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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伟大的女朋友 ...


  •   她忽然很想给他打一个电话。给蒋豫恒。
      他怎么可以这样呢?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仿佛吃准了她一定总在等他一样。
      虽然,她的确总是在等他。
      “喂,哪位?”食堂边墙上挂着磁卡电话,卡是爸爸给的,还从没用过。为什么不用手机,为什么不用宿舍电话?
      咔哒。
      蒋豫恒在那头莫名其妙。打错了?
      她没什么想跟他说的。她想跟他说的,好像通通不能说。或者,是她说不出口。这样磨着,永远不能水落石出,便永远没有伤害。

      蒋豫恒把手机放回兜里,推开宿舍门,深深的黑眼圈暴露一夜未眠的疲惫。
      “她怎么样?”室友关默从电脑屏幕上抬头关切地问。
      “没事了。本来割得也不深,发现得又早,都不用输血。”
      昨天半夜,楚嫒打电话给他,不停地说“对不起,我错了”,他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她悲悲切切地哭声,有些不耐烦,直到听见她说“下辈子”,他想不好,她别是想不开要做傻事,立刻问她在哪儿。她没说就把电话挂了,他打她们宿舍电话请她室友帮着找。自己麻利地套上衣服裤子蹬上鞋,跟惊醒的室友粗略说了一下便急忙出门。
      楚嫒没告诉他她在哪儿,她室友打电话过去问,她倒是讲得清楚详细。他们跑到她说的那个旅馆房间。三个女孩当场吓傻了,一个尖叫一个只知道哭一个愣着发不出声音,地上的血像凶杀案现场。
      他呆了一下,当机立断送她去医院。

      割腕。她还真敢。
      他对她有那么重要么,重要到她情愿用死来挽回?她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错误,连死都没法原谅的。他心痛地盯着她苍白的脸在医院守到上午。
      她连病都病得那么漂亮,紧抿的唇角仍然显出醒时生动的倔强和高傲。
      一个女孩子,漂亮,聪明,能干,伶俐,占了那么多样优点,生活总比平凡女孩得意。可若是聪明伶俐过了头,又有美貌,反而更容易偏向歪门邪道。
      就像楚嫒。
      “以后别那么傻,什么能比命更重要?”她醒后,他对她第一句,就是这个。
      “豫恒,我就那么不可原谅么?”她张开眼看见他,就落泪。
      “豫恒,你还爱我吗?”
      “你好好休息。”该说的,他都说过了。等到她的室友进来,他转身走掉。只听楚嫒在他身后悲鸣,“蒋豫恒——你怎么能这样狠心——”

      狠心?楚嫒,她是最没资格指责他的人。当她剖开他血肉模糊的真心和自尊踩下去的时候,她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咽了什么样的疼痛才站着不倒下吗?
      “蒋豫恒,我从来没爱过你,我跟你玩玩而已。”
      “你,不是那么输不起吧。”
      “有什么关系?我是利用了你,你不也从我身上得到了你想要的?”
      她刺骨冰冷的伤害言犹在耳,她甚至是笑着对他说的,活似玩世不恭的娼妓。那个艳丽而恶毒的嘴脸,都让他分不清楚心口灼烧的是疼痛还是恶心。这就是让他蒋豫恒掏心掏肺,跟兄弟闹翻,跟母亲对抗的女人。
      纠缠了四个多月,他的感觉已经钝得他自己都察觉不到了。
      最后一次,这是他最后一次为她心软奔波。以后,再也不会了。
      走出医院,离开消毒药水刺鼻的气味,也离开他曾经捧在手心里珍重的女孩。顶着毒热的太阳,一阵眼花,他低头想,这一定是最后的最后了。

      茌存璞愣愣在校园里逛了半天,又打了一次电话,这次,是用她自己的手机。她当时正坐在校内那条河边长椅上,柳丝在她头顶招摇。
      除了她自己的心事,她什么也不知道。
      “蒋豫恒,你们什么时候放假?”
      “六月二十九。你们呢?”
      “比你晚呀。”她的那个“呀”,娇娇嗲嗲的,挠得他心花一开,笑出来。跟她在一起,实在是单纯舒心。有别于别的女孩做作的嗲,茌存璞的嗲仿佛天生的,嗲气里还有股子怯生生的纯真。
      “你三十号就回来了是不是?我们系七月三号毕业生晚会,来看不?我有节目。”
      “好啊,我二十九号下午就回去了。你什么节目,唱歌,跳舞?”
      “印度舞。”
      真是不能以貌取人,茌存璞那样乖娇的女孩子也能跳妖娆妩媚的印度舞。大概妩媚是女人天生的,存璞也不例外。
      妩媚是女人天生的?不,妩媚是女人情不自禁的。
      “新女友?”关默笑问。看着好朋友轻松舒畅的脸,他放心不少,闹了快五个月,也该消停了。
      蒋豫恒没答,现在还不是,可是他不愿意说不是。
      他喜欢上她了吧,如果总在不经意想起她,如果总想再见到她,如果总希望多跟她说说话,如果开始想要拥抱她,那应该是喜欢了。

