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何》邢若紫

46、流光入夏之章 其十

　　耗尽最后一丝气力的太阳，终于无可奈何地沉入地平线下。然而，烈日的触手不甘愿退出天地这方舞台，仍旧固执地坚持挥洒金碧，但日渐深沉的色调却显示了这种用心的徒劳，原来，一切自有其规律，任谁也更改不得，即便是浩瀚宇宙里运转的天体。

　　四周漫溢的舞客变更的无奈感，牵引着被无限拉伸的云絮指向落日这个焦点，云线代替虚弱的光芒，构建夕阳的最后容颜。时间停滞不前，只有悄然改变的晴空色彩隐约暗示流逝时光的脚步未曾停歇。

　　可，空荡荡的天空总是少些什么，落霞漫天，归鸦阵阵，溪流倒映的闪光，组成观念里既定描绘的“晚归图”所必备的因素，独独缺了悲鸣的鸦声。

　　迎向落霞的灿烂，瑶琴凝视镀上金色的手掌，好似并非自己所有的疏远感觉。难道有人作了硬性规定“晚归”必定配上鸦鸣？难道此刻并无一只雀鸟的天空不能勾画人们心目中完美的落日图景？她在心里暗暗好笑自己对于夕阳画卷的执著，现实并非绘画，正因为其不完美的完美，才让人有了追求完美的念头。

　　正好像……瑶琴将视线放到易臻身上，恍惚看着的同时，内心五味参杂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晚霞的沉醉中缓过神来，易臻回望瑶琴的注视，轻声问：“回去了么？”

　　“嗯。”瑶琴点点头，伸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角碎发，不确信地说，“还是找辆车？我怕你走不了这段路呢，万一……”

　　“没事，现在晚风习习，我们就着这夕阳余辉慢慢走回去，权当赏景了。”易臻扬起笑，拉着瑶琴的手跨出第一步。

　　“真的没事了？千万不要勉强哦。”瑶琴的手小小挣扎了一下，嘴上说道。

　　易臻摇摇头，握着瑶琴的手收紧了一分，脸上浮现满足的微笑，“不会勉强……”

　　瑶琴听出对方简单话语里包含的温柔情感，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易臻一眼，那其中有着什么她不甚明了的东西透过彼此接触的掌心传递过来。瑶琴直觉得面颊发热，心里好生疑惑，也不知道是夕阳的照耀，还是仍旧留有威力的盛夏炙热催生这阵奇怪感觉。

　　她低下头，盯着经过路面上各不相同的碎石，喃喃说道：“没见到你说话这么温和的，真叫人捉摸不透。”

　　“那么，我应该是怎样说话的呢？”易臻看着低头行路的瑶琴脸上难掩的绯红，好笑地问。

　　“冰冷，更……”瑶琴仿佛意识到什么，倏忽一下止住话没有再说下去。

　　易臻轻轻叹了一口气，还是不行么？无论怎么努力，与她之间总是有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或许，我高估自己了……”回到住宅，易臻歉然对着一脸担忧的瑶琴说道。

　　“说了不勉强，怎么言不由衷？！中暑这个事情可大可小，严重的话会死人的，你究竟知不知道危险？！”瑶琴气愤易臻勉为其难，再次苍白了脸的他，额头滚烫的热。

　　“我只是想……”易臻淡淡笑了笑，话才出口，便被对方打断：“什么也别想，老实躺着，我去煮些粥。”

　　“可……”易臻抬眼四顾，问道：“这不是你的房间？”

　　“我这间空气流通，凉爽得很，住的一楼客房有些闷，中暑最怕闷热了，你暂时住这间吧。”瑶琴扯来一堆布偶，放到易臻身旁，说道，“你先跟它们玩。”

　　易臻哭笑不得地接过，斜眼瞥了一眼嘴巴咧得过于大的绵羊笑嘻嘻的样子，苦了脸，他轻声答应：“知道了。”

　　瑶琴急忙下楼准备晚餐，不出片刻，她端着一碗稀粥送到易臻面前，一面说道：“用冷水冰过的，不热。你吃完后记得吃药。”

　　轻轻吹了吹微凉的粥面，瑶琴递过瓷碗，另道：“吃了药好好休息，若明天还是难受，就得去医院……医院，嗯，这儿最近的医院……”说着瑶琴拉出床头柜抽屉，一阵翻找之下，她拿出一本本子，笑道，“哈，有了，我就记得在这里的，你看我以前住这里时看病的病历，上面有地址、电话呢。”

　　易臻看着自言自语喋喋不休的瑶琴，呵呵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瑶琴回过神，不好意思地反问。是她太啰嗦，吵到他了么？

　　“没什么，你吃了么？”易臻淡然避开对方的问题。

　　“还没有。”瑶琴拍拍肚皮，紧张过后，才感觉实在饿得不行，“我拿上来跟你一块吃。”没等易臻说话，她三步并作两步，咚咚咚地跑下楼，而后啪啪啪地拖着拖鞋，将自己的晚餐火速端了上来。

