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式录》地狱阿狗

6、第六节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屋子里。

　　四周因为不怎么缜密的构造而透下许多光辉，那些大大小小的光斑任意的散落在周围，如同无数的萤火虫一样，给人一种非自然的奇妙感受。

　　大概，是这几天周围连续发生了许多事的缘故。现在，我总感觉到自己正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牵引着，而这个的力量的中心竟来自千姬和风。

　　我曾以为每个人都有固定的命运，那是与生具来的，是会伴随你一生的。在跟佐侑和平八一起生活的时候，我便如此认定——把神武清风流发展之极至大概就是自己的命运。不过，在一场大火带走了佐侑，带走了平八，同时也使神武道场灰飞湮灭后，我才觉得，那是多么的无力和可笑——人的命运怎么可能在一生下来就被注定呢？

　　所以，我的命运大概就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便被瞬间改写了也说不定——从见到风的第一眼起就隐约察觉到——自己的未来将和这个女孩扯上关系。

　　“站住别跑！”

　　“哈哈，这东西归我了！”

　　“贵树，你这家伙再快点”

　　“………”

　　这时，从屋外不断传来的夏蝉鸣叫和孩童悠扬清透的欢笑把我的思绪又带回到现实中。

　　「这里是哪儿呢？是千姬所说的泽古町吗？」

　　就像是为了确认自己还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一样，我努力的撑起身体，心中带着「大概风也在这些笑声中也说不定」的奇怪因由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身上伤口的疼痛，跌跌撞撞的来到屋门前。

　　对我来说，那外面的世界正带着神武道场淡淡的柔和气息，以无法抗拒的欲望涌动在我的身体里——「真想快点去」。

　　「呼————！」

　　一阵风在我打开那扇房门的瞬间突然席卷了全身，我匆忙的抬手遮挡。风从我的指间滑过，穿透发间，也似乎进入了我的身体。因为在它的身上，我察觉到了一阵微弱的花香，而这正是与千姬和风乃至佐侑有着同样香气的百合花所散发出来的。我缓缓的抬起置于额前的手，在视线渐渐的变得清晰的那一刻，从我手臂下沿的地方，传来一片夺目的金黄。

　　“介之助，你看这是什么？”

　　“百合花？不会吧”

　　“是呢，现在怎么会有百合花呢？”

　　“把它带回去吧”

　　“不”佐侑如同是在保护它一样把双手护在那朵花的两侧“这孩子的命运，我怎么能如此轻易的介入呢？”

　　“那给它取个名字，这样说不定会得到祝福喔”

　　“真不错，嗯———”佐侑煞有介事的思考了一会“叫它赫映吧”

　　“赫映百合吗？”

　　「赫映百合！！！！」

　　我眼前出现的就是赫映百合，尽管它们是那么的遥不可及，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知道，而且十分的确定。那一片的金黄正随着暖风上下浮动，在我看来，这些参差的花尖就如同大海的波浪一样，一次又一次冲刷着我的心灵。

　　「真漂亮」

　　我看着这一切茫然无措，或则对我来说这大概是堆压在自己内心的景色，因为压得太深，压得太久而几乎被我遗忘，所以现在突然出现自己的眼前时才会如此的壮阔震撼，无与伦比。

　　此时，我几乎深深的陷入了泪眼盈眶，愁绪满身的情绪之中，却只能紧紧的要紧牙根把心中的悲伤与无奈通通发泄向这个无力的自己。

　　佐侑，当你看到这一片赫映时，你会有怎样的感受呢？一定会像穿梭于花尖的孩子那样拍手跳跃吧，一定会欢喜的加入这片绮丽的花海吧，一定会开心的说着「介之助，快看，我们的赫映」一面把我拉入你的世界吧。

　　「可恶」

　　如果你还在的话，那该多好。

　　* * *

　　当情绪稍微稳定过后我发现，这里能出现如此多的百合也并非是偶然，因为山里的特殊条件实在是百合花生长的最佳环境。

　　从四面压过来的青翠绿山，加上洒落在花海各处的阳光，尽管是在夏季最为酷热的时节——而这对于百合来讲几乎是致命的——却感受不到任何的炎热，说到底，在大山的庇护下却显得格外的凉爽。这充足的阳光加上适宜的气候，难怪会有这么多的百合了。

　　那些百合简直就像是生活在大山母亲双臂中的孩子一样，静静的释放着它们独特的美。

　　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开始打量起这个隐秘于山间的小山村来。

　　这里的房子大多都用砖石砌成，只是在屋顶的地方编上了厚厚的一层蒲草，像一口锅一样反盖在石砖的上方。在屋前很多户人家都堆放着柴火，这些如同碳黑般的黑色条纹映衬着背后郁郁的大山，即便在离自己最远的地方也能清晰辨认，就这么一眼看去简直像排列整齐的积木一样。然而，最为让我觉得奇妙的，是在这些粗陋的屋檐下，几乎是每家都用红绳系上了一只千纸鹤。