      “你还在等什么,她不是都跟你讲清楚了吗?”茌存璞恍了下神,才听清上面小道上有人说话,十分耳熟的音色。
      学校对于河岸的设计十分人性化,临水的地方设长椅,可是岸边正经让人走道的小路离河岸又间隔了一个陡坡,坡上有矮树有芳草,岸边的人很容易发现道上的行人,可借由树和草的遮蔽,道上的行人却不容易看清底下的人。这便是她们学校的情人河,最适合情侣作案的场所。
      “她才十九岁,我不能指望她一下子什么都明白。我可以等她长大。冯娜,谢谢你。”这是少见的,邹誉那么正正经经地跟冯娜说话。
      “谢什么,我又不是真心想要你俩好。”娜娜就是这点可爱。女孩子天生总有那么一些喜欢装纯洁无知,不是每个女孩子都能一闪念的,就把心里头那点儿自私肮脏的念头倒出来。
      “不过,你也别觉得我挑拨离间,你去看看存璞的小说,她网名叫Wisteria,紫藤花的意思,人气高,一搜就搜得到。看看你就知道了,别老把她当无知少女,她懂得可多了,说话写字一套一套的。”
      “我看过。我对她的文字绝望地崇拜!”邹誉笑。
      “看过?!看过你还这么淡定执着?服了你了。我第一次看她的小说,再比对着存璞那个人,四个字,晴天霹雳。我印象里,写那种文字的女人,得是风情万种妖魅惑人的,捏着高脚杯,坐在酒吧里。存璞……她就像个不通世事的娇娇女。”

      而当多年后,茌存璞成了圈内鼎鼎有名的女作家,常常捏着高脚杯坐在酒吧里,风情万种妩媚动人,娜娜再看她的文字,仍然觉得晴天霹雳不可置信。跟女作家做朋友,就别看她的文字,看了,就别跟她做朋友。否则,总以为自己认识的和看见的,不是同一个人。
      邹誉想起自己第一次在网上看到她的小说那种震撼。
      她写:爱情也分三六九等,最高等的爱,自然是两情相悦。而最下等的爱,是,爱、而不能爱。多数女人,喜欢在那个不能爱的里面纠缠。
      她写:如果一个男人只是懂女人而不是爱女人,那他比魔鬼还恐怖。
      她还写:对付男人,要用脑子,而不是用心计。有心计的女人只会累死男人。
      她那么懂男人么?邹誉不这样认为。他很早就知道的,她太早熟了,于她,男人几乎等同于伤害。她只是本着女人的直觉惧怕男人。包括他。也包括那个蒋豫恒。单凭这一点,他就可以断言,茌存璞根本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儿,不管她的文笔显得多么老练成熟。就像怕疼的孩子躲避打针,怕受伤的她逃避爱情。

      可他不明白的是,同样是害怕,为什么她总是等着蒋豫恒,而不要他。
      爱情,是会使人成长的。纵使多么不情愿,他也只能等待,等她去学会付出,学会接受,等她走过快乐,趟过伤害。
      也许有一天他等不下去,结婚生子。也许有一天她得遇良人,喜结连理。命运的事情,谁知道呢?
      是啊,为什么同样会受伤,蒋豫恒可以,邹誉不可以。
      茌存璞没想过这个问题。是不敢想,或者是她自己和自己早就达成了默契,蒋豫恒是不可能的,邹誉是不可测的。
      她选择了不可能的,不要不可测的。她要一个有心理准备的伤害,不接受突如其来的决绝。三岁看老,茌存璞这一生也甭指望做个翻云覆雨指挥可定的女强人。她没冒险家和决策者的魄力。

