快快，你快点开。”她的心在咚咚响，不知道是酒后被风吹的还是吓的，上下二排牙齿有点不听话的发出嗒嗒响，手里的公文包被紧紧的抱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