　　这难得乡间风俗倒切实的抓住了我的眼球，我目不转睛的一边欣赏着那可爱的物件，一边思考着「这到底代表着什么呢？」。也在这个时候，我隐隐的发现，从那跟细绳的后面，模糊的传来一个人影。她正抱着一堆柴火，缓缓的向这边走来。

　　那是千姬。

　　大概是由于自己躺了太久的缘故，我并非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其实，说到底，我所看到的千姬早以脱出先前那套和服进而换上了与这乡间更为贴适的农装。怎么说呢？在我的眼里，即便她穿上了如此朴实的乡下衣服，却难以掩饰从她内心散发出的，而几乎被我全部捕捉到的那股不同于市街歌伎的耀眼特质。

　　如果不是仓木梗健的那番话，我所能判断出的千姬，那就是跟佐侑一样在漫街绯红下散发着恋爱气息的少女.毕竟在她的身上，我找到了许多佐侑的影子。

　　“小子,你这是在动歪脑筋吧”突然，从我身旁传来一个声音。

　　“啊？”我朝向声音的出处看去，那里站着一位大约三十岁的男子，正以不坏好意的笑容看着自己。我是怎么了，竟然对于他的存在毫无察觉。起先我还怀疑这个家伙到底是谁，不过在细细想过他所说的话后便觉得非常不妥，于是近乎为自己申辩的说道。

　　“怎么可能！！！”

　　“是吗？”那家伙一边拾掇着自己的下巴，一边把脸凑到我用布条包扎伤口的位置“嗯？这个没问题吧，都渗出来了”

　　“渗出来？”我随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在包扎伤口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渗出了一大片的血红“你知道！？怎么不早说”

　　此刻我突然察觉到伤口所带来的剧烈疼痛进而失去平衡，依靠在门栏边。

　　“嘛”那个男人依旧满脸随意“因为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十分陶醉的样子，我也是不忍心呐”

　　「可恶，这算那门子理由！」

　　“千姬”男人继续说“你过来一下”

　　千姬放下柴火，拍了拍两袖上的灰尘一路小跑过来。当她看见我坐在门前的地方时，那种表情就像在训导不听话的孩子「你怎么不好好躺着，出来干嘛」一般进而有些生气。她蹲下来轻轻撩开我的衣服，然后用手摸了一下渗血的地方，在确认到那伤口大概并没有继续撕裂的时候，才小声的叹了一口气并露出一副安心的神态。

　　“这没问题吧”我说

　　“坐好，我去拿药”千姬丢下这句话后进了屋内。

　　“今天天气不错啊”不知不觉，那个男人也来到了我的身边并随身坐下“我叫小善寺，榊原小善寺，请多指教”

　　「谁管你啊？」

　　不过，当想到这个家伙或许是这个屋子的主人，换句话讲，他可能是我的救命恩人时，我收敛起心中的些许不快，十分的礼貌的给予了回应。此时，从屋内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而后便是撕扯布料的声音。没过多久，在这些声音消失的同时，千姬从屋内走了出来，手上带出来许多包裹伤口的药物和绷带。

　　“等等，你该不会在这里弄吧”

　　“坐好！”

　　“等等！喂……”

　　还未等我说完，千姬便已经开始为我拆撤身上弄脏的绷带了。她十分心细的在每解开一圈后就会轻轻的按一下伤口以确认愈合的程度，而我在她指尖接触到自己的那一刻都会不由自主的尴尬，这个状况大概也被她察觉到，于是她在把绷带全部解下后开口说

　　“没什么事，用上这些蒲草的话，休息两到三天就不会出血了”

　　“蒲草？”

　　“嗯，蒲草”小善寺若有所思的靠过来“这东西对止血很有用，也清毒。上山的村民为了预防刺毒也多少会带上点”

　　“是吗？”

　　“不过，他也不是万能的”小善寺把之前被血迹弄脏的绷带拿在手里“像你这样不听话的家伙，再多的蒲草大概也不管用”

　　“呵……呵呵”我无奈的附着于笑脸。

　　“对了”小善寺把目光转向千姬“上药的事就我来吧，你去把风叫回来，天色也不早了”

　　“是，榊原阁下”

　　大概是千姬消失在我和小善寺的视野里的同时，小善寺把说话的对象转向了我。

　　“我可头一次看见千姬带人回来”

　　“是吗？”

　　“因为那孩子总是一个人”小善寺把蒲草磨成的膏药均匀的抹在我的伤口上“所以，那天晚上她把你带回来求救于我时，让我十分的吃惊”

　　「让你困恼了真抱歉」

　　我心里漠然的说道。

　　“那么”小善寺继续说“伤好后，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吗？”现在想来，我的确没有为后面的事仔细考虑过，说到底自己根本就没有思考的时间,所以在对方问出这个问题后自然的陷入了沉默。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跟十辰家扯上关系”

　　“十辰家？”

　　“从你表情上看你是一无所知吧”

