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帝王 I》离*

19、记帐妙术

　　红棉所通颇杂，凡事经她之手无不迅捷合度、安排得宜，甚合我意。我省了心思也辟出闲暇，偶尔研习针绣技法或寄情于荷塘苑景，怡然自得颇得乐趣。
　　红棉粗懂药理，入阁之日见我屋中插着“鸳暮盟”花束，道是：此物养神静气，对孕中女子甚为滋养，平素人家用了倒也无事，只是不知谁有这个心思拿此物供奉王妃，可驻颜调血颇有益处。红棉平日惯于调笑，我听了未放在心上，思及这日日供花之人心怀感激，却未曾想过要追究来处。这府中各处皆有人管束，日日供花怕也是循了旧例，虽说进花之人用了心思气力，却并不值得我追索厚赏，另有因由是怕因此坏了这府中勤勉忠事的规矩。
　　府中琐事日日有人来报，我端坐主位任各处管事言说，自有红棉为我细究因果、安排妥当。我闲坐高处却非置身事外漠不关心，遇难决之事略加点拨或作导正或作取舍，至终了取决论断之时皆由我意。
　　初时，各处管事见我议事中寡淡漠然似觉寥籁无趣，皆谓我对府中银钱诸事颇不上心，虽不至于因此玩忽职守营私舞弊，对我却是心存轻视不以为然。后有红棉为我打理身边诸务、主持内外事宜，各处管事心中暗生惕意却不知有恩威加身。红棉得我授意，然其摄下之威却源于我这正位主事之人恩威并重。
　　那一日红棉因府中南苑走水，天色未明即赶赴南苑主持大局自然赶不及早间的议事之行。绿柳随侍我身边至府中议事厅，各处管事早已知南苑走水之事，见红棉未曾与我一起，面露三分喜色道是今日不会如昨日所言，纠葛于府中多年繁琐帐务。前日各处管事上报这一季的开支花销，偏偏与年中其他季的花销有出入核对不上，究索两日却不得头绪。昨日红棉命各处管事回去检视核对往年各季帐务，条目清单务要清晰无误，欲以此为参照收检今年帐务。府中各处虽皆有管事打理主持，然日常杂事繁琐且有交接重叠，难免有分摊或重复计算之处，因而帐务杂乱极不易整理。虽然是昨日一早下的命令，此时恐怕管事中没有一人能毫厘无误、条理清楚地把清单交上。
　　我在主位坐定，无人上前言事，各处管事怕是在我到以前便已有了共识，按平日惯例禀事，如今红棉不在便可将帐务延上一日，能拖则拖。我无意刁难亦想各处管事舒适随心，然这一季的帐务已经拖过三日，若不及早核账封单，不仅府中各处钱粮诸事停滞无法办理，尚会影响下一季的帐务核算梳理。
　　我道：“昨日各处帐务核对结果如何，谁先报来？”
　　各处管事相顾默然，无人上前，我再问亦是如此。环视屋中诸人皆面有难色，我心知缘由却是不能姑息此间诸人有侥幸从众之心。
　　“各位管事好大的架子，职下该做之事不禀，难道还要我问上第三遍不成？”我话中含威，闻言众人跪了一地。
　　“这是怎么说？”我道。
　　管事中资历较深的裴敬算得众人之首，见我发威斟酌字句回道：“王妃息怒，非众管事疏于职守，实因往年帐目繁杂冗长，数据难于整理，我等欲详加比对、慎重其事，回报王妃精准切实之目。”
　　“昨日红棉命你们今日上报，为何今日报不上？”
　　“这……红棉姑娘命我等今日上报，然我等费尽全力也只得一个概数。府中帐目冗长科目繁杂，诸事并行备录杂间，要从这些帐目中整理出精准数字实非一日之功可毕。对王妃奏报我等自不敢轻慢以对。”
　　“呵，如此说来我倒要嘉奖各位管事，有劳你们心存大局、灵活应对、恭上苛下、辛苦操持了？”我此番言语甚重，自各处管事与我共事以来从未有过，见此情景众人跪在下首一径求饶。
　　“啊，小人不敢，请王妃赎罪、请王妃赎罪！”
　　“对本妃不敢轻慢以对？裴敬，这可是你说的！前日各处汇总上季帐目，多处有差竟使帐目无法核证。昨日红棉命你等回去检视核对往年各季帐务，条目清单务要清晰无误，虽是红棉所言却也是本妃允了的，今日却说交不上来。亏你裴敬在府中多年，服侍过老昱王和先王妃，如此玩忽、心存侥幸，竟还敢对本妃说不敢轻慢以对！若是老昱王和先王妃问你，你便是这样回复答话，平日你便是这样做事的？”
　　“王妃……奴才、奴才知罪！”裴敬领着众人重重叩首，心中万分惶恐已是惊惧无言。
　　“若以此事治你们个失职轻慢之罪也是当得，你们可有怨言？”
　　“奴才无怨言，奴才知罪。请王妃息怒，莫要因奴才气坏了身子，奴才万死难辞。”
　　“适才之言颇有悔意，方见几分忠义，方是奴才的本分。”我本无意治罪，只是要管束收敛众人心性，叫他们知道如何侍主忠事。
