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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如此良宵如此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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径顺着那一条抄手游廊走下去,一路蜿蜒的梅香入骨,素寒的天气凭空生出几许疏冷的温柔。自玉琼湖三五步过去,游廊的近处接着一座精巧的石亭,亭檐游走,似羽化欲飞。正中悬住的玄色匾额之上“画梅”二字笔走游龙。四根亭柱都有精雕细琢的石梅装饰,正中石桌旁此刻正坐着两个男子,左首的摸约四十岁上下,鬓角微霜,自捧一盏香茗一卷书,神态从容不侵烟火,然而眉梢过于通透凌厉,一张面相顿失柔和。
苏晚的目光移向右首。尽管来时已经旁敲侧击地听说些了这位苏家表少爷的情况。而站在当面,她的脑袋里也只有小翠那一句带着无限崇拜的“表少爷天人之姿”。健眉星朗,如削如刻,肤色如玉,而侧脸英挺的线条堪称完美,白衣卿客少年郎,似乎从他的身上只有满满的安静与温和。任何烦恼在这样一个人的身边彷然都成了亵渎。即使只是这样站着望着,这少年也透着让人安静平和的力量。
一刹失神。待意识到失礼的时候,抬眼正对上少年微笑中温柔的双眸。“表哥。”
“怎么,几个月不见,晚儿便已经不认得我了么?”
苏晚亦蕴起一个调皮的笑容嗔道,“表哥又拿晚儿玩笑了,顾先生总说晚儿灵性有余,稳重不足,先生原就是偏帮表哥的。”少年一笑,随即说道,“听说前几日病了,现在精神倒是不错的。”苏晚一怔,她并不知道这个身体得了病,不过想来也是,这身子本来已是孱弱,在发病更是雪上加霜,终于再难支柱的时候便有了她这个莫名其妙的替死鬼。心下一阵难受。只是淡淡应了句“烦表哥操心,晚儿现下已经大好了。”随即掉头对着那中年文士稳稳一揖,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先生”。见顾起恩也只是淡淡地点了个头,示意她坐下。
听小翠的口风,原来的这个苏晚也是个很有天资的孩子,父亲苏明尘对幼女十分宠爱,于是她自由跟随将军府中素有“智囊”美誉的顾起恩学习,颇得这个顾先生的欢心。然而即使在最喜爱的两个弟子前顾起恩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情绪,由此观之,此人城府不容小觑,若不小心些怕是要露出破绽的。
正凝思间,少年温和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晚儿,怎么总是这一副愁眉苦脸的。”“也许是女诫抄多了吧。”苏晚回想起自己看见桌上那一叠柳体誊好的女诫女则时的表情。顿时脸上也带了些愤愤的颜色。“先生,下次罚也便罚晚儿抄个三十六计七十二变的,那七从八德的,晚儿真真抄大了脑袋了……”顾起恩和白墨看着她分明的表情都是一笑。
顾起恩笑着摇头道,“你这孩子啊……”目光却是深邃幽远,只看得苏晚心里一颤。
回到自己的屋子,苏晚便叫了小翠。掩上房门,苏晚先闭了闭眼睛,想要说服别人,先要稳住自己的情绪。小翠愣了愣,探究地问道,“小姐……?”似是决然的一睁眼,她静静露出一个优雅亲切的笑,柔声说到,“小翠,你跟我几年了?”“奴婢自6岁入府,服侍小姐已有八年了。”“八年可不短了……”竟是六岁就要服侍主子了。“小姐……”小翠像是明白了什么,双膝一软便要跪下,一脸凄楚,竟是泫然欲泣。“小姐定是嫌弃奴婢蠢笨……”“傻丫头,”苏晚连忙伸手扶住小丫头微颤颤的身子,不想自己还没说什么她已经吓成这个样子,看来她之前的主子虽然和气,阶级观念到底还是很重的,这样一想,便有不自主的放柔了语气,“咱们名为主仆,可我一直将你看成自己的姐妹,不管以前怎样,今后希望你不要嫌弃我这个主子才好。”
月色如綢。玉琼湖的水面清清静静地泛着冷光。融进月色,亦渗入肌骨。青衫布钗的少女。寒凉的风撩起衣裙的一角,她却浑然不觉。
和小翠摊牌说自己失意。毕竟大病之后这的确是个恶俗却好用的借口。这也意味着在小翠面前是不用假装了,而做了小姐八年贴身丫鬟的小翠,自然也是消息的最好来源。从她的描述看,这个身体遗传有严重的心悸,原来的苏晚应该就是在心脏病突发的时候香消玉殒了的。苏晚的手抚上心口。一波平静。但从父亲以前偶尔说起的医学常识也能猜到,像这种先天遗传的病,治愈的几率并不大。她应该怎样呢。把握好这荒唐的生命么。还是。
小翠说的另一件事更引起苏晚的注意。她发病的那一日,李府的二小姐曾经来过府上。
凭女人的直觉也能猜到这李小姐与苏晚的发病有莫大关系,更何况小翠也说李小姐与自家小姐向来不睦。原因她没有讲,但苏晚已经可以隐约地猜出是什么了。她从来都不喜欢女人的争斗。少年时候以为最好的朋友因为喜欢上她的男朋友而毫不留情地伤害了她。女人总喜欢把男人的选择推卸作另一个女人的责任。而时空交叠,来到这个世界依然不能摆脱这些俗世的烦恼么。
她不想去想。
如此良宵如此夜。而在那个世界的爸爸,因为挚爱的女人早逝再也没有结婚的爸爸,一个大男人千辛万苦拉扯她长大的爸爸,今生今世,是再无缘见到了吧。
一霄明月,一酌冷酒,两行清泪。
举杯欲饮进这陌生的苦涩,肩头却多了一份浅浅的温暖。略侧头,白色皂靴。白袍俊容。
连微笑亦是一贯的温暖。“独饮伤身。”淡淡的语气,却如同月光照透人心。
“你不问我为什么哭?”
仍是浅笑。“那晚儿为什么哭呢?”
苏晚似是气短又无奈地瞪大了杏眼。许久。“因为想哭。”
拿过那一对杯盏倒满,白墨似是举起祝了祝明月。“想哭,那便哭好了,又何必要问为什么。”澄明的目光静静注视,好像一种许久不曾的平静从遥远处归来。像是要赖皮到底,她又要张口欲辩。而少年只是不给那寂寞的间隙,星亮的眸子流出一丝柔软而狡猾的笑意,“要喝酒,我陪你便是。”
她一笑释然。望住他高贵纯粹中的无意顽笑。
又何必要问了问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