　　“………”他的话虽然令人火大但也说到了实处，我点了点头希望听到后面内容。

　　“十辰家跟斩岛家一样，都是黑暗世界力量的代表。不过他并不属于十三家系中的任何一个………”

　　“你说里十三家？”

　　“嗯,统治黑暗世界的十三个家系”

　　“………”

　　“哎”小善寺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对于这十三个家系你知道多少？”

　　“完全……”

　　“在这片土地上，与我们所看到的世界相对的还有一个里世界，在那个世界当中不存在朋友的友谊或则情谊。在那个世界里所发生的事是你无法想象的，纵然你体验过战场上的恐怖，但和里世界比起来都显得太轻了”

　　“怎么说”

　　“在以前，斩岛也跟其他家系一样为了黑暗世界的绝对力量做着骇人听闻的勾当，暗杀，纵火，虐夺。他们中的人能面无表情的把一个孩童的肠子从其身体里拽出来，而对于那东西的凄惨哭啼毫无察觉。对于那里面的人而言，只有任务。我所知道的斩岛是从尸体堆上过来的。”

　　“………”

　　“呵呵”小善寺把抹完的盛药器皿放在一旁“你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嘛”

　　「鬼扯，听你这么说了我怎么可能不害怕」

　　“毕竟，斩岛家现在已经退出历史了”

　　“怎么回事”

　　“杀戮成性的是十三家彼此间相互积怨也是非常合理的事，但谁都有没超过他家的绝对力量，所以一直互相牵制共同占据着里世界。”小善寺停顿了一会“但当那个人出现后，一切都变了。他以绝对的力量压倒了十三个家系，并把十三家进行了统合，建立的十辰里廷十三院”

　　“十辰家？”

　　“恩，在十辰家设立的里廷十三院，其中每院的当家都分别是每个家系中最为厉害的角色。所以，十辰家那帮家伙无论是在这个世界还是黑暗世界都有着无法颠覆的绝对力量！”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呵呵”小善寺向我摆了摆手避而不答。

　　“那风呢？”我把话题自然的转移到风身上。

　　“风”小善寺伸了一个懒腰“我～～～们对她了解不多，不过从樱红大人那里，我们知道所要做的就是让风毫发无损的度过十月”

　　“十月？”

　　“是啊，十月！”

　　这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呢？风的身世和十辰家有着怎样的联系呢？尽管我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理由，但从小善寺的口中我却能体察到这个三十岁的男人正以某种特殊的原因守护着那个孩子。不过，十辰家的实力我们也确切的知道，那股力量不是我或则小善寺一人就能与之抗衡的。所以，在小善寺最后说出让风豪无忧虑的度过十月之后，我和他都把目光投向了远方的夕阳，投向了那片因余辉而呈现出一道金边的山脉之上。在我们看来，面对十辰家，就像这缓缓下落的太阳一般，即便对世界充满着留恋，却因为一种无法抑制的力量渐渐消失。

　　那是一种几乎让全身都感到绝望的无力感。

　　“啊，真不好意思”小善寺突然转向我“说了很多奇怪的话，你可别放在心上”

　　“不过，这个地方会安全吗？”

　　“暂时的话，因该没问题。毕竟和在路上比山里要隐秘得多”小善寺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但总归是会被他们察觉的”

　　“那？”

　　“安心啦，安心”小善寺露出了与刚才迥然不同庸散神情“在你伤好之前他们应该找不到这里”

　　“………”

　　“还有”小善寺指着面前的片百合花海兴致勃勃的说“你不觉得现在我们应该充分享受这份时光吗？”

　　我随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片百合花海虽然已褪去了下午迷人的金黄，但在夕阳的余辉下却也显得格外的惬意。大概，小善寺想告诉我的，就如同他欣赏眼前的景致一样，我们只能静静的接受现实，即便在这个充满无力感的世界，却依然有着这么一瞬，你会为之留恋，为之感动。

　　“也到了准备晚饭的时候了”小善寺说着朝屋内走去。

　　“吃什么？”我问

　　小善寺没有回应，只顾自的消失在屋门的一侧。我回头望着远去的乡间小路，心里面只想着千姬和风，现在，我是多么的期望能见到她们，哪怕说上几句话也能稍加安心，毕竟，从小善寺口中得知的事实在是太可怕了。

　　“对了”这时，从屋内传来了小善寺的声音“千姬问你叫什么来着？”

　　“御殿介之助”

　　“哦，那介之助，今天的晚饭就请多指教咯~”

　　“……”

　　当我把视线再次转移到路上时，在渐渐暗淡的乡间小道上，隐隐的呈现出两个人影，一高一低，正慢慢的朝这边走来。

　　“欢迎回来”

　　我喃喃的说道。

　　最后，一片百合花瓣进入了我的视野，它清扬的舞动于这乡间小路，一直向远处延伸。接着，在那两个影子的地方稍稍一转，随即腾空，飞向了隐匿于暮色的山峦，消失在那片余辉的淡然绯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