      下午直到确定上头没人了她才敢从下面的河岸爬上来离开,明明是凑巧而已,她却跟做贼似的心虚。溜回宿舍,整个套间竟空无一人。她窝在电脑前看电影,又是一部看过的经典老片,《乱世佳人》。
      她总是回顾,总不愿尝试新鲜。
      最不常见的毕海蓝今天却来敲她们宿舍门。
      “送你的。”她接过她递来的首饰盒,打开,是一个纯银吊坠。非常非常美丽独特,而且充满了极合她心意的古典气息。
      圆形,镂刻着中国传统的图案,一只凤凰与大眼泡金鱼。凤凰的尾羽和金鱼的头尾相接。形成一个平面的圆,面上却不是抛光的亮银,也不是磨沙,像用砂纸打磨的痕迹,又十分平整。
      “方有财说,这工艺叫拉丝银。我看着这图案不配我,倒像是给你度身定制的一样。喜欢吗?”方公子本名当然不叫“有财”那么俗气,还是个顶有气质,闻不出半点儿铜臭的名字,方承儒。据说,三十出头,一表人才,祖父辈原来还是省厅高官,利用职权捞了一大笔,又赶上好时代,自己出来开公司坐山为王,赚的钱数字可怕。
      可是毕海蓝这里,他就是“有财”,毕海蓝对男朋友统称“有财”。就像上一个“陈有财”,上上个“辜有财”。
      一个名字道尽她毕海蓝挑男朋友的唯一标准。但是,她又有底线,有妻有室的男人不行。对于这个底线,也没人表扬她,反正总是鄙视的人,一路鄙视到底就是,哪儿还有功夫发觉她的优点。茌存璞却喜欢她,就像她喜欢嘴巴不好的冯娜一样。她们都是真性情的女子,哪怕毕海蓝这个美人儿,偏向旁门左道。

      毕海蓝到现在还没让人的吐沫星子扎死,得归功于她大方。礼物,赞美,请客,她总毫不吝啬。可叹中文系这些女孩子,竟然没一个没抽去脊梁骨的,一边鄙视着人家,一边手软地收礼物。
      自然也有不要礼物的,人家境好,不在乎这点东西。反而是这样一些不易亲近傲气凌人的女子,对待毕海蓝的态度,真正沉默。
      “拉丝银?头回听说用这工艺做首饰的。谢啦!你既然不喜欢,就别来者不拒。”
      “谁说我不喜欢,方有财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品味男士。别看这玩意儿是银的就觉得不值钱,这可是东南亚展览柜上弄过来的好东西,刚揭了序列号,咱一年下来不吃不喝都买不起,不要多可惜。不过呢,它也实在不衬我,总不好束之高阁埋没它,便宜你了。改天我让方有财再给我弄个更好的。”同样是十九岁的女孩子,毕海蓝美丽的容颜和身段儿,有股风尘气,不像学生,甚至不像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
      像人家说的那种,草包狐媚子。

      “你别老有财有财的喊人家,哪天人该往心里去了。”
      “你以为我不喊,他就不知道自己在我心里是个什么定位?男人又不是傻子,何况是他那样的男人,即便我对着他说‘我爱你’,他也能自动转换成‘我爱你的钱’。”毕海蓝嘴角釉抹微妙的东西,是十九岁的茌存璞参不透的。
      很多年以后,当这微妙的东西挂到她自己嘴角上,她才了然,那是——嘲讽。
      “那天你来舞蹈房找我,还没决定呢,这才几天就好上了。”
      “我想开了。我这样的女人,谁在乎我爱是不爱?不如趁着我还年轻多享受享受。”
      “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讲话,我不爱听。”茌存璞急了。
      毕海蓝盯着她不言不语。电脑里乱世佳人接近尾声,茌存璞之前一直是跳着看的,只拣她喜爱的片段。此时,瑞德正以一种满不在意的口吻对斯嘉丽说,“坦白说,亲爱的,我一点也不在乎。”
      “你看,他那么爱她,也总是要走的。男人总是要走的。”毕海蓝淡淡道,语调平稳而冷漠。
      茌存璞站起来抱住毕海蓝的肩头。

      晚上她躺在床上意兴阑珊,心不在焉地听着外面客厅里几个家伙搓麻将。毕海蓝正在用她的电脑上网,她不愿意回外面租住的公寓,说那里漂亮归漂亮,又冷又静,像坐牢。方美韶进来问她俩要不要一起玩,她说不会。毕海蓝笑得妩媚,“腻了,我现在一看见牌桌就头晕。”
      棋牌类的东西,茌存璞只会老派且正统的围棋和象棋,均只习得皮毛。
      心浮气躁之下,拿起手机发短信给蒋豫恒。
      ——在干吗呢?
      ——刚吃了药,准备睡了。
      ——你怎么了?
      ——感冒。本来就没好利索,昨晚没睡好又加重了。
      看了下手机时间,才八点半。继续回他信息。
      ——怎么那么不小心?这段时间昼夜温差大,你被子可要盖好。那你睡吧,晚安。
      通常,如果她跟他说“晚安”,他是不回信息的。别说他,有时邹誉也不回。大概这就是男人,干脆,绝不拖泥带水。哪像她们姐妹淘,黏黏呼呼的,一句晚安能来回折腾七八条信息。
      可是今天不一样。