　　收了责备语气，我温婉言道：“你等所言或有道理，却不可因此失了忠义本分，更不该掩饰诿过心存侥幸。府中诸人皆赖你等管束，有忧思难解或疑难费神之事在所难免，你等自可言明，若为实情我不予计较反倒要有所帮衬助益，你等却不可因此漠视推脱一味从众。须知你等在各处操持主持，侍主忠事乃是本分，若遇事慌乱不能美于人前、意志不坚又无主张、身碌碌无异才殊于他人，谈何侍主忠事，如何做得府中主事，又如何为王爷分忧？”
　　“今日之言或许重了些，却也是为你们隐忧，恨不成器。回去后你们要善加揣摩，深思为仆之道、做事之道，莫要辜负我的一片厚望。近日之事我也不怪罪你们，暂且为你们记下，今后若有再犯，定重罚不饶。”
　　“谢王妃恩典，奴才谨记在心。”
　　“起来吧。”
　　“谢王妃。”裴敬叩拜谢恩后，领众人在下首候教。
　　“将你们整理的帐目拿与我看。”
　　“是。”
　　裴敬及众人听命依次呈上帐册，我命绿柳读与我听，只是几页便觉头涨眼花，难怪众人说帐目冗长科目繁杂，诸事并行备录杂间，难以整理。这王府的帐目竟只是按照发生的日期毫无规则杂乱铺叙，哪里称得上“帐册”二字，分明只是记述交待的摘录。
　　见此我暗暗皱眉，只得将“分科并目，借贷两方”的要点说与众人听，要他们重新整理核对，众人闻言大异，之前竟是从未听闻。此法在前世陌之大陆中通行百年，早为人尽知，没想到在此世竟成了秘算要术，引得众人侧目，我始料未及不由愕然。
　　经我指点众人难掩兴奋之情，皆畅言所想、跃跃欲试，见此我又命府中各处苑阁轩斋的管事与分管府中物什用度的管事分别记帐，至季末两相对照划余补欠，用以验证订对。众人闻言颇为受教，对我感佩非常。
　　趁众人商讨如何分科立目之际，我信手取过前日便已呈上的上一季帐目查看，虽文字不通但数字的进制及算法与来处相同，加上这几日用心记忆，此时阅读府中帐目并不觉困难。前世青樱，心算之速，世人称异。府中一季帐目概有十页，我心中略略算来府中各处皆无差错，唯有南苑短银五百，混在日常开销里一并冲减了却无因由。想到此我抬眼看向南苑主事富海，他正在众人之中畅言所感，只是细观去气象浮躁、言不由衷，似乎颇有心事。
　　见此我不由心中一动，唤绿柳至身边交待一番命她速去速回。
　　顷刻，红棉、绿柳一同返回，向我回禀查访所得，结果与我所料无差。
　　“来人，拿下富海。”我呵命府中仆役押下富海，众人迷惑不解，富海亦大呼冤枉。
　　“富海身犯何罪，请、请王妃明示。”
　　“大胆富海，你徇私舞弊、因公谋利，伪造帐册混淆视听在前，南苑纵火意图掩盖在后，祸乱府务、违反府规、贼心藏奸、罪无可恕。你私谋的财物已从你房中尽数搜出，你还有什么话说？”
　　“王妃……王妃，王妃，饶命啊、饶命啊！”
　　“带下去，交王爷发落。”
　　“是。”
　　富海被带出议事厅，其他管事尚未从刚才的事情中清醒。
　　“裴敬，命你暂兼南苑主事之责，待寻到合适人选继任此职你才可稍享清闲。你亦可推荐贤才充任此职。”
　　“遵命。”
　　“众管事还有什么不明之处，可一并报来。”
　　“这……”裴敬在下首犹豫半天方道，“奴才有一事不明，望王妃赐教。”
　　“请讲。”
　　“自前日起我等齐聚此处便是为理清一季帐目，然费时多日仍不得头绪，王妃如何知晓富海帐册中有出入，我等甚为不解。”
　　“适才众管事商讨科目预废，我闲来无事翻看众人前日呈报的帐目，心算一刻得知富海帐中颇有出入，观其神色言谈再与今日之事联系设想，偶尔得识真相。后命绿柳、红棉前去求证，果与所料不差。”
　　“心算一刻……得知真相……啊，我等眼拙不识金身，王妃真乃神人也！”裴敬率众人对我恭敬行了跪礼，尊崇谦恭无比。
　　一季帐目繁杂，若想核对检索必然要前后比照、小结汇总、丝毫不乱，此间所需细心、记忆力和计算力非常人可期。刚才向众人说出“分科并目，借贷两方”之法，众人甚觉惊讶，但尚未得其便利虽觉奇异却无切实之感，况我只是侃侃而谈毕竟有些纸上谈兵，众人虽言感佩却也只是惊异于我之言论不觉其他。然我核对一季帐目时，不曾得外力相助，只是心算一刻便有定论，与众人眼中便是真才实学、神乎其技，难怪裴敬等人视我为神人，恭敬尊崇谦恭无比。此时裴敬率众人向我下跪方是真的对我心悦诚服、感恩感佩。
　　“各位管事快请起，何故行此大礼。”我虚抬手臂应道。
　　“王妃慧敏绝伦，才高冠世，殊于凡尘。我等幸甚为王妃差遣，于王妃座下听用。”
　　“众管事言重了。快请起。”
　　“谢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