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己怨》影心

1、美人冢

　　“上来吧！”他在岸上柔风般的轻唤。
　　透过肤体的水，我感觉不到凉意，于是对他展颜灿笑：“不，你下来！”
　　只要我笑着要求，他从来不会拒绝，毫不犹豫脱了鞋袜，卷起衣角，淌进水里，朝我走来，我伸出手，他稳稳握住。
　　暮春天气，花红草绿，艳阳媚怡，我们牵着手一起迎风露笑，清浅的溪水中，他的脚背白晳润泽，我很想踩上去，体会一下那是什么感觉，然后就真的这样做了，笑得很绚烂，他似乎有微微颤动，定定的望着我，将我搂进怀里，低低的语音轻柔得像天边的云，“我要回西岐了！”
　　我全身僵住，推开他，用很平常的声音问：“为什么？”
　　他捧住我的脸，依旧笑得如吹在身上的风般煦暖，“我要回去禀明父亲才能迎娶你，等我三个月，妲己！”
　　心花绽放，我重又笑了，扑入他怀里，他将我紧紧搂住，叹息似的在我耳边轻语：“我走以后，要多笑一笑，别再像以前那么冷。”
　　我开心的答应：“好，只要想到你，我都会笑，一直笑着等你回来！”
　　他轻抚我的发丝：“路上，我会弹琴，引来林中飞鸟和路边蝴蝶，它们会告诉我你的消息。”
　　我勾住他的脖子，紧紧依偎，水的柔滑和他脚背的温润深深透入我心里，不做丝毫停留，渗遍全身。
　　车马渐行渐远，终于消失于眼前，他说再等三个月，那时我们就能日夜相见，对着因为他的琴声仍绕在我身边的鸟和蝴蝶微微一笑，跟它们说：“你们告诉邑考，我在笑，在等他！”
　　鸟儿和蝴蝶盘桓飞离，我转身准备回返，远远的，一个男子盯着我，看起来阴鸷狂傲而且很无理，高高在上，不过那与我无关，只有邑考才是我的一切，笑着上了船，似乎他的目光始终随舟而行。
　　桃花谢了，莲花盛开，从暮春到初夏，我在花前弹奏他教我的曲，在月下跳着只想让他看的舞。直到仲夏，我还是没有见到他，曲不再弹了，舞不再跳了，花前月下，只剩静立默想。
　　“妲己！”
　　我转过停立于花朵的目光，见到苏护，那个被称之为“父亲”的人，从小我独居于这个偏院，他和母亲从没来看过我，今天是第一次。
　　“是邑考来了吗？”喜形于色，我笑着问他。
　　他大概从没见过我的笑，愣住了，看了我很久才慢悠悠的开口：“为父将你自幼禁足于此，甚觉对你不住，所以请西伯候之子教你仁孝道义，没想到这副会亡我殷商的容貌连伯邑考也未能抵住诱惑。”
　　我不想听他多言废语，只想知道邑考的消息，笑容仍存：“父亲，你们怕殷商因我而亡，早该毁了我这张脸，但现在不用了，等我嫁给邑考，就会远离，跟他去西岐，也除了你们的心病。”
　　苏护长长叹了一口气：“朝歌来人，大王已决意让你入宫，我三番四次推托却是徒劳，看来，天意难违。”
　　笑一点一滴敛去，为什么他离开了，现实于我就这般冷酷，“你为什么不告诉大王，我要嫁人了？”
　　苏护苦笑：“就因为我说了，现在西伯候已被押懈往朝歌，伯邑考乃天下至仁至孝之人，他已备下美人财宝打算前去营救。”
　　我脑里突然空了，“小姐那张脸只会祸国殃民” 下人们的窃窃私语反复响起，全身无力，倒退了两步，撞在树上，“我不进宫，宁愿死也不会去！”
　　苏护没有一点怜惜，声调如常：“来不及了，如果你现在死了，大王会铲平我冀州！”
　　冀州会不会被铲平不在我的关心范围，“你现在不担心我会覆亡殷商了？”
　　“我是臣，已尽忠言直谏之责，将来你要是有不利于我殷商之言行，朝中百官文武众将，又岂会袖手旁观，为父也绝难容你！”苏护是忠臣，朝中尽是贤明之士，邑考曾告诉过我。
　　如果不能再见他，生不如死，“我说过了，宁死不愿进宫！如果不是你提及，我也不可能想起自己还有姓氏，是姓‘苏’！”
　　“你要死，为父不拦，但伯邑考再有半个月就能抵达朝歌，你难道不想再见他最后一面？”苏护眼中很轻蔑。
　　心中似被系了丝线，隐隐牵动，我怎能不见他最后一面，“好，你派人送我去朝歌！”
　　十天之后，朝歌宫廷。我款款走到纣王身前盈盈一礼，抬头与他对视，刹那间鄂然：居然是他，送别水边，骄傲阴霸的无理男子！心中怒气横生，细想之前已失声：“原来是你！”
　　旁边有人喝斥：“大胆！与大王讲话怎能如此放肆！”
　　我已意识到不妥，但听了这句话，怒火又起，直直的看着高坐于上的王者，他没有不悦，带笑走下台阶，站到我身前，抬起我的下巴，“妲己，寡人等你很久了！”
　　音是霸绝天下，调是藐遍寰宇，我看到了他眼里映出的我的影，红得一团火似的衣服，脸上是冷怒与不屑，试图打掉他的手，“可我等的人不是你！”
　　他的手没有放下，捏得更紧：“那是以前，从现在开始，将来你只会也只能等我！”
　　我觉得可笑，世间除了伯邑考还有谁值得我等？没有掩饰，笑了起来：“看看你有没这个本事！”
　　他大笑，可我分明见到他眼里阴冷未散，有一丝狂乱和不甘，转而是见到猎物的兴奋和征服欲望，他根本不喜欢我，我即刻断定。
　　夕阳斜照，沐浴更衣，开脸上妆，要准备侍寝。直到月上中天，他仍未进门，我笑着上床歇息，我们是同一种人，不服输亦绝不受控于人的人。
　　“娘娘，大王请您去摘星楼，说西伯候长子伯邑考纳贡晋见！”宫女细声慢语，我的心猛跳起来，手中花针扎进指尖，血丝外冒，顾不得擦，这一对鸳鸯，一双蝴蝶还未绣完，我也不管，扯掉线，抓在手中就往外走，等了他五个月，入宫五天，于我却是五年。
　　侍御官通报之后，纣王亲自出殿门相迎，我冷笑：天子，你也不过一介凡人，同样虚伪！进门我就见到了他，跪立于地，身后有十来位美人，旁边数箱珠宝敞于眼下，光华四闪，心不再砰跳，但不安逐渐扩散，我想见他最后一面，可是见了，我还会舍得离他而去吗？
　　行过他身旁，纣王搂着我的腰不让我有片刻停步。坐在高处，临望殿下，我的目光只在他身上。
　　“爱妃，殿下所跪之人乃西伯候长子伯邑考，他说带来白面猿猴，能讴筵前之歌，善为掌上之舞，如呖呖莺簧，翩翩弱柳，寡人答应他，只要让你高兴，无论他有何要求，都让他如愿！”纣王的声音有些戏谑。
　　“好，平身！”我的音调平平。
　　他听了全身大震，抬头后呆若木鸡，唇有微动，离得远，我知道他是想叫我的名字，看不清他眼中神色，只见到他脸白如纸，身形摇晃。教条礼法吗？在我眼里都贱如尘土，君王权贵吗？从不在我的意识里存在过，我的世界里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