　　“这个腌小黄瓜很好吃，还有那个腌萝卜干，小牛肉……不过有些辣，你不要吃太多。”才放下托盘，瑶琴又连珠炮似的介绍起家藏凉菜。

　　“在家都吃这些？”易臻皱了皱眉，突然明白她如此瘦弱的原因。

　　瑶琴给了他一个白眼，“敢情这位爷要吃鲍鱼山珍呐？这小门小户的粗食不合胃口？都吃了几天了才说，很没诚意哦！”

　　易臻叹气瑶琴的作对语气，重又说道：“倒是自己动手做的，我很少在家吃……我的意思是：你以前在家都吃这些，好吃是好吃了，毕竟没有营养。”

　　“宜哥哥不在家的话，我吃东西很随便的。”瑶琴说着夹起块小牛肉丢进嘴里，含混着说，“你都是跟小祥一块吃饭么？”

　　“他忙，我时常一个人用餐。”易臻眼角泛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他飞快夹起一块腌黄瓜，掩饰住脸上表情。

　　“很冷清哦！”瑶琴含着汤勺，笑着说，“不过没关系，以后你请我的话，我天天陪你吃饭，呵呵……”

　　“每天……么？”易臻勉抑不断扩大的笑，淡淡问。

　　“别误会呀。”瑶琴忽觉得这句说话有些歧义，羞红了脸，她收拾起面前的碗筷，顾左右而言它，“我吃完了，先拿下去。”

　　过了许久，努力平复下内心悸动，瑶琴轻轻推开卧室房门，却发现易臻已然闭上眼帘，沉入梦乡。“睡着了么？”瑶琴悄然走近凝视易臻睡颜，喃喃自语。

　　累了吧……瑶琴脸上浮现轻柔的笑，缓缓回转身，准备离去。

　　“瑶琴！”回首对上易臻的眼，以及紧握着她的手腕的对方的手，等待，等待接下来的言语，“瑶琴，你陪我，不要离开，我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礼，我只是……”

　　“嗯。”瑶琴回握易臻的手，柔声劝道，“我就在旁边，不走。”

　　易臻满意地笑了起来，紧握的手一直没有放开。只是，只是不想再次孤独……

　　“药吃了么？”见到易臻点头，她笑着说，“你不会怕鬼吧？做噩梦，梦到很多鬼怪，伸出手，对着脖子一卡，翻着白眼问：‘我死得好惨……有没有看见我的头？’哈哈哈……”瑶琴停下说话看着易臻，不安地问，“我会不会太吵了？”

　　“不会，你说，我听着。”

　　“是么。”瑶琴扬起笑，自顾又说道，“那我给你讲鬼故事吧，我在学校，每天晚上都有人拿着蜡烛来讲鬼故事，很可怕的哦……”

　　瑶琴兴致勃勃地说着，等到回过神，看见易臻嘴角挂着笑沉沉睡了过去。“易臻……”瑶琴轻呼。梦到什么呢？她双手支着脑袋，好奇凝视沉静睡颜，在心里反复猜测，这张容颜下的梦境。“臻……”

　　梦境，无边的黑暗，仍旧是那片熟悉的桃林。

　　“我是湖广巡抚的女儿，被贼人所追，望能施手相救，家父定然报答二位的大恩。”身着汉服，梳着双髻的小女孩，笑吟吟地说。

　　“原来是公子家的混帐人！小女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呢！”女孩忽然换上嘲讽的语气，是她逐渐长大的模样。

　　无邪的笑容，淡淡的嘲讽，最后……最后是哀伤的容颜，“胤禛，就算渡过忘川，就算下一世、下下世，我都要最先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你……”

　　狂风大作，吹落一地残花，烙印在内心深处的身影，无法更改的哀伤泪眼，怎样才能让她止住悲恸？

　　“馨儿！”他对着狂风大喊，“馨儿！”

　　回望的眼泪，灼伤指尖的温度，要怎样才能令她恢复笑颜？

　　“不要走！馨儿！”

　　“胤禛，”映衬在艳艳桃花中的身影缓缓融入黑暗，女子的声音飘忽传来，浓得化不开的伤痛，模糊往昔与现世的差异，“你究竟为什么执著……只是因为愧疚？”

　　“不是愧疚！馨儿，你知道！那不是愧疚！”易臻对着虚空大喊。

　　“那是因为什么呢？”将要消失的身影停下脚步，淡淡反问。

　　“我……”要述说的言语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出不来，易臻低下头，不知道应该怎样表达心中所想。

　　“终究还是不知道啊……不知晓为何执著，不知晓……你从来都不知道……”女子笑了起来，缓缓转身。

　　“不，馨儿，你听我说！”易臻向前伸手，握住的只有残落的花瓣。

　　“馨儿！”易臻大喊，蓦然从梦中惊醒，睁眼见到身旁的瑶琴错愕的脸，他猛地将其抱入怀中，喃喃说道，“馨儿，不要走，馨儿……”

　　“馨儿？”瑶琴疑惑地重复对方的话，“馨儿是谁？”

　　易臻惊慌地抬起头，看着瑶琴脸上的愤怒，“馨儿是谁？！”