      ——所以我说,缺个女朋友照顾我啊。
      茌存璞古怪而热切地盯着手机屏幕,仿佛不认识那几个字似的。
      “海蓝海蓝,快来给我看看,这是什么意思啊?”她大叫着把手机拿给闻声过来的毕海蓝看,好像让吓着了,又好像正中下怀,狂喜得无所适从。
      “还能是什么意思,想追你呗。”毕海蓝喜眉笑眼望着茌存璞,“听我的,跟他打太极。你这尊贵的头颅可不能点得太轻易。”
      明人不说暗话,茌存璞自然晓得,人总是分外珍惜得不到的,女孩子最金贵的时候,是不点头却给出“只要你尽心我便答应”那种暗示的时候。
      可是,她能吊人的胃口,却不能吊爱情的胃口。人的胃口有大有小,吊过头了各奔东西总还能再见,爱情的胃口统共就那么大,一不小心,它就跑掉。
      茌存璞不敢赌蒋豫恒对她是个什么程度。

      ——你身边没有中意的女孩子么?要不要我给你介绍?
      蒋豫恒看见这条信息的时候,笑叹:为什么遇上他,她那股聪明劲儿就消散了呢,瞧这话问得多老套没水平。
      ——我有中意的女孩子啊,前阵子才请她吃过一顿饭,今天中午还跟她通电话来着。就是不知道人家能不能接受我?
      轰!脑子顿时炸开了。呼吸有些困难,怎么用力都觉得吸不到空气。镇定心绪,茌存璞才露出一个特别甜的笑容。
      ——你说的,不会是我吧?
      心跳如鼓。她这一生,从没这么勇敢过。可是相信每个拥抱过爱情的女孩子,都这样勇敢过。
      ——那要真是你呢?
      ——是我也不错啊。
      她追悔自己太急切,是不是应该慢一点,端庄一点。
      很久,久到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冷掉了,她才收到他的回复。事实上,这才过了三分钟。

      三分钟里,蒋豫恒在犹豫,就要这样开始了吗?
      ——太晚了,睡吧,晚安。
      这是什么意思?九点零二,很晚吗?
      茌存璞失落,心发堵,却不气愤,而且她都不觉得自己被玩弄了。等待,是会让人麻木的。
      她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摸出枕边一本过期的流行杂志,半个字也看不进。忽然又感觉枕头底下有震动,她连忙摸出来看,心慌意乱的。
      是邹誉。她连内容都懒得翻开看看。想了想,她给蒋豫恒回了一条信息。
      ——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晚安。
      实在堵得难受,她爬下床坐到毕海蓝身边去,把信息都给毕海蓝看了。毕海蓝越看,头摇得越厉害。
      “你信么,这男人不单是个情场高手,还是个政治玩家。你俩不合适,你要没栽进去,还能勉强跟他过两招,看你这样儿,甭说过招,他说什么你信什么,吃亏吃到死。”
      茌存璞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从她等他开始,她都知道,她还怕没亏吃么?但是,女孩子第一次爱上什么人,哪有不吃亏的。
      “给,信息。”茌存璞接过手机的样子透着疲倦和冷淡。
      ——如果你可以接受我,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伟大的女朋友了。我不是在开玩笑。
      这一回,茌存璞笑得分外轻松,她扔下手机抱着毕海蓝狠狠啵儿了一口,这么大点儿屋子,不够她来回蹦跶的。

      毕海蓝盯着茌存璞那朵纯白的笑颜,想,女人这一生,总得这么傻一回,才算活过。以后她会明白,这个世界,并不那么爱她。
      “干吗呢,跟打了鸡血似的。”冯娜取笑道。
      “我宣布一个特别振奋人心的消息,存璞刚刚嫁出去,从今以后名花有主。不过存璞,咱得依然欢迎各色名草来考验咱。”毕海蓝消遣地说。
      七个女孩子把个小小房间挤得水泄不通,有人尖叫,有人吼着要茌存璞请客,有人八卦地瞎打听。茌存璞让她们闹得喘不过气,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算算,她这儿得多少鸭飞鸭跳鸭子叫啊。
      冯娜无声无息退到角落里,给邹誉